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正派私生子》尚云汐

14、身世

　　彼时，殷雨琴正在给女儿驱毒疗伤。

　　女儿年纪尚幼功夫不济，虽因此躲过了音杀那一劫，但之前的毒却没能逃过。虽然沈卿妙主动站出来愿意救助各家中毒的弟子，但是殷雨琴清楚，这其中绝对不会包括殷家。

　　她也不会去自取其辱。横竖这一点毒性她自己出手也能解决，无非是劳累一点罢了。殷雨琴趺坐于地，一手按上女儿的丹田，缓缓将内力透了过去。

　　眼见女儿吐出一口污血，面色却恢复不少，殷雨琴这才放下心来。正待她再去询问侄儿们的情况时，却先听到了紫虚阁凌长老的那一番话。

　　“……那年春日，我在卫宁城见过身怀六甲的殷女侠。算算时间，这孩子应当是洛掌门的罢。”

　　殷雨琴面上陡然色变。

　　“这是我的私事，与凌长老并无干系。”紫衫女子站起身，“阁下当众说人长短，恐非名门正道的做派。”

　　“我若是在意殷女侠的风流事，就不会直到今日才说出口了。”凌长老冷笑了一声，“方才和殷少侠缠斗的杀手，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罢。洛掌门和殷女侠……不应当为今日之事负责么？”

　　此言一出，各门派看洛希珏和殷雨琴的眼神中顿时多了几分的不满和怨愤。

　　“凌长老是在推卸责任么？”沈卿妙扬声道，“能有今日之祸，贵派防备不足也是原因之一。紫虚阁是不愿意承担责任，所以要把过错推给落辰和殷家么？”

　　那个杀手的长相委实与师兄和殷雨琴太过相似，也难怪旁人会这般做想。可是知道真相的人，除了殷舒怿本人，也只有他们三个——洛希珏和殷雨琴是当事人，无论说什么都会被认为是狡辩，也只有她这个洛希珏的正妻能出言为落辰和殷家说话。

　　沈卿妙不以武功见长，而是以医术闻名江湖，因此她在武林中一向名声极好。既然医仙开了口，众人多少也要给几分薄面，当下除了紫虚阁的人面色不虞，旁人倒是都冷静了些。

　　“事到如今，再追究是谁的责任并没有多少意义。眼下不是内斗的时候，我等理当联手共抗外侮。”修罗阁长老道，“洛掌门、殷女侠，无论那人是不是令郎都还请两位说清楚。是也好，不是也罢，大家伙儿总该商议个对策才是。”

　　“不是。”洛希珏声音冷硬，“我儿子不是那人。”

　　“这可不是洛掌门一句‘不是’就能证明清白的事情。”紫虚阁凌长老不依不饶，“倘若那人不是令郎，那么令公子究竟姓甚名谁，眼下在何处？两位总该说清楚才好。”

　　“凌长老究竟为何总要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纠缠不休？”殷雨琴冷漠道，“天下之大，难免有样貌相似之人；再者，江湖上也有精通易容术的能人异士。既然凌长老都知道我二人的旧事，总不能只许天下仅有你一人知道，眼下显然是有幕后之人借此事栽赃陷害殷家和落辰。旁人设下这个局，凌长老便非要入了圈套不可么？”

　　凌长老顿时气得面色通红。

　　“殷女侠说的固然有道理，只是凌女侠对此心存疑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千青门副门主打了个圆场，“倘若两位与此事并无干系，不如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前说个分明。既能让两位洗脱猜疑，也好教我们一解心中忧虑。”

　　千青门副门主这一番话说出口，厅堂中顿时为之一静，洛沈殷三人都在暗自思索该如何辩驳，场面一时寂静的可怕。

　　直到少年人一声“前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安静。

　　白衣少年走到众人面前，难得失礼地站在了洛希珏和沈卿妙的身前：“凌前辈问的人，是晚辈。”

　　“什么？”凌长老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晚辈姓殷，从母姓。”殷舒怿一字一句道来。

　　方才为小琪收束内息的时候，这边的谈话他也听得清清楚楚。母亲和师娘百般推脱，顾左右而言他；父亲和母亲宁可承认自己有私生子，却始终不曾吐露出他的名字。这一切，其目的不过是为了保护他罢了。

　　可是，很没有这个必要。

　　他不可能为了一己之私，让父亲和母亲被人指指点点，让落辰和殷家背负上不存在的罪名。所以，他必须站出来。

　　没有关系，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他来做决定，他来收拾残局，他来面对这一切。

　　少年人挡在洛希珏和殷雨琴的身前，目光清正如泓，身姿挺拔如松。

　　“你……”凌长老一时失语。

　　是谎言么？是落辰为了掩饰真相，推出一个弟子来替代？不，如果是这样，那么随便落辰哪个弟子都可以，被推出来的人不可能是殷舒怿。前几日门下弟子才报信给她，沈卿妙当众宣布过：殷舒怿会是下一任落辰掌门。这样被寄予厚望的人才，任哪个门派都不可能让他背负上这样的污点。

