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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庄子行于山中,见大木,枝叶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问其故,曰:“无所可用。”庄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
      ——《庄子•山木》
      第一章
      在投出第六百份简历之后,樊青狠狠关了邮箱,一头伏在书桌上。
      “还投啊,这时候用人单位早就招满人了。”对床的帐子动了动,不知睡了多久的黄雁喃喃说。
      樊青关电脑,收拾散了满桌的资料,抓起杯子喝水,发现杯子是空的。去饮水机接水,蓦地想起已经很久没买桶装水了。她搁下杯子,在室内来回走了一圈,发现无事可做,也和黄雁一样闷头上床。
      入梅后一直多雨,不见阳光。被子潮湿不堪,凉凉地贴在身上,樊青一个激灵,鸡皮疙瘩。她觉得冷。把被子拉了拉,又把枕头蒙住脸。枕头里仿佛装了粟米,一种香气,过时,呛人。
      世界安静了。这是四月末,离六月的毕业越来越近。樊青听见闹钟滴答滴答响。那只闹钟是进大学前在家附近的小精品店买的,米老鼠式样,白色。军训时从床头跌到床下,零件散了一地。她想想没扔,东摸西摸装回原样,安上电池,照样行走。就这样顽固地走了四年。
      宿舍里还有两位,潘柳柳考上广东海关的公务员,天天在家吃薯片看TVB。张瑜考上了本校研究生,面试通过后就住到男朋友家去。她有一个很不错的男友,已经工作。
      而樊青和黄雁,没有考上研,没有考公务员,没有准备司法考试,没有找到工作,也没有很不错的男友。樊青比黄雁情况更糟,黄雁说她爸爸可能会给她安排一个与物流有关的工作。樊青只有一个从植物研究所退休的母亲,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侍弄花草。
      母亲在电话里问过樊青情况,樊青老老实实说,考研初试通过了,但被调剂去另一个不喜欢的专业,宁愿不去。公务员从来都没准备,司法考试更不用提。
      母亲立刻说,你自己看着办。我退休工资一月两千五,养你到结婚应该也不会特别困难。
      樊青沉默。母亲说,那里天气怎么样?把被子晒晒,到时候拿回来别上霉。接着就挂掉电话。
      这实在是个平常不过的日子。天气阴沉,温度不高不低,毕业生宿舍楼很安静,过道的电视机不知被谁开了,直播的球赛相当激烈,却不似其他非毕业生宿舍楼里有大群人围观欢呼。
      有人敲门。黄雁耷拉着睡衣下床,黑眼圈很重。送外卖的小师妹清清朗朗说:“师姐,你的鱼香肉丝套饭。”黄雁从抽屉里抓了一把硬币,一一数给她。关门,上床,铺报纸,吃外卖。
      “你要不要?”黄雁掰开一次性竹筷。
      枕头里透出的声音嗡嗡的:“不要。”
      竹筷挑起饭菜,稀稀拉拉送入口。半掩的窗帘外天光晦暗,叫人一瞬分不清是中午还是黄昏。黄雁很快吃完,拿报纸包了饭盒直接扔床下,扯了床头一张面纸擦嘴,团团扔下床,
      母亲又来电话:“青,你别到处找工作了,先回筠江,到晚报社待一年,明年再考研。”
      这一条樊青不是没有想过。但她有些踯躅:“妈妈,晚报社……”
      母亲当然知道她的心思:“又不叫你一直在那地方。晚报社的郝伯伯记得吗?前几天还说要你过去。那里待遇很好,不是每个人都能去。”
      樊青心情一下子好起来:“是么,郝伯伯说过了?什么时候面试?”
      母亲嗤了一声:“你先前不是对晚报社很不屑么?原来逼急了好坏也不在乎。你等毕业了再回来也不迟,反正副刊编辑部一直空着人。
      樊青笑:“还是妈妈神通广大,总是要妈妈费心。”
      母亲道:“你也学会拍马屁?学乖不少。那里天气怎样?你别一天到晚在宿舍闷着。趁春天还没过,出去玩玩也是好的。”她顿了顿:“你在那里四年,周边山水也没去看过罢?以后回筠江再去就难得了。”
      挂了电话,樊青从床上跳下来,收拾衣服洗澡。热水器里还有几十方天然气没用掉,所以洗起澡来又挥霍又漫长。女生洗澡比男生频繁,所以女生宿舍用的天然气要比男生宿舍用的超出很多。樊青又想起以前每逢燃气公司来学校售气,营业点排了曲折盘绕的队伍,大多是女生。她们叽叽喳喳说,我们开学才充了四十方,还没怎么用又没了!谁不是呢?我们上学期放假前特地多充了五十方,现在也没了。
      樊青站在花洒下,仰起头,闭上眼,一任热水自上而下无休无止,仿佛有一双温柔手缱绻爱抚,叫她欲罢不能。
      樊青热爱洗澡。这与她从小的耳濡目染已有关联。父亲去世得早,是母亲独自抚养她。那时候樊家还在北方某机关大院里住着,父亲生前官阶不低,去世后政府对她们母女的照顾也不少,所以樊青一直过着优容宽裕的生活。有洁癖的母亲不仅自己热爱洗澡,也喜欢给樊青洗澡。母亲很自尊,不容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不清洁。樊青记得小时候母亲吩咐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把耳朵后面好好洗干净。”于是樊青就在浴室间对着镜子拿香皂用力搓耳朵背后。洁白的泡沫咕嘟咕嘟冒起来。樊青洗过,母亲会来检查,有时候还要很不放心地再洗一遍。
