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阁》翟女

7、第七章 幽庭芳色 风花雪月

　　两头延伸出去的高墙瓦楞，以及面前的这扇厚重的木门，它们都有着相同的朱色。这颜色在琅玥眼中是那样的艳丽刺目。朱门半开的那个空洞就像无底的深渊要将她吸入进去。她挣扎着挪不开半步，双脚如同被钉住。汗液湿透了中衣。突然有人推了她一把，“快点进去！”是押送她们过来的士兵。
　　“不用害怕，那只是一扇门而已！”易红鸾的声音很平淡，较之琅玥现在的处境是那样的平静。
　　我真的是害怕了所以才无法动弹吗？仅仅只是因为这扇门？这道墙？琅玥在心底反问着自己。她最害怕的是什么，其实她心底清楚。她知道，自己只要跨过这扇门，这道墙，她就永远也回不去了！永远也出不来了！
　　她还想知道，到那时，她还会是她吗？
　　“我不要进去！我不要进去！我不要！……”芷兰突然大叫着往后退却被两名官兵拉住了，他们将芷兰往那朱门里面拖。芷兰拼命挣扎，就像那里面是住满恶鬼的地狱一般。
　　“死丫头！你是想挨打吧！”官兵们将芷兰从地上拎了起来。
　　芷兰像发疯似的开始对那两个官兵又踢又咬。只见那其中的一名被咬中胳膊的官兵啊的一声惨叫，猛地抽回了手臂然后拍的一掌狠狠甩在了芷兰的脸上。
　　琅玥与弟弟盛凌吓得紧紧抱在了一起，她甚至来呼吸都屏住了。
　　这一掌的力道使得芷兰面朝下趴到在了地上，连发髻都散开了。琅玥看着趴在地上的芷兰，想要上前去却被自己的怯懦死死拉住，动弹不得。
　　琅玥最终还是没有过去，也没有任何人上前。然后，芷兰开始慢慢的爬起来，抬起头时那左边脸上五道指痕已经肿起。她看了一眼打她的那个官兵，满目愤恨！
　　“看什么看？”那官兵扬手作势又要打却被易行首拦住了。
　　“这丫头还有点性子，回头我会好好教导的！ 几位路上都辛苦了！”易行首说完看了一眼身后女子，那个女子立即就从袖口中拿出了一个鼓鼓的钱袋递给了他们。
　　打完赏钱后几位官兵笑着就离开了。
　　易行首看着芷兰问：“你考虑好了吗？是进去还是继续站在这？你若是不想进去，在这站多久都行！我会让人看着直到你倒下为止！你好好想清楚！”她的话说完后，芷兰仍旧低着头，只是脚步开始慢慢朝那扇朱门移动。
　　随后，易行首将视线移到了琅玥和盛凌的身上。琅玥在她开口之前赶紧拉着盛凌，跟在芷兰身后跨进了那扇朱门。可随后印入眼前的景象完全偏离了她的想象。
　　花团锦簇，卵石小径，亭台楼谢，小桥流水……
　　这里就像是一个豪门贵胄的内宅花园。蜿蜒的卵石小径穿梭在粉香四溢的花丛中，不远处便是已经凋零的芙蕖池。池水旁连接着一处平台和青石板桥，桥的另一侧——小河延伸之处是座假石山，沿着石山下的阶梯上去便是凉亭。
　　当琅玥穿行在这繁花似锦的卵石小径上时，竟有蝴蝶从她面前翩翩飞过。她无法形容此时此刻看着它们心中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这里是后花园！左边的那排屋舍是厨房，仓库，马厩，还有丫头，杂工们所住的地方，旁边的小楼是我和你们的秀琴妈妈，还有吴管事的住所。而你们将来要住的地方则是这右边的——天香阁的四方楼！”
　　琅玥把目光顺着易行首所指的方向投过去——隔着一湖池水和长长的回廊的四方楼，她的脑中突然勾勒出了那些站在楼阁之上，穿着妖艳暴露的女子，持着她们的沾满脂粉的锦帕，迎着风招揽来往行人的景象……
