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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推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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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炉守岁,道贺新年。
殷清婉毕竟年幼,到了子时的时候早已是困倦不堪,被殷舒怿拉着拜了年之后就歪在兄长怀中睡去。殷舒怿哭笑不得,只好同殷雨琴和陆含章告退,然后把小姑娘抱去她自己的屋子里安顿。
装了金银裸子的荷包被压在殷清婉枕边,殷舒怿替妹妹压了压背角,下意识也摸了摸自己袖中的荷包。
这里面装着母亲给他的压岁裸子。
若论富贵,落辰自然是远不及殷家——殷家给晚辈预备的压岁出手便是金银,而落辰弟子所得的压岁钱却不过是用红纸包了铜钱,只求个吉利的意头罢了。但殷舒怿却又不同,殷家虽然也称得上钟鸣鼎食之家,却也不比暗街首席堆金积玉的本事。
他在暗街行走三年,这三年里端的称得上是花天酒地纸醉金迷,些许散碎金银自然入不得他的眼。哪怕是刻意寻人打造的金银裸子,样式别致玩赏有趣,于殷舒怿而言却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
能让他格外留意的,无非是——这是母亲的心意。
*
殷舒怿并没有在殷家住太久。
过了新年,正月初五,他便告辞离开。出了殷家的大门,一路更名换姓改容易貌,殷舒怿没有惊动任何人地重新回到暗街。
——从各种意义上讲,殷舒怿都非常擅长隐匿,不仅仅是短暂地收敛气息,他也十分善于长久地、彻底地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毕竟,从前的落辰首徒也不是什么寂寂无闻之辈,可是殷舒怿偏就有本事销声匿迹了三年之久,无论有心还是无意,都没有任何人能发现他的行踪。
且不说被他轻松甩脱的殷家人如何回去复命,殷舒怿进了暗街,干脆利落地向云修报出两个字:“唐宏。”
“你只查出这么一个名字?”云修挑了挑眉问。
“我倒是也想多查到一些痕迹。”殷舒怿叹息道,“可惜时间过去太久,即使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也早已经被扫除干净。殷家那边又是从上到下都防备着我,就连这么个名字都是多亏了我母亲才能问出来的线索。”
“罢了,能有这么个名字总归也算是有些进展。”云修皱了皱眉,“你之前想查的几处已经有了结果:紫虚阁那条线人家丢了几个替死鬼出来做障眼法,线索断的干净漂亮;倒是修罗阁和千青门那边查出了点眉目,我认为修罗阁必然有问题,但是目前还无法得知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联。”
“怎么说?”殷舒怿感兴趣地一挑眉。
“修罗阁虽然做事还算隐蔽,但是这二十年里那位修罗阁的薛阁主在江湖上推波助澜兴风作浪,桩桩件件放在一处看就显得格外显眼。”云修慢慢道,“许多事情他做来并没有什么好处甚至是平白招惹事端,可是倘若当真没有好处,谁会去做这等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薛阁主……”殷舒怿微微皱了眉,“我和此人没有太多交集,并不了解其为人。倘若他就是那等损人不利己、好惹是生非之辈……这样的人其实并不在少数。”
“我也想过这一点,所以特意查了查。”云修点点头,“这人做阁主之前的资料并不多,不过也看得出个安分守己老成持重的性子,所以当年才会被选做新一任的修罗阁主。看他这些年处理修罗阁内务的手段,也是四平八稳以求稳妥为主,因此——”
“因此,果然是有幕后之人意图挑拨武林争斗,所以才会授意薛阁主在江湖上寻事生非。”殷舒怿了然地点头。
云修此人尤为擅长分析情报,他能从常人难以察觉的细微之处入手,抽丝剥茧地还原出事实真相。殷舒怿于此道虽然也称得上是个中高手,但是和云修相比他却只有甘拜下风。
因此,在云修做出了定论之后,殷舒怿也并不细究对方推论的经过。他只是道:“那么,继续盯着修罗阁。”
“我早就想到了。”云修道,“对方一计不成,必然会再起事端。只要这些人联系了修罗阁,我们的人便能发觉。”
殷舒怿点点头:“既如此,我计划出了正月便带人围攻暗街。”
云修微微一挑眉。
“一则,正道这边群情激奋,恐怕难以再拖延下去。”殷舒怿无奈叹息,“二则……我这边有所行动,对方动用修罗阁这枚棋子的可能便更多一分。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对方若是按兵不动,你我也无计可施。”
云修听得眉心紧蹙,半晌无语。从来都是暗街杀手隐于暗处,何曾有过这样被动的时候?他身为暗街的话事人,不免觉得大丢颜面。
“事已至此,见招拆招罢。”殷舒怿长叹一声,“我一直在想,二十年前对方打压落辰和殷家,二十年后对方又打压暗街和正道门派。对方做这一切必然是有利可图,可是……所图为何?”