      樊青继承了母亲的细眉长目、直鼻樱唇,皮肤亦皎白无暇。她从小喜欢短发,母亲有意为她蓄发梳辫,她却很不自在,背地里又剪短。母亲为她买各种裙子,她也不领情,宁愿穿宽大的衬衫长裤。母亲无法,只好作罢。从北方搬到筠江,樊青开始了和过去全然不同的生活,没有一起玩耍的同伴,没有高大笔直的白杨树,没有经冬不化的大雪,没有邻居爷爷家大群的鸽子。筠江是母亲的故乡,这里的亲人却所剩无几。母亲在筠江买下一套独门独户的房子,把樊青安排到筠江最好的学校,自己在筠江植物研究所找到工作。樊青的适应能力很强,很快就在学校里交了一群新朋友。有一次春游,她回来告诉母亲,说大家去了程氏老宅,几进几出的大院子,古木参天,非常幽静风雅。母亲坐在沙发上翻报纸,头也没抬,随口说了一句:“那以前是你外公家。”樊青一怔,回过神来就笑了:“妈妈乱说,那是程氏老宅,又不是孟氏老宅。怎么会是我外公家?”母亲愣了愣,笑道:“可不是乱说呢,你外公是个教书的,哪里有那么好的宅子。”
      樊青不用功,成绩却一向不坏。高考前填志愿,母亲也没有多加过问,只叫她自己把握。樊青说妈妈放心,不会有问题的。
      樊青第一志愿是南京大学西语系,那是她一直梦寐的学校与专业。那时候填志愿是在高考前,一般人都会选择保守策略,樊青大大方方报南大西语系,老师不是没有劝过,老师说你平时成绩不太稳定,报这个未免不稳当。樊青笑道,不要紧,万一考上了呢。
      但后来不知怎么,高考成绩居然比预期的少了十来分,虽然也不低,却被南大西语系拒之门外。后来录取通知书下来,樊青被调剂到另一所法律院校,在离筠江千里万里的西南。樊青不愿复读,只有乐天知命地接受安排。而母亲却刹那脸色一灰:“怎么其他地方不调剂,偏偏调剂到那里去了?”
      樊青安慰母亲:“我不过是念四年大学而已,四年后再考回来,你就当我上山下乡好了。”
      母亲怔忡:“既然这样,随你去好了。”
      去大学时,母亲没有像其他家长一样送樊青去学校。樊青自小独立,也不为怪。大学半年寒假回来,母亲见樊青长发及肩,戴了耳针,十分欢喜说:“你看你看,打扮起来还是很像我女儿的!”
      樊青一哂:“我本来就是你女儿。”
      母亲恍然微笑,很难得地拥抱她:“知道知道。我只是说你若懂得打扮自己,是很好看的。女孩子的青春便那么几年,谁家妈妈不希望自己女儿好呢。”
      母亲反复叮咛,那个地方山水险峻,民风素来剽悍,你天黑一定不能出门,必须好好呆在学校。
      樊青也很听话,是标准的宅女,深居简出。
      母亲很宽慰,四年辰光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女儿终于要回来了。

      洗完澡的樊青神清气爽。木梳子把头发挽成髻,水滴不断从发梢落下来。黄雁还在床上。樊青开始洗衣服、洗帆布鞋。她检查了一下衣柜,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衣服真的很多。“我素来不在意穿着。”她记得自己不止一次骄傲地对旁人说。
      她把头发披下来,伏在阳台阑干上。云很沉很厚,雨仿佛就要下来了。她看见对面男生宿舍某处阳台上有一对情侣,女生也刚洗澡,穿着男式衬衫,下面只穿着内裤。双腿很修长。她男朋友在抽烟,她把衣服一件件洗了晾在外面。世界很空旷,很安静。

      就在这时,樊青手机响了。
      是潘舟,樊青一个很不错的朋友,毕业两年了,在榛坪公安局上班。榛坪是本城北部一个小县城,人口不足三十万,山明水秀,以松枝腊肉和经年不消的雪景闻名。榛坪经济很落后,潘舟去那里工作纯属为自己的履历增添一笔亮色。呆足两年就要走的,而且回城后组织分配的工作会更好。
      “最近还好罢?”潘舟问。
      樊青在刷一条牛仔裤,满手泡沫,脑袋向左侧,抬起肩膀夹住手机:“我好的。您老人家怎么想起给我电话?”
      潘舟问:“你要毕业了罢?考研考上了吗?”
      樊青哼了一声:“还真关心我——三月里成绩就出来了。我给调配到影视专业,很郁闷,当然不去了。”
      潘舟惋惜:“影视专业有什么不好啊?啧啧,你真舍得!”
      樊青叹:“我就只有等明年再考了。话说你最近也好吗?榛坪的山上应该有很多菌子和蘑菇罢?”
      潘舟笑:“真是聪明,我就是为这些菌子蘑菇来找你的。这几天一直下雨,山前山后的菌子蘑菇都出来了,猴头菇啊金针菇啊应有尽有,烫火锅是极好的。你反正也闲着,有没有功夫下来巡游几天?”
      樊青叫起来:“真的?嘿嘿,我对榛坪的蘑菇可是垂涎已久。呃,还有老腊肉,江米酒!”
      潘舟很爽快:“我这周末要随局长进城一趟,到时候来接你罢。”
      樊青把手上的泡沫冲掉,拿起手机换了只耳朵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恭候樊大小姐驾到。”
      榛坪在川、渝、陕三地交界处,属大巴山弧形断褶带的南缘部分,地势险要,相传诸葛亮曾在此屯兵。如今的榛坪因为交通不便利而愈显偏僻闭塞。
      樊青拿绿色水笔在地图上圈出了“榛坪”,咬一口苹果,嘴角抿出一痕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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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啃一个苹果,写了上面一段。一时间竟有许多言语涌来。
      难道是一个等待了许久的故事?嗯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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