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陪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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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喜欢母亲，不喜欢父亲。
这种不喜欢在她工作后的第二年到达顶峰。
在她的印象里，母亲温柔冷静思想与时俱进。父亲老林却总是冥顽不灵又想法刻板。
小林羡慕堂姐，因为她有一个无比维护她，把她宠成公主一样的父亲。
堂姐的父亲从来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训斥女儿。就算堂姐在亲戚们年前失礼，她的父亲总是会维护她。
可老林就不会，他从来不会去想自己的女儿也需要呵护。他害怕她犯大错吃大亏，所以在小林有做错事苗头之前，会大声呵斥。
小林不懂，她恨父亲的不留情面和无情。
“你当时为什么会和爸爸结婚？”
“因为当时存在一些家庭矛盾，我想脱离那个家。刚好有人介绍你爸爸给我认识，谈了三个月，我发现他会照顾人也很细心，所以就和他结婚了。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当时有房子，结婚我就能搬过去住。”
小林欲言又止，一番措辞后问：“你后悔过吗？嫁给他？”
“当然后悔过，还差点离婚了。不过人呐就是这样，好的时候爱，不好的时候烦，关系都是要磨合的。你爸爸其实挺聪明，就是小时候没好好学习吃了文化的亏，所以他怕你走他的老路。你读完硕士进研究所工作，他可自豪了，就是不会说。他这人就这样，嘴硬还嘴笨，不会说好听的话。这一点，你和他一模一样。”
小林不予置否。
她只知道这个家如果没有母亲在她和父亲之间调和，这个家迟早被矛盾压垮。
想起试图和父亲沟通结果惨败的经历，小林气鼓鼓：“我和他无法沟通。我觉得他胡说八道，他觉得我强词夺理，我们两谁也说服不了谁。”
“谈不拢那就不谈。但你要记住他是你爸爸，你可以不理他，但不能忘记做儿女该做的事。”
小林明白：“等他老了不能动，我会养他，不让他饿着冷着。我觉得什么好给他买了他就得用，我才不会管他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他也别指望其他的了。”
这种粗暴的爱，是父亲教给她的，所以她以后这么对待他再正常不过。
小林嫌弃父亲没本事，记忆里小时候家里很穷。
母亲每天忙着工作赚钱，好不容易存起来一点钱，最后还是会因为小林体弱多病花的精光。
母亲说她最难的时候一天只能花3块钱（98年左右）。
小林八九岁时候，父亲所在的厂子倒闭，就这样他成为到处找活干的下岗工人。
父亲去过江浙一带，在工地上蹲着烧电焊，一蹲就是一整天。
后来也赚到一些钱，只是回家之前，钱被人骗走了。
于是辛苦大半年的父亲背着行李又回到家里，一声不吭。
母亲说：“人回来就好，工作再慢慢找吧。”
很长一段时间里家里条件都不好，是姑妈伸出援手，让小林一家去她家吃了长达八年的饭。
小孩不懂穷富差别，长大后再回想起这段时间，她才感觉到这种苦涩虽然体会得迟，但余味久久不散。
如果当初爸爸妈妈生下的是个健壮小孩，日子应该会好过很多吧？
她的顺利长大，不知道是父亲母亲背负着多少压力咬着牙拉扯大的。
再后来小林上初中上高中，老林总是早出晚归，存在感并不强。
两人也有关系融洽的时候。
小林研究生即将毕业，初次找工作多次碰壁，老林表现出空前的耐心开导她，周末带着她和母亲去郊区植物园散心。
只是这样的和谐只维持了半年，极其短暂。
刚进入社会的年轻人，带着清澈的愚蠢，被各种潜规则和现实吊打。像是落入油锅的水，忍受不了高温灼烧撕喊哀嚎。
小林会在吃饭时分享见闻：“领导天天端着茶缸子什么也不干，拍拍脑瓜子想到个东西就开始作妖。什么事都是年轻人干，说是给年轻人锻炼的机会，年轻人做错了什么？”