落辰和殷家的没落导致了千青门和修罗阁的崛起,但是这两家一个是趁势而为一个是被人扶持,都不是幕后真凶。事到如今,倘若暗街和武林正道当真两败俱伤,之后又会是谁人得利?
“武林无非正道魔道,但除了暗街一脉,其他贼匪并不成什么气候。如此说来,与其说对方在针对我们和正道,倒不如说对方针对的其实是整个中原武林。”云修思索道,“莫非……是西域那边下的手?”
“这我也想过,只是西域那边都是些小门小派,做不下这么大的局。”殷舒怿摇摇头,“他们的手还伸不到中原,更不必说暗街和西域也不曾断了联系。他们若只是意在武林正道还情有可原,却没有理由向暗街下手。”
他闭上眼,喃喃道:“针对整个武林……针对整个武林!”玄衣少年忽然睁开眼,眼底一片惊惶,“我早该想到的……侠以武犯禁,会如此针对江湖人还拥有这般庞大势力的,自然是官府,也只有官府!”
云修霎时间面上也变了颜色。
正道也好魔道也罢,他们毕竟只是江湖人,谋名谋利却不谋国。倘若当真有朝一日双方对垒,就算江湖人的临死反扑能让朝廷损失惨重,但是他们这些人却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
“这毕竟只是你的猜测。”云修低声道。
“但愿这只是我的猜测。”殷舒怿却已经冷静下来,“但是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去验证这种可能。”
他注视着云修,一字一句道:“先查那个唐宏,查他究竟是不是朝廷鹰犬!”
*
离开暗街,殷舒怿再度熟练地隐匿于人群之中。待一路上几经改换容貌之后,他终于赶在正月十四那一日回到了落辰山。
叩开山门,直入正堂。白衣少年撩开衣摆,俯首长拜于地:“舒怿给师父师娘请安。”
沈卿妙微微一笑,只道是“回来就好”。洛希珏却是叹了一声,向殷舒怿道:“可惜,年节时候你没能赶回来。”
殷舒怿的神情微微一滞。
“除夕那日,舒怿去了殷家。”白衣少年落下眼帘,俯首再拜,“请师父师娘责罚。”
洛希珏顿时一怔。
少年人长拜不起,默不作声地等候发落,谨小慎微的模样只瞧得沈卿妙眉心一蹙。她不动声色地扯了扯洛希珏的衣袖,洛希珏这才回过神来,顿了一顿方道:“你……想和你母亲一道过年,那也没什么。”
既然接受了爱徒的身世,那么他必须接受儿子也是殷雨琴的儿子这个事实。儿子会想亲近母亲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有理由因为他自己的心结而去约束舒怿的举止言行。
——看着儿子在他们两人之间进退维谷左右两难,甚至要为了和母亲一道守岁过年而请罪,他心里又何尝好过?他的儿子虽然是心甘情愿,可是他却看不得从前肆意张扬的孩子这般委曲求全。
洛希珏看着面前仍旧伏首叩拜的少年,终究不忍道:“不必如此,你且起来说话。”
殷舒怿直起上身,却依旧跪在二人面前。少年人挺肩拔背,却下意识低眉敛目,姿态温驯而乖巧。
洛希珏欲言又止,沈卿妙却伸出手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背。她垂眸看着面前的少年,温声问道:“舒怿,你去殷家过年,是不是和紫虚阁一案有关?”
洛希珏如何想,她大致也猜得到一些,只是她却有不同的想法——她记得,舒怿临走之前曾经答应她过会尽快赶回落辰过年。这孩子既然许诺于她,倘若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他绝不会不履约。
“……是。”殷舒怿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选了坦言相告,“舒怿怀疑,这一次做下紫虚阁惨案的幕后真凶,和当年做局致使落辰殷家双双败落幕后黑手,他们是同一方势力。”
洛希珏和沈卿妙同时吃了一惊。
“你是说,落辰的倾覆除了因为殷家的谋算,还因为有其他人在打落辰的主意?”洛希珏冷声问道。
“你如何得知落辰和殷家是遭了算计?又如何得知和这次的事情和二十年前的事情是同一人所为?”沈卿妙紧着追问。
“这只是舒怿的猜测。”殷舒怿想了想,到底没有说怀疑这些都是朝廷所为,他只是道,“眼下尚且还没有证据,不过暗街已经在查此事。舒怿此去殷家,便是为查明二十年前甚至更早以前,对方是否在殷家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
少年人抬头看向洛希珏:“因此,师父,舒怿也想问您一件事。当年您得知殷家内乱,究竟是谁给您传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