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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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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月的山城已经有夏天的味道,樊青从渝中逛街回来,甩了一地购物袋,拉开可乐罐就猛喝。
黄雁没有转头,电脑里在放韩剧。
“没有带吃的?”
樊青从一堆购物袋中扒拉出一盒快餐套饭:“泡椒鸡丝。”
黄雁妩媚一笑,欢欢喜喜接过:“真好真好,我爱你。”
樊青一样一样收拾,运动鞋,长身T恤,网球帽,笔记本,水笔。黄雁问:“给谁买的?”“我的啊。”樊青一面说一面把帽子扣在头上,拉上玻璃门对着玻璃照一照。
“不难看。”黄雁吐出一块鸡骨头,“你要去旅游?”
樊青粲然一笑:“嗯,去榛坪。”
黄雁做了个扑倒的姿势:“去趟榛坪就值得这样啊?啧啧,你要去九寨啊丽江啊敦煌啊该搞什么装备?”
樊青收好东西,把喝干的可乐罐踩扁,垒在床下一堆扁可乐罐中,坐到桌边开电脑。黄雁已经吃完饭,问她:“是去潘舟那里?”
樊青登陆校园网,开邮箱,嗯一声:“是啊,他早说要我过去,以前没时间,现在反正闲着。”
雅虎邮箱过滤垃圾邮箱的能力很弱。她一手翻书一手删垃圾邮件,蓦然从大片选定删除的邮件中发现一封“青,想你”。手一顿,就把那封邮件前选定的钩去掉,打开看。
信是容容发来的。怎么会跑到垃圾邮箱里去。难道日本发来的邮件就得过滤掉么?信不长,日期是二零零五年三月十六号。内容是:
青,这里赏樱的人又多起来。雨后来了风,窗外的颜色和声音都是夜晚。我突然想起四年前。四年里,我们就没有再见过。可是我很多次的梦见你。比方在我写这封邮件之前,我眼前一幕幕的,都是四年前,我们在黑云欲摧的黄昏,一圈又一圈走在学校的操场上。还有学校天文台上的月色,还有我们一起在电影院吃爆米花,还有很多很多。
青,我从来都不掩饰我的仓皇,我的狼狈,我的怦然心动,我的无路可走。青,我很想你。我删了一大篇话,留下来的,还是这一句,我很想你。
郁容容是樊青的中学同学。高中时她成绩不好,高考前几次模拟考都不过四五百分,在国内念本科很困难。想了很多办法,家里还是然她去日本了。郁家并不富裕,出国的第一笔钱是问好几家亲戚借的。那个暑假,她天天上日语培训班,有时候樊青也跟她混进教室。容容学得很刻苦,也学得很好,两个月下来就能参加三级考试了。下课后她们一起骑车,在筠江城内的街巷缓缓滑过。她们有时候说很多话,有时候又都沉默下来。筠江城内的河水汤汤浩浩,倒映着夜晚绚烂的灯火。樊青记得郁容容轻声说过一句,我一定会在那里好好的,打工挣钱,还钱,攒钱,沉默了一会儿,又笑起来,到时候我叫你去那里玩。你不是一直想去箱根泡温泉么?樊青也笑,好啊,我们一起泡温泉。她们都笑起来。走到一个十字路口,郁容容向西,樊青向东,她们互道再见,各自很快淹没入车流人海。
郁容容去日本后,和樊青的联系并不多。偶尔在msn上遇见,发两张照片,道一句平安,也就过去了。她总是很忙的样子,樊青少不了要说,保重身体,万事当心。再就是电邮往来,或长或短,虽是平淡,却是樊青和郁容容彼此熟稔的亲切与感念。樊青在大学里有了新的圈子,想必郁容容也是如此。有时候很久不通音讯也不为怪。听说容容后来真的把家里借的钱还掉了,学费也是自己挣。樊青知她的艰难,国际长途过去,要听她声音。那边的她仿佛一直没有远走,依旧乐天知命的样子,笑嘻嘻说我很好的,你要和我一样好。挂掉电话后樊青有一种惆怅,说不清楚,过一会儿也就搁置了。