老林夹着菜，不咸不淡的说：“你们领导说的也没错。人家当初也是这么干过来的，现在也该到他喝茶的时候。你这个年纪就想什么也不干光拿钱，怎么不期待天上掉馅饼？”
小林很烦躁：“我就是吐槽一下，又没别的意思，你用得着总是一副说教的语气吗？”
老林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瞪起眼：“我说教是因为你思想不对，你现在看人看事眼睛都是歪的，我得给你掰正！”
小林满心憋屈，她真的和老林无法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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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距离小林的单位很远，去上班要公交转地铁，捣腾将近两个小时。
春夏倒还好，寒冬时节小林出门上班的时候天还是黑的，刺骨寒风刮割在脸上，刀刮一样的疼。
母亲不止一次提出给她买车，让她开车上班。
小林不敢开：“再等等吧，我刚上班一年多，存款也不多，暂时不想买车。”
“我和你爸出钱给你买。”
老林在一边，没有说话就是默认。
“这么些年我都没碰车，早就不会开了。”
“不开就一直不会开，这算是什么理由？”老林大声说。
小林沉默。
其实最重要的原因她没说。
新手上路难免擦碰，尤其是去往单位的早高峰，她不想时不时就要花钱修车。更何况她现在每天公交转地铁挺好，一个月交通费顶多300。要是开车，油费保养费保险费摊下来，一个月远不止300。
她宁愿累点多跑一点，只想快点存钱然后搬出去，远离老林。
小林进房间，隔着门板还能听到父亲不满她畏畏缩缩的训斥。
“孩子是怕花钱，她从来就不像其他年轻人一样乱花钱，买东西都精打细算控制自己的开销，你说她干嘛？”
后面的小林没有再听。
童年的窘迫生活带来的后遗症一直都在，她怕身无分文，整个人被穷酸味浸透。所以潜意识里总会把收入的大多数存下来，积攒成一小笔就去买理财。
像是暴饮暴食的患者，总担心下一顿会饿肚子，于是吃个没完。
每天通勤时间长，但是习惯了好像又没什么。
地铁上总是能看到形形色色的人。
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毫无羞耻心开公放看漂亮女主播的中年男人，也有吵闹吼叫不停穿着鞋子踩凳子的小孩，有面色苍白眼神疲惫的年轻人，也有拎着篮子挤高峰去抢鸡蛋大米的老年人。
小林抢到一个座位，刚坐下酸胀的脚底得到解救。
她抬头看站点提示，无意间注意到一个男人。
那是一个农民工。
瘦黑脸上布满沟壑，衣服裤子皱皱巴巴布满白灰。脚边放着一个军绿色的工具包，一顶工地常见的安全帽带着灰挂在包带上。
地铁明明很挤，但他旁边的人都会下意识和他拉开距离。
男人好像习惯了社会上大多数人对他的歧视，弓着背尽力缩小自己的占地面积。
小心翼翼中透着卑躬屈膝。
小林突然间有点想哭，因为她好像看到了老林。
不知道老林当初下岗出省打工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辛苦。
忙的没空打理自己，担心赚不到钱养家，根本没有心思去介意其他光鲜亮丽的人对自己的避之不及。
她突然想起来，老林已经58岁了，还有2年他就要60了，正式迈入老年人的阶段。
老林还能陪她多久呢？
如果身体健康平安顺利的话，最多也只有三十年。
真快啊，她都快30了。
小林低下头，有些难过。
她想她对老林不只是恨，准确来说是爱恨交杂。
血缘关系是一根粗壮的绳子，将一家人牢牢绑在一起。
不喜欢的陌生人可以远离，家人不可以。
某些时刻会烦他，但某些会心疼他，希望人生对他好一点。
被宠成公主堂姐娇蛮任性，亲戚聚餐时在桌上直言直语没大没小，而话里对象正是老林。
一时间气氛僵滞，所有人都跟被按下静音键一样。
姑父没有当众教训女儿，只是开口岔开话题。一直到聚餐结束，堂姐都没有向老林道歉。
事后，堂姐还将他们一家三口都拉黑了。
