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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归家 ...

  •   “家主大人……大人!”

      清晨,下人尖叫声划破天际,上官家惶惶不安的一日就此拉开序幕。

      江南上官府,武林正道三十二门之一,威名赫赫,镇霸江南。

      家主上官牧,善使七十二路混元刀法,江南一带无人能敌,便是整个江湖中,可堪其敌手者亦不过寥寥数人。

      然而这样一位当世豪杰,却被发现死于自己家中多时。此前无人察觉,凶手更是早已离去。

      “上官夫人您看,上官家主身上并无挣扎的痕迹,没有中毒的迹象,伤口也只有咽喉上这一道。很显然,对方一击便中。”仵作指着上官牧的尸身,心中却暗自嘀咕:按这样来推断,凶手应当是上官家主毫不防备的人,但是听说上官家主武艺高强,即便是不防备也不可能这般轻易得手罢。

      “我家老爷乐善好施,从不与人结仇,怎么,怎么偏偏……老爷,您怎么能丢下妾一人啊!”旁边一个素衣女子悲切地哭喊着。

      “闭嘴!”上官夫人斥责一句,转过头冷静地问仵作,“不知先生能否看出,这是什么兵器造成的伤口?”

      “依在下拙见,应当是匕首。”

      “匕首。”上官夫人闭了闭眼,轻声叹道,“我知晓凶手是谁,却真没办法查仇家是谁了……”

      “夫人?”

      “能悄无声息地用匕首取我家老爷性命,天底下恐怕也只有那一位能做到罢。”上古夫人无奈苦笑,“杀手榜上第一名……”

      隅墨乱刃泣鬼神,轻身逐影司命门。手中匕首,名曰隅墨;轻功无双,名曰逐影。

      暗街首席,司命。

      上官家的仇人是谁,凶手本人也有几分好奇。

      暗街上,蒙着银色面具的玄衣男子看着对面的顾客,慢条斯理道:“阁下不必如此防备,不泄露雇主身份是杀手一脉的基本职业素养。至少目前,还没有人敢挑战杀手的规矩。”

      照常理来说,杀手接下命单的时候,雇主应先付一部分定金,等到杀手完成任务,雇主再付余下的银两。

      同样按照惯例,雇主会交代自己的身份,这样万一任务完成雇主却拒付余款直接跑路的话,暗街也方便去找人催债。

      而眼前这人……不仅黑衣蒙面,还披着宽大的黑色斗篷、拉下宽大的帽子掩盖住身形,整个人只能看见一双眼睛。他宁可一次付清全款再由杀手出任务,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是的身份。

      “同阁下一般,只是个人习惯。既然命单已经完成,在下告辞。”

      目送客人离去,戴银色面具的男子无奈摇摇头:“罢了。”

      心下虽有一点淡淡的疑惑不安,却也只是刹那间。银色面具男子起身,平静地吩咐一声:“我要知道落辰掌门近期的行踪。”

      暗处有人低低应声,听到那人离去的细微轻响,男子披上黑色斗篷推门而出。

      这里是暗街,是杀手们的聚集地。

      明明是青霄白日,这条街道上行走的人却大多蒙面。明明整条街道都是在做生意,一个个说话却都压低了声音。

      因为这里只交易两样东西,情报和人命。

      杀手公开在这里做着黑暗交易,朝廷心知肚明,却又无计可施。

      因为这里,机关密布暗器无数,没有人敢挑战杀手定下的规矩。

      暗街有着自己的秩序,杀手们严苛地遵守着自己的规则,那是他们的立身之本,亦是暗街做生意的基本诚意。

      银色面具男子走出来,整条街刹那无声,有些人浅浅躬身,目送那男子消失在街口。

      那些躬身的人,皆是暗街杀手。

      暗街奉行实力至上,而杀手榜便是实力的最佳佐证。杀手可以向榜单上排行靠前的人挑战,上位者则不容拒绝,一旦下位者获胜则双方互换排行,而倘若是不小心死了,下面的人自动递补进位。

      同时,级别越高则权限越大,杀手榜上前五名总揽暗街一切事物。

      而位居杀手榜首位长达一年的司命,无疑是当今暗街的无冕之王。他亦拥有,对暗街情报网的最高查阅权限。

      而暗街情报网,天下无出其右。

      面对这样的利器,恐怕没有人会抵挡让它为己所用的诱惑,即使是司命也不例外。一年前,他刚得到最高查阅权限,便查阅了与命单无关的情报。

      ——他父母的真实身份。

      出了暗街,司命几个闪身便消失在人群中,银色的面具不知何时被摘下,玄色斗篷一翻露出里面张扬的绯色。少年神情似笑非笑,眉目间一派轻浮风流之意,任谁也不会相信,这浪荡子就是传闻中的首席杀手。

      可谁又知道这不是司命的本来面目呢?