　　所以，是真相？这其实……也合情合理。仔细看殷舒怿的长相，虽不如先前那人相似，但眉眼中确实有着洛希珏和殷雨琴的影子。他姓殷，他在落辰长大，他的武功远胜于同龄人——她记得，当年洛希珏和殷雨琴就是名满江湖的少年英才，同样是这般早早入了剑道，同样是武功远胜过同辈足以与前辈们比肩。

　　但……怎么会是殷舒怿呢？

　　凌长老不觉看了沈卿妙一眼，眼中满是同情：能把丈夫的私生子养在身边，甚至是当做继承人养大，沈医仙还真是宽容大度。

　　殷舒怿状似无意地挪了一下脚步，挡住了凌长老看向沈卿妙的目光。

　　凌长老这才正视面前的少年。

　　私生子啊……真是可惜了。这样一个论人品论武功事事样样都挑不出错的少年郎，怎么偏偏有着那么不堪的身世。他倒是有担当，主动站了出来——也是啊，他是殷舒怿，倘若他教父母师长替他挡在前面，那就不是能让满江湖都交口称赞的落辰首徒了。

　　“既然如此，想必就是幕后之人有意栽赃陷害了。”凌长老漫不经心地揭过了之前那一节，“倘若是司命，倒也说得通——暗街的情报，天下闻名。”

　　“那么说，这是暗街一脉在向我等宣战了！”千青门副门主道。

　　“我说过，那人不是司命。”洛希珏冷声道，“司命的武功和舒怿在伯仲之间，倘若那人是司命，方才决计不能走脱。”

　　殷舒怿沉默了一瞬，退到洛希珏身边屈膝跪下。少年人微微垂首，虽未发一言，但此情此景分明是请罪之意。

　　——因为武功不济，导致了眼下的困局，所以请罪。

　　然而这一幕落在各门各派的话事人眼中，却分明是落辰在炫耀。方才殷舒怿与那人交手的过程众人都是亲眼所见，少年人还未及冠，但论及武功却并不在他们之下。除了落辰，还有谁家门下能有这般出众的弟子？

　　旁人也还罢了，殷泽安却是嫉妒得红了眼。这应该是他们殷家子弟！这明明是他们殷家血脉！这孩子甚至姓殷！凭什么，凭什么他会是落辰弟子？

　　洛希珏看了一眼跪在他身边的少年，淡淡道了一声：“起来罢。”他知道几个孩子有意在外人面前展现落辰规矩严明，但他对此并不热衷，更没有在外人面前惩罚自己徒弟的习惯。

　　少年人依言起身，规规矩矩侍立一旁。眼下的话题既然已经不再是他而是幕后之人，那么在长辈们面前他只能安静地听着谈话。

　　“虽然洛掌门这样说，但最多只能证明那人不是司命。”修罗阁长老道，“这些人，可难保不是杀手。”

　　这下连洛希珏也无话可说。他只知道殷舒怿是司命，但对于暗街一脉……他了解的实在不多。

　　殷舒怿垂下眼。

　　他在暗街生活了三年，对于杀手的行事风格很了解。除了假扮司命的那人，余下这些黑衣蒙面人的的确确是杀手，虽然只是些榜上无名的底层杀手，但是他们身上一定会有暗街的身份证明。

　　事情到了这一步，幕后黑手的目的已经呼之欲出了。有人，在挑拨武林正道和杀手一脉的关系，同时也试图分裂武林正道排挤落辰和殷家。

　　这样做的好处是什么？

　　落辰和殷家。十九年前也是落辰和殷家。殷家先出手致使落辰几近灭门，随后殷家兄弟阋于墙，同样是元气大伤。这其中，是不是也存在着一个幕后黑手在暗中挑拨？

　　殷舒怿只觉得从心底泛起一股寒意，教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倘若真是如此，对方隐藏的可实在巧妙，连暗街情报都不曾查到端倪。

　　假若对方继续蛰伏下去，恐怕他对此仍是一无所知，好在——对方如今有所行动。

　　对方布局，正道破局，双方的行动形成了眼下的阵法。而如今，阵眼是他。

　　所谓阵法，身在阵中看不到全貌，唯有在阵眼处方能纵观全局。他是落辰弟子，他是殷家子嗣，他是暗街司命，而这些正是他的机会。对方动作越多，破绽越多，而他——便要顺着这些破绽抽丝剥茧，找到廿年前的真相。

　　“总该商议个法子共同对敌才是。”

　　“依我所见，咱们这样群龙无首各自为政也不是个办法。今日趁着大家伙儿都在，不如推举出一位武林盟主，带领我等共同御敌。”

　　“这话说的有理，只是不知推举何人为是？”

　　洛希珏看了看身边安静垂手侍立的少年，忽然道：“舒怿如何？”

　　白衣少年抬起眼。

　　勾勒阵眼的最后一笔，成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