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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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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三个月后,你向石家主子告假预备回家一趟。
“听人说你父母双亡,异母兄弟五个月前也徙到外阜去了,你回去做什么?”
根本没想到有此一问的你呆在了当场,只能嗫嚅出几个字:
“回去……回去……”
“不准!别整日想着偷懒!”
他这话其实是“嗔”大于“责”的。你听不出,只想极力争取
“我没……实在是有点要紧事……”
“什么要紧事?”
他一顿抢白,口角木讷的你随机应变不会,只好扯谎
“回去看我娘子……”
“娘子?!你有娘子?!”
石家公子脸色都变了。他自然想不到你的“娘子”就是野莲海里的一个个花苞,显然是信了。可笑他连你祖宗八代都查得一清二楚,却还是没能断出来这是个没血没肉的假娘子。
假终究没准,你的主子打那天起再没和你照过面,画自然是不必教了。这要放在往日你定要六神无主惴惴不安,今时今日你反倒有了一份平静:夏日有片瓦遮风避雨,冬季有方地辟去严寒,饥时有碗饭果腹饱肚,比起野狗似的在外头游荡是好多了,但处处受人管制,谨小慎微,还不如条狗自在,何苦?当下就生出去意,没什么私物的你稍稍收拾了一下,就等天亮后别过石家上下便启程返家。
十
“龙阳之好”在一百年前那个世界也不是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事,但因“龙阳之好”而情愿断子绝孙的的确是异之又异。
她说不清这段异色恋情够不够得上“恋”字。在当时,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年少轻狂,少不更事,日后定要后悔,这一干“热心人”以为只要迷惑他的你自这个世上消失得干干净净,事过境迁,喜新厌旧,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看着眼前的你一脸哭笑不得的样子。原来并没有所谓的生死相许,充其量只是“单相思”而已啊。
于是她很惊讶。
她还年轻,并不知道除了生死相许以外爱还会以别种形态存在。
于是她想问你,没有了生死相许之后,你要拿什么去和那个石氏长公子相处?
你答不上来,神情除了恻然就是茫然。
十一
你去向东家辞行,他们面上都暗藏一丝狡黠,言语上的试探还露出更多的暧昧来。你就难免莫名其妙——你才十六出点儿头呀!年少丧母,还未长成便遭逢数度家变,有多少到了你这个年纪该会的人事你不懂?石家主事话里的含沙射影你又怎么听得出来?不过是想快点把个过场走完,回家去。她忍不住可怜你的懵懂——那石家长公子拿那样的眼光看你,把石家上上下下那么多口人都看懂了,就你不懂!唉,也罢。不懂也有不懂的好,这样一来,石家也就不在面上为难你了——快快的给了你十两银子将你打发出门。
你腼腆的接过,一路上高兴得晕晕忽忽。十两银子可以买多少张绵纸,多少饼烟墨,多少只软毫——你一路走去都在计这些了,结果还在半路上你就竟然把所有的钱都拿去买了烟墨、绵纸、软毫。到家后,打扫都没来得及就临窗坐下画开了。直画到傍晚落雨,天边滚过一串惊雷,吓你好大一跳。你抬头看天,忽然觉得腹枵难忍,饿得太久的肠胃要跟你过不去了——先是翻搅,后是痛。怎么办哪?十两银子一点不剩全都花出去了,你去哪里弄吃的。即便有钱,天也夜了,夜了的街上不卖吃的。你很知道,于是按着肚子在屋内转了几圈,最后喝下几瓢凉水压一压,看看能不能熬过今晚。
第二天,饿得一晚没合眼的你早早就把摊子摆出去了,一直摆到日过中天才换到足够饭钱。你也是饿狠了,什么也不顾就把钱换成五个包子,吃下去后还怕不饱,又灌了一通水——这下撑得你够呛的。
过去的日子又回来了。无论如何,你仍然半饥不饱的挣扎着活了下来,仍然每天把卖画摊子摆出去,仍然余不下足够的钱去买一钱十张的纸。不过,脸皮磨厚了些。还是经常要被那些人逗到脸红,可是已经懂得怎样压住眼泪了。
就这样下去,日子本可以过得毫无声响,谁能想到这样都生得出事端来呢?那样一个平和的你,那样一个不惹眼的角落,是怎么把事端引过来的?她至今没想明白。
把时光倒回去看看,事端就是那天来的。
那天的天还没到该黑的时候就黑了,风又大,街上好多人都早早收了摊子回去避风。你想到明早的饭钱,不得不一再挨住饥寒,望能有人来买你一幅画,可街上的人都被风逼得低眉顺眼行色匆匆,哪个顾得上看你一眼呢?风大得要把你那些薄绵纸画吹破了,你只生了两只手,拦不住那么大的风头,苦想一歇,你决定还是先往家去。就在你收得差不多的当口,前面来了一个人和一盏灯。那么大的风,那人的头面还是那么干净,连衣角都没被吹起来。灯也是,纹丝不动,芯上的火烧得荧碧。当时那么多不合常理的东西你统统没注意,眼里的注意全给那盏灯勾走了。是一只莲灯。上头的花瓣风卷云舒,大气得能一口吞掉站在那里发愣的你。莲花从来都不该是大气的,你连这点都没注意到,心心念念想的都是如何向那人借来一观。
那人还没靠近,你就借着风力闻到了一股水腥气,没来由一阵恐惧,转头想跑,他没给你机会,伸出一只手来毕恭毕敬的把你挡在原地:
“我家主人仰慕已久,今日烦请过府一叙……”
你话都没说出口便被他拖着走了。也是吃亏吃怕了罢,见都不曾见过的人,怎么敢乱走到人家家里去,你就想找个借口脱身:
“我……我的画具……”
那人但笑不语,举起右手让你看——你终于无话可说。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阵,他突然发话:
“风大,公子把这个披上吧。”
他把你从头到脚罩个严实。那股水腥气好象是从这大氅中生出来的一般,你很不惯这味道,但又不好如何,只能忍。还好没再走几步你们就到了。
门进了一扇又一扇,还是没到头。经过那些长长的回廊的时候,你总要吃穿堂风一灌,灌出一身汗来——也许是饿的。那人还算会看脸色,领你进一间屋,摆了一桌饭菜让你吃,却绝口不提其他。他安静得像只猫,行动也像只猫,连他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让你发觉。
你总算是吃了一顿饱饭,饱了就困,困了就想睡,竟然还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