      “刘妈妈。”人未至语先扬,司命的声音懒洋洋地传来。

      “洛公子,您可来了。”老鸨笑的一张脸像朵花一样,方圆百里的秦楼楚馆谁都认识眼前这位洛公子,人长得俊出手又大方,哪个姐儿不爱,“我去叫月舞姑娘来陪您?”

      “我自己过去便好。”司命轻笑一声,眉目间尽是风流意,“劳烦妈妈,送几壶好酒来。”

      老鸨怔怔看着少年离去,不由的拍了拍胸口喃喃道:“我的天,妈妈我这些年见了多少个男人,竟然还会被一个毛头小伙子迷了去,这传出去不是惹人笑话。”

      司命熟门熟路地走到一个屋子门口,也不敲门便推门而入,里面传来女子的媚声娇笑:“是洛公子罢。”

      “月舞好生聪慧。”

      “除了公子,再没有人会这般连个声都不出就进奴家的屋子了。”月舞娇嗔一声,“奴家尚且衣衫不整,怎好见贵客?”

      “衣衫不整不是正好见客。”司命轻浮地调笑一句,径自坐在椅上。

      他抬手遮住眼,也遮住了眼底那一丝倦意。

      楼下有人送酒上来,月舞也换了衣衫出来。女子倚坐在他身边为他斟了一杯酒,递到边司命手边:“公子喂奴家一杯可好?”

      “别闹。”司命接过了酒杯,却把女子推了开去,“我累了。”

      白皙的手指映衬着墨色的酒杯,素淡的色彩形成了浓烈的对比,竟显出一种妖异的魅色。

      月舞倒也知情识趣,听他这般说便不再撒娇弄痴,只规规矩矩坐在一旁为他斟酒。

      两人一个饮酒,一个斟酒,倒是分外和谐。

      “过几日我就走了。”少年忽然开口。

      “这么快,公子不是刚刚回来?”女子诧异道,“以往,不是要歇上一个月才跑下一趟货吗?”

      司命笑笑,他对外宣称的身份是富商家公子,出门是为了跟货,其实不过是为了完成命单找的借口。至于歇上一个月,不过是因为他出手价格不低,足够他挥霍一个月罢了。

      “这次走,我就不回来了。”他把空了的酒杯往女子面前一递。

      女子怔了怔,连忙再满上酒,却不敢多问什么。

      司命也并不在乎月舞的反应,少年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眼中神色晦暗:“三年了……”

      *

      三年前,落辰掌门公开将门下弟子殷舒怿逐出师门,传信告知武林同道,在江湖上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说到武林正道,便不得不提曾经煊赫一时、如今也是江湖上一流门派的落辰。而说起落辰,便不得不提这一届首席大弟子殷舒怿。

      昔年落辰与殷家并称武林第一门派,孰知天有不测风云,一夕变故之后偌大的落辰门派只剩下师兄妹二人尚存于世。江湖上都道是落辰从此落寞,然而十年后,落辰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依旧不坠昔日的威名。

      而支撑起落辰的,除了已经成为落辰掌门和掌门夫人的那对师兄妹,便是他们夫妇二人座下的大弟子——殷舒怿。

      彼时小少年年纪尚幼,却已是一派名门风范,谈吐得体举止端正,待人接物挑不出半点不是,而武功——虽还初学未久,却也展现出惊人的天赋。落辰掌门夫妇出门也好待客也罢,总喜欢把这大徒弟带在身边,谈起来便赞不绝口,称之为“吾家千里驹”。

      三年前,殷舒怿武功初成便在室陆山比武中一举夺魁。头名奖励的那柄璇光剑倒还在其次,这一役,分明是在告知江湖各门派,落辰依旧是廿年前那个门下天才辈出俊杰无数的落辰。

      然而,仅仅过去两个月的时间,落辰掌门便发了那封告知武林同道的信。

      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人知晓。

      *

      外人自然无从得知,因为整件事的起因,不过是那位向来克己修身的名门弟子一时任性。

      司命,或者说殷舒怿,再次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师父剑术绝佳一剑霜寒,师娘医术无双妙手回春,但这两个人,都不擅长庶务。

      他刚拜入师门之时,落辰除了满山的断壁残垣一无所有。他来落辰之后所想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如何习武,而是如何挣钱来养师父师娘和小师妹。

      他想办法挣钱,想办法买商铺买田地,想办法清理了断壁残垣重新栽上花木,想办法维持着一流门派应有的体面。在师父师娘收了新弟子后,他又学着煮羹做饭,学着量体裁衣,摸索着重新编写门规,摸索着教师弟师妹读书习武,摸索着给门中弟子安排活计。