老林很难过。
小林觉得，或许堂姐一直都看不起这个舅舅，觉得舅舅和他的家人都是打秋风的穷亲戚吧。
之前这种看不起都有迹可循，只不过没人在意罢了。
看到老林被伤透心，小林咬牙暗恨。
跑了很久通勤后，在一个极寒的冬天来临之际，小林终于决定咬牙买车了。
她拿出自己的存款，父母又补贴了一部分，买了一辆黑色国产车。
单位里，多数年轻人是所二代，家庭大多不差，开的车基本都是奔驰奥迪之类的豪车。
这次，小林只是短暂的羡慕了一下。
因为她知道父母已经给了她很多爱，也毫无保留的将他们能提供的一切给了她。
小林有了新车，老林开始教她上路。
第一天陪着她在楼下以不超过20码的速度熟悉新车。第二天带她去少人少车的偏僻路段练车……
老林非常有耐心，小林有些惊讶，她看到他不说教不扯着嗓子大喊大叫的另一面。
陪着她开车上班下班那几天，老林会找着机会教她。
不能压线。
变道时看一看后视镜，如果后面车不让，就等它走了再往那边靠。
害怕电动车乱窜，就离远点。
有车挤你，一定记住让速不让道。如果刹不住车撞了，也不要怕，责任在它……
路上，老林是能安抚她，让她不害怕车流的老师。在他的教导下，小林学得很快。
最后一次转弯进小区门岗的时候，小林终于能把握转动方向盘的度。
车身划过一道刚刚好的弧线，进入社区。
这次小林也感觉到转得非常好，于是很开心：“你看到没？我刚才转盘是不是很好？”
老林没有说话。
“不好吗？我觉得很好呀！”
老林还是没有说话。
“刚才那个弯转的怎么样？”
“可以。”老林说。
老林不常夸人，至少小林很少听到他的夸赞。一句可以就是认可，小林很高兴。
“你现在已经开得可以了，我再跟你两天，以后你就可以自己开车上班了。”
小林突然切实体会到父母陪伴孩子成长，教会她新东西，其实也是在送她走向更远的地方。
教得越多，孩子学会的技能也越来越多，出发走自己人生路的步子也会越来越快。
所以每一次的陪伴，教学，都像是为今后的离开做准备。
将车顺利开回家以后，老林锁好车走在前面，小林跟在后面。
父爱真的是沉默的，像山一样静静的立在那。
她突然想起母亲和自己的秘密——
母亲爱美，曾被网上三无护肤品骗了将近上万。后来被小林知道，带她去正规医院皮肤科挂号看医生，母亲才知道自己被那些看似科学实则不科学的护肤‘知识’给骗了。
也是那时候，小林意识到原来妈妈也是会上当，会犯傻的。或许她年轻的时候也和现在的自己一样，会胆小会冲动。
妈妈曾经也是活泼的年轻人。
那么爸爸呢？
爸爸妈妈不是生来就会做一个爸爸妈妈的。
小林终于明白这个道理。
爱是堪比数学哲学的难题。
很多人都不会爱，也不会将自己的爱以温柔又动听的形式表达出来，所以他们的爱会带着刺。
被刺伤当然会难过会怨恨，但不能一次机会不给就全盘否定。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永远都是那么复杂，但如果一方理解另一方也在改变，和睦融融是迟早的事。
小林开始愧疚自己曾经对老林的嫌弃。
或许老林真没挣到几个钱，但他一直很努力。自己赚到多少就给她和妈妈多少，从不给自己留一点。
世上千万个人能说老林没用窝囊，独独她没资格嫌弃他。
“你还跟明后两天对吧？”
“嗯，再跟两天。”
“那正好，明后两天开车到单位，你还可以尝一下食堂的热干面，你这两天吃的都是三鲜粉。”
“也行。”
后记：
1.受社会毒打后的堂姐也变懂事了，低头了，虽然没有正式道歉，但大家还是和解了。现在两家关系还不错。
2.老林退休有了钓鱼的新爱好，每次钓到了就带回家做菜，小林和妻子都会说鱼好吃。
3.小林开始学着关心老林，老林说话也不呛小林了。
4.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小林希望爸爸和妈妈每天开心身体健康长命百岁，让她和他们一起走的路再长一点！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陪伴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