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青衫薄》蓝图

1、第 1 章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乌云遮月，晨风湿冷刺骨，一辆青篷马车从巍峨的瑞玄门“踢踢嗒嗒”行驶出来。皇门官待马车完全通过迅速悄无声息地阖上只开了一条仅容马车通过缝隙的宫门，随即各自归位。

　　“诶，我说刚才去的是哪位贵人啊，能在启匙之前叫开宫门，这身份定是不一般吧？”发话的人未及弱冠，表面上八风不动，话语却清晰地传了出来。

　　“呿，这可不是我们这等身份能过问的。”当值的校尉想起看到的那块御令，板着脸训了他一句，就没再说其他。

　　如今正值改朝换代新皇初立之际，他们这些才自战场上退下来的大头兵还没定性，跳脱一点也不必过于拘着，反正以后有他们规矩的时候。校尉这样想着转向另一处巡视。

　　果然那小侍卫暗自嘀咕几句，肃容站好不动了。

　　青篷马车离了皇宫行上皇城主街，笔直驶向城门。路遇五城兵马司巡逻官兵，那赶车之人手上令牌一晃，惊得副指挥使盘问都不敢即刻下马恭送。如此一路畅通无阻，马车自门洞穿行而出直上管道。

　　及至此时已然天光大亮，官道上行人车马渐渐多了起来，青篷马车汇入车流里丝毫不起眼，不一会儿便隐去踪迹。

　　不显山不露水地辘辘行驶了半个时辰，远远望见前方分出两条岔路，这时车内人轻咳了两声，出声道：“走右道去荆扬。”其声如钟罄相击低音下潜，泠泠淙淙流泻出来，使人听之神往，定是个钟灵毓秀的人物，然而从中又能察觉到一股气虚之感。

　　“公子，右边可不是回山庄的路啊？”车夫一听忍不住奇道，但帘后再没传出声息，便只得讪讪住了嘴，调转马头走向右侧小路。

　　青篷马车离开主道没多久，人来人往的官道上突然喧闹起来，目之所及之处烟尘滚滚，一行十多骑肃穆地疾驰而来，瞬息间奔至近前，骇得路人潮水般慌忙往道旁让开。

　　当先一骑如乌云一般席卷而过，马上之人身着五爪金龙袍，剑眉星目相貌英挺，通身的气派何其煌煌。此刻面沉似水，浑身压抑的肃杀之气恍若修罗临世。

　　苏觉于岔路口勒紧马头，一双幽深如渊的黑眸扫过三条路，坐下的宝马打了个响鼻，时不时用蹄子刨地，苏觉安抚性地顺了顺马鬃，低声沉沉说道：“乌榴儿，你说久远会去哪呢？”

　　“吁吁吁吁吁~”大黑马又摇头摆尾地打个响鼻，也不知自个儿嗨个什么劲。

　　苏觉自然不会指望一头畜生回答自己，停下手自怀中摸出一块厚重的令牌，摩挲着上面繁复的花纹，这赫然便是出城时车夫手中之物。这是他给久远的，见此令如见朕，不想久远却是用来离开他的，接到消息时苏觉早朝都没上完就放下一切追了出来。思及此面色由阴沉渐渐转为了暴戾，一瞬间捏紧了令牌。

　　你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说从此江湖庙堂再不相见，用了他的东西从他身边逃走，你以为把东西还回来了就能恩断义绝了不相干？哼，无论用什么方法，就算打断你的腿他也要把你抓回来，事已至此别想摆脱他！

　　几息之后御前仪仗才紧随而至，原伐商义军大将军亲卫军君监，现大棠皇帝御下金吾卫指挥使上将军——席关上前下马，告罪道：“陛下，夜枭卫未能寻到国师接下来的踪迹，请陛下责罚！”

　　苏觉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摆了摆手让他退下。眼前这三条路通向何处苏觉俱都了然于心，当年为了收复城邦整编残党，他和久远因此可谓踏遍天下河山。不想时过境迁，如今这片土地改名换姓，再次踏上它他们之间却已割裂出了巨大鸿沟。

　　这条官道是连接大棠境内各地的主要枢纽，向前可直通大棠内陆，朝西则是去往边关塞外必经之处，而东……是久远的家族所在地广陵，心念电转间，苏觉已驱马行向左方道路。

　　自然比不上主干道，久远颠簸了大半日身体早已吃不消，乌房兴听着车厢内一声疾过一声的咳嗽心都不由揪起来。他忍了半晌，还是无法不担心，对里面小意劝道：“公子，前面有一间茶寮，我看我们还是停下歇息一会儿吧，再这样下去您的身体怎么吃得消？”

　　直到过了好几息，帘后才传出久远沙哑的声音：“不必，赶路要紧。”

　　“可是……”乌房兴听了眉头紧皱，还待再劝，久远却像早料到他会说什么一样直接喝止了，乌房兴憋着一口气，脸色僵硬地一抖缰绳，马车略过茶寮飞一样驶了过去，让里面的歇脚路人吃了一屁股灰。

　　走出老远还能隐约听到身后走商的叫骂，久远眼疾手快地扶住车厢堪堪稳住身形，心知乌房兴这是和自己赌上气了，无奈地苦笑起来。哪是他不顾惜身子，再磨磨蹭蹭地耽搁一下，还能不能离开可就拿不准了。

　　他用帕子掩着口无声闷咳，从暗格里拿出瓷瓶，倒出两粒莹白的药丸咽下去，下一秒温凉之气直透腑脏，终于压下胸中那郁结的闷痒。

　　久远抚胸舒了一口气，垂眸一看手帕，其上点点猩红刺入眼底，闭目轻叹，顺手团成一团从车窗扔了出去。做罢，久远疲惫地靠背车壁阖眼假寐。

　　青篷马车就这般摇摇晃晃不停歇地走了一整天，入夜之时正赶在城门关闭前进入荆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