      他在落辰的废墟之上,从无到有新建了一个落辰。

      在师弟师妹眼中,他是无所不会无所不能的大师兄;在师父师娘眼中,他是落辰的骄傲落辰的希望;在外人眼中,他是落辰的门面落辰的未来。背负着整个师门的期待,他必须事事样样都做到最好,做到完美无瑕。

      可是,没有人知道,他本性并非如此。

      他性喜奢靡,好华服、美食、精舍、骏马,好玩乐,好酒色。而落辰的大师兄,必须严谨端正,必须克己自持。

      于是,在活成了名门弟子标准的八年之后,他离家出走,义无反顾。

      七岁的他能养活一个门派,十五岁的他想养活自己自然不难。他入了暗街,做了杀手,缺钱时接一张命单,挣来钱便花天酒地眠花宿柳。

      这样醉生梦死的荒唐日子,他足足过了一年。一年之后,他终于倦了,想家了。

      而彼时,他已经回不去家了。

      *

      想重归师门,只要狠下心来也并非不能。只是,他在暗街还有一件事要做。

      暗街的情报网天下无双,这样的神兵利器放在眼前谁能不心动?而他,恰好有一桩旧事要查。

      他名殷舒怿,随母姓,父不详。

      他想知道他的生父究竟是谁,他想知道为什么他会以私生子的身份降生,他想知道他的母亲当年为什么会把他抛弃在落辰山下。

      他又用了一年的时间,不断地接任务,不断地挑战前辈,终于杀开一条血路坐稳了暗街首席的位置。然后,他调用情报网,得到了问题的答案。

      这个故事,他十年前就知道。这个故事,他给旁人讲过数十遍。他只是……从未想过,这个故事的背后有着这样的内情,而他的父母尽在局中。

      陈年旧事,血海深仇,还有刻骨铭心的爱与恨。

      他并不是被父母期待的孩子。

      他并不是落辰的希望。

      他是父亲的污点,是母亲的罪证,是落辰的耻辱。

      他是背负着仇恨和血债降生的罪人。

      一时间,他竟不敢回去师门。他不敢回去面对他的师父,他的……父亲。

      他躲在暗街,逃避了一年。可是,他毕竟不能一直这样逃避下去。

      他想回去,赎罪。

      *

      落辰山门前,两个守门弟子无聊地说着话。

      “最讨厌守门的差事了,傻站在这里什么事都不能做。相比守门,我宁可去演武场挥剑一百次。”

      “你在这儿也能挥剑,来罢,我给你数着。”

      “去你的,你怎么不练剑?”

      “那你喜欢什么差事?师兄们都喜欢服侍去师父,说可以得到师父的指点,但……我其实挺怕师父。”

      “我也是,虽然师父武功好,但我还是觉得师兄师姐好说话。就我这点武功水平,师兄师姐指导我绰绰有余。”

      “你最喜欢哪个师兄师姐?”

      “慕师兄比较好说话,叶师兄我其实也有点怕,崔师姐和洛师姐人都挺好。再往下,严师兄虽然话少,但是教导我们也用心……”

      “但还是大师兄最好了。”

      “是啊……欸,来人了。”

      瞧见山间有人影上来,两个守门弟子迅速归位站定,神情严肃地端起名门弟子的气度来。只是在看清来人之后,两个弟子迅速把刚找回来的名门风范丢到了一边。

      “大师兄!”

      来人一身白衣胜雪,闻声抬眼轻笑,恰是君子如玉,温润而泽。

      “江笠,海清。”

      “大师兄你回来了!”海清刚想迎上前去,却被身边的江笠一把拽住:“殷公子。”

      江笠这一个称呼,却让海清迅速冷静下来:“殷公子,师父说……不能放你进去。”

      “我知道了。”殷舒怿点点头,并没有难为师弟的意思,“那麻烦两位师弟代我通禀一声,这应当不违背师父的规矩罢。”

      “大师兄稍等,我马上去找师父。”江笠当即答应下来,转身便往里面跑。

      殷舒怿不由得微微笑了一下。

      他看了看眼前的山门,撩开袍角端端正正地在门前跪了下来。

      戴罪之身,跪门也是应当罢。

      海清看了看眼前的跪下的师兄,又看了看已经跑远的同门,当下连忙追了过去:“江笠你等等我啊!”大师兄在门口跪着,他可实在是待不下去了,至于守门——有大师兄在,哪个敢乱闯。

      殷舒怿看着跑远的师弟,不由得又笑了一下。只是这笑意一闪而逝,少年旋即整肃神情,微微垂首,安静地跪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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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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