四年里她只回来过一次,樊青却在学校脱不开身。后来樊青痛惜了许多次,怎么不见一面呢?容容笑,我没有多大变化,总归还是要见面的。
也就是说,她们已经四年没有见面了。
容容在日本只念了大半年的语言学校就过了日本语能力测试。后来经老师联系考了横滨市立大学,固然不如横滨国立大学,却已叫郁家人十分自得,逢人即可扬眉吐气说,我家容容自己考上日本的学校了!父母总是有这样的虚荣,那种拼足力气撑起来的面子,又脆弱又凄凉。
樊青回复道:
容容:对不起,今天才看到这封邮件,而且差点被我连垃圾邮件一起删掉。前段时间不知道在忙什么,现在总算安顿了,到头来还是要靠妈妈帮我暂时找个工作。我就要回筠江了。你还有一年多就毕业吧?期待见到你。你长胖了吗?我却胖了,难道是考研没考上自暴自弃了?呵呵,就等明年了。到时候我和你一起读研。你说起四年前的种种,我又如何不时常想念。那时候的我们总是很狂妄的,没心没肺地给自己构想这样那样的未来。虽然一切和想像中相去甚远,我却没有悔意,也没有怨尤。我们都一样仓皇,一样狼狈,一样怦然心动,一样无路可走。但是我知道我们会好起来,我们有感恩,有欲念,有悲欢,有相知。
等你回来,我们再回从前的学校,手拉手在操场上转圈,去天文台看月亮,到电影院吃爆米花。抱抱你。像以前一样想你。
看页面上显示出“已送达”,樊青像办完大事一样轻松愉快。她找出一个大书包开始收拾东西。其实这也未免虚张声势了,却如黄雁所说,榛坪只是一个小地方,用不着花这么大力气准备。但对于四年来没有走出过本市主城区的樊青来说,毕竟是前所未有的欢喜。收拾了半天书包还很空,她又把《圣经》放入,并一册好看的笔记本。
当晚潘舟电话就过来,说已经到了本城,明天一早就来接她。“不要睡懒觉,错过火车的话让你骑毛驴过去!”潘舟威胁。
“好的好的,我还是很小的时候坐过毛驴车,很不错的。”樊青高兴起来总是习惯眯眼睛。这时候她看见镜子里做面膜的脸上露出一双细长的眼。
当晚樊青睡得早,很快就沉入梦乡。梦很模糊,也很轻松。醒来的时候才五点多,天刚泛白。她神清气爽地起来,沐浴洗漱,将要出门的时候黄雁嘟嘟哝哝说:“早点回来!不然我坐地招夫……”樊青道:“如此甚好,记得多招几个给我选。”
这时节非毕业年级的同学还在上课,路上已有三三两两去教室的学生,湖边也有朗声背课文的人。樊青从来都没这样用功过。她心情很好地背着书包出校门,一眼看见潘舟在路边,向她招招手,迎过来。雾气很大,樊青的鬓与眉都湿了,愈发显出漆黑滋润。
他们喝了粥,挤上去火车站的公交车。一路上潘舟说话解闷,樊青听的也开心,没在意就到了火车站。站台上是形形色色的人,潘舟护着樊青在拥挤的人群里奋斗。终于检了票,上了月台,看见铁轨与火车。樊青忽地想起随母亲从北方回筠江时,也是坐火车。母亲紧紧攥着她的手,拉着一只巨大的行李箱,一声不出。她踉踉跄跄跟着,眼里是铁轨,以及绿色或橙色的火车。那在她的心里留下深刻的、恢弘的、苍凉的印象。
“去榛坪的只有慢车。”潘舟抱歉,“就有劳大小姐一路摇晃了。”
“慢车好,慢车看风景。”找到座位后,她抿唇一笑。
火车准点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