　　双腿顿时绵软无力。

　　“秀琴！你先带她们进屋子！找人在外面守着！然后再叫厨房做些吃的给她们”
　　秀琴回道：“知道了！行首大人！”
　　“你们三个跟着秀琴妈妈先下去休息！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其他的到明天在说！”易红鸾说完这句便抬腿朝她自己的处所走去了。而留在琅玥脑中的便是久久回响着……“其他的”这三个字。然后她怀着难以形容的恐惧牵着盛凌的手跟着秀琴走去了那排丫头们所在的屋舍。
　　“哎！秀琴妈妈！”她们刚刚穿过芙蓉池，走在前面领路的秀琴就被一个绵软的声音叫停了。
　　“哟！是素素啊！今儿个午睡起的有些早啊！”秀琴笑着招呼道。
　　一个身着粉嫩的罗裙的女子脚步翩翩的缓缓朝她走了过来，“听说咱楼里来新人了！我就过来瞧一瞧！就是这三个丫头？”
　　“是啊！刚进门！正准备带进右厢房！”
　　“是吗？都长得如何？我瞧瞧！”她站在琅玥的面前，琅玥低着头只闻到面前散发着的浓重的胭脂水粉香气，她拉着盛凌的手没敢动。
　　关素素是天香阁里名列头牌的姑娘，她在楼里正午睡着，听到了其他人的议论说是楼里来了新人，便立即召了丫头赶在秀琴带她们进丫头院子之前来瞧一瞧。缘由也不外乎是看看新来的丫头相貌如何？将来又会挂何牌？
　　“怎么？没听见我家姑娘的话吗？还不赶紧把头抬起来！”关素素身后的丫头开口斥道。
　　琅玥很担心会受罚，只好将自己的头抬起来，同时也将盛凌的脸托起。
　　关素素是个很美的女子，黑色的发丝如墨般铺撒而下，发顶用珠钗系着对称的螺纹髻。身上穿的是广袖长衫和束腰罗裙，胸口裹着菱形云纹围胸。围胸只遮住了大半个胸口，部分胸脯和雪白的脖颈全部裸露了出来。琅玥望了一眼后赶紧低下了头。
　　突然，一只柔软的手指带着类似于凝脂的香味托起了琅玥的下巴。琅玥不敢动弹，只得抬起头看向了的脸。
　　这张脸，明明还只是个孩子却已经生出了俘获人心的面容，特别是这双眼睛，竟宛若那雪山之巅融化下的雪水，清澈纯净，泛着熠熠光辉。关素素心中一紧，指甲掐着洁白的丝绢，手背隐约发白。
　　怎么是这样的脸，这样的眼睛，这样的人？又为何要出现在这里，在自己面前？往后每日都会在自己面前晃动，这该是如何的糟心！
　　关素素心下不悦的想着，眼中自然也变了神色。虽然眼神很不悦，但脸上却依旧挂着微笑，粉黛薄唇带着眉心一点梅花钿衬上此时若有若无的笑意更是明艳照人。
　　琅玥从她的眼神里感觉到得并不喜欢的成分，她下意识的避开了目光。旁边的秀琴自然也看出了关素素的神色。
　　几个呼吸交错之后关素素才放开了琅玥的下巴，然后说道：“三个中就你还算长得不错！一双眼睛倒是特别的很！”
　　琅玥对对方的称赞没有任何的良好感觉，她只期盼着赶紧从对方面前离开。
　　“她就是那位言都尉府的三小姐吧！”关素素又开口问道。
　　“素素姑娘猜的不错！”秀琴回答。
　　“难怪这双眼睛长得跟我们不一样，妖里妖气的！”开口的是关素素身边站着的那个丫头。
　　“香儿！这你就不懂了！她这是混血！她母亲是乌羌国的人，她自然跟我们这些中原的血统纯正的女子有些不同了！”关素素笑道，话语中竟是轻蔑。
　　琅玥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对自己的血统样貌有着这样的评论，她之前从没有听过类似于这个丫头说的那样，眼睛妖异！

