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约》尚云汐

7、下毒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眼看便是立夏。
　　荣亲王一家已回京近一个月。说来那日，荣亲王本打算严惩小儿子，可看见儿子可怜兮兮的样子，心先软了三分，女儿说了说混乱之领发生的事情，他又心软三分，再说起他的长子，王妃又狠狠哭了一场，他心里的火气也彻底没了，只剩下对长子的愧疚，于是这样的弥天大错就这般不了了之。
　　于是一切如常，王爷每日办公，闲暇时盯了世子习字练剑，王妃带着两个郡主管家，说完柴米油盐酱醋茶，转头再说琴棋书画诗酒花，每天看看鬼手送的书，再练练剑——荣亲王一家都是善武的。
　　然而这样平静温馨的生活，却突然被打破了。
　　“王爷，下官无能为力。”
　　“李太医，你是太医院里最擅长解毒的。”
　　“王爷，王妃虽然刚刚毒发，但却是近十年前中的毒，下官才疏学浅......”
　　“李太医，麻烦你再想想办法！”
　　“王爷，下官最多只能控制毒性，让王妃多支撑一段时间。若要解毒，恐怕只有医毒榜上前三位，可以一试了。”
　　沐程昱眼前不自觉闪过一个人：玄衣少年静静伫立，身若凝渊。
　　医毒榜上的第一名：鬼手！
　　可别说他未必找得到对方，就算见了面又要怎么说？还没契约人家就先要对方出力吗？
　　“王爷，下官闻说圆通大师现在正在附近的清云寺。”
　　圆通大师，医毒榜上第二名。

　　清云寺前，帝后亲临，荣亲王及世子俱在。
　　皇上沐程昊与荣亲王是一母所出的皇子，而他们的母妃分位不高，又是早薨，全凭兄弟两个在皇宫中相依为命。沐程昊从当年一个不得宠的皇子到登基为帝，这其中沐程昱为他付出良多。兄弟俩虽是君臣有别，却亦手足情深。
　　皇后颜悦出身帝师府，同当年的左相之女、如今的荣亲王妃是手帕交，三十年的姐妹情，又一同嫁入皇家做妯娌，感情更深。荣亲王妃若是在京，也是宫中常客。
　　所以荣亲王世子沐君清，当年也是常住宫中，备受皇宠。
　　皇上不立后宫，而皇后只有一子一女。太子沐君奕略长两岁，公主沐离娴与君清同年。所以后来上官雨恬再次有孕时，颜悦干脆把沐君清抱进宫来养，连带着自己娘家侄女颜素凌一同。所以太子带着君清玩，公主和颜素凌带着后出生的离落、离歌，六个孩子是在宫里一同玩大的。
　　有着这样的交情，上官雨恬中了毒，帝后如何能不上心？更别说，这毒是为国事所累；更别说，为了这事他们还欠了荣亲王府一个世子。
　　“朕欲见圆通大师。”
　　圆通的架子摆的不是一般的大，荣亲王连来请了三天，最后君宁跪下相求，也没能见上一面，这才有了今日的帝后亲临。
　　“大师不见外人。”小沙弥一如既往的回复。
　　所以说朝廷不喜欢江湖人不是没有道理，这帮武林中人根本没有皇权的概念！
　　“医毒榜上第二名吗？若不出手救人，恐怕也没有存在的价值了。”清冷的少年声音幽幽响起，“呵，本座面前，也敢放肆！这点微末小毒若解不了，还有什么资格苟活于世？！”
　　众人回头，只见一玄衣少年正斜倚树而立，似笑非笑的神情，肆意而张扬。
　　少年生的极美，苍白却细腻如瓷的皮肤、俊秀的眉眼、精致如玉的容颜，称的上一句天人之资、倾城倾国之色。
　　只是少年长得太过美貌，未免有些阴柔了。
　　玄衣少年抬眸看了众人一眼，旋即垂下纤长浓密的睫毛，傲然气势瞬间一收，少年低身分衣而跪：
　　“鬼手拜见吾皇，吾皇万岁；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拜见荣亲王，王爷千岁。”
　　少年清润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耳畔响起。
　　鬼手！
　　帝王的眼神一凝，虽然弟弟向他提起过要契约鬼手的事，但他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鬼手嚣张，一向是出了名的。尤其是在拒绝岚国之后更是名遍九州。明明是最卑贱的杀手，却偏偏骄傲如天之骄子。最可怕的是，他那份与生俱来、不假做作的傲气，令人不自觉先失了三分气势。
　　都说，鬼手不会对任何人低头；都说，鬼手不会向任何人屈服。然而眼前的少年，却以最卑微的姿态，臣服在他面前。
　　少年静静伏跪于地，任由对方打量，没有分毫不耐。
　　他说，他叫鬼手。

　　便在此时，忽听寺内一声凄厉的惨叫，撕心裂肺、惨绝人寰。
　　小沙弥一惊，一边喊着“圆通大师”，一边向里面跑去。
　　沐程昊低头看着那个依然静静跪在他面前的少年：“你做了什么？”
　　少年仰起头，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咽喉要害毫无阻碍的暴露在几人面前，唇角轻扬：“我不过，想和他比试一下医术而已。”
　　联想此前那句“这点微末小毒若解不了，还有什么资格苟活于世”，沐程昊只剩下叹息。
　　这其实是天下第一暗杀高手、天下第一用毒高手，施展的一场毒杀吧！
　　医毒榜第二名是不用指望了，所以只有眼前这个少年来解毒了。
　　“你起吧。”
　　“谢皇上。”少年低下头，不急不促的谢了恩，站起身来，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修长纤细的身材，清秀姣好的面容，看上去如瓷娃娃一般美而易碎，却偏偏......他是鬼手！
　　少年微笑着抬头望向荣亲王：“王爷，我是现在便去为王妃解毒，还是...您愿意契约之后再去？”
　　皇上摇了摇头：“七弟，我和你皇嫂先走了。”反正这里也没他什么事了，宫里还有一堆奏折等着他呢！

　　看着面前悲哀地微笑的美少年，沐程昱完全无法想象，就是这个人，为着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刚刚结束一场毒杀。
　　不愧是鬼手，强大、残忍。他本能感到危险，却别无选择。
　　“你先随本王回府。”
　　“是。”少年垂首应声，谦恭有礼，当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可他，却是混乱之领，杀手之王。
　　“你入京，是为给王妃解毒？”荣亲王淡淡问。
　　“我是要请王爷，兑现承诺。”少年凄然一笑，翻卷上袖口，腕上还有未消褪的勒痕，往上还有未愈合的伤口。
　　青紫红交错，格外触目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