　　关素素带着她的丫头对着琅玥她们一阵说笑之后便离开了。随后琅玥她们跟着秀琴进了一间较偏的厢房，走进了之后，才发现这里只是丫头们所睡的通铺而已，除了一张桌子陪着几张凳子和一架简易的没有门的衣柜，那最显眼的就是靠墙的一整排的通铺。
　　地面，床铺也都还算干净。
　　秀琴对着她们开口吩咐道：“你们今晚就在这里先睡下！我会让两个杂工在门口守着！有什么事就找他们！”
　　“我……我想知道……”琅玥鼓起勇气在这个中年女人走出去之前叫住了她。
　　“你有事？”
　　琅玥低着头，不敢看她的脸，只是点点头回答：“我想知道有如厕的地方吗？”
　　“莲心！”秀琴朝门外喊了一声，很快一个穿着粗布碎花裙的女孩跑来了。
　　“秀琴妈妈！你找我？”
　　“这个姑娘要如厕，你带她去！”
　　“好！姑娘跟我来吧！”
　　琅玥拉着盛凌跟着这个叫莲心的女孩走出厢房，拐过一侧偏僻的柴火堆来到最靠近院墙的低矮茅房。
　　“你们两个都要如厕啊？是要一起进去？”莲心看着琅玥拉着盛凌疑惑的问。
　　“我……我的丫头她年纪小，胆子也小！我去陪着她！”琅玥说完就关上了茅房的木门。
　　琅玥清楚的记得，盛凌从小就爱尿床，到六岁时还经常尿裤子。已经过了大半天都没带他去如厕，可能裤子早湿了。
　　她伸手摸了摸盛凌的裤子，有点潮湿，但又不像是尿完后那样湿漉漉的。
　　“你早就尿了吧！都快捂干了！”
　　“我不记得了！姐……”
　　盛凌的这声姐一叫出来，琅玥吓得立马捂住了他的嘴，“你怎么又忘了，要叫我小姐！绝不能再叫我姐了！你要是实在记不住就什么也别开口！记住了？！”她小声严厉的警告他。
　　盛凌看着他的姐姐抽了抽鼻子然后点点头。
　　“你还有尿吗？有就赶紧尿！”
　　盛凌再次点点头。
　　从茅房出来的时候，琅玥低着头从门口站立的两个杂工中穿过，进入房间，她转身要关上门，他们的其中一个突然开口道：“这门不可以关！得开着！”
　　琅玥点头，什么也不敢过问。
　　这时，芷兰正坐在床铺上，双臂抱着双腿将脸也埋进去了。琅玥只听到她小声的抽泣声。
　　一种无法言语的痛苦如鲠在喉般堵住了她的咽喉，她想自己此刻是不是也该跟芷兰一样呢？可是盛凌还在身旁，他此刻正拉着琅玥的衣角说：“我想喝水！”
　　琅玥连忙抹掉脸颊的泪水走到桌边为他倒了一杯水。盛凌咕噜噜的一口喝完了它，却又看着她，她便又给他倒了一杯。
　　这时，莲心进来了，手中还捧着满满的一盘食物。盛凌看到后手里的杯子就不由自主的放下了。
　　“这是秀琴妈妈为你们准备的食物，你们可以填饱肚子再睡觉！”
　　莲心把饭菜一一摆上桌后就离开了。琅玥看着这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一丝食欲都没有。可是，盛凌看着那些食物，却咬着唇抬头望了望她。
　　琅玥苦笑了一下，然后伸手拿了一块鸡腿递给他，他欣喜的接过，大口咬着的摸样对她也算是种欣慰了。
　　能吃就好，起码还能活下去。明白这个道理后，琅玥也逼迫自己拿起了碗筷将米饭送进了嘴里。
　　盛凌吃了不少，真是饿坏了。而琅玥也尽量咽下了几口米饭，她觉得自己只要饿不死就行了。
　　当琅玥放下碗筷的时候，她看了看坐在通铺角落里的芷兰，她仍旧维持着那个动作。她想着，要不要过去劝她吃点东西。也就在她考虑这个问他的时候突然有一些人进了这间屋子。
　　她们全都是女子，并且带着无比绝望的哭声来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