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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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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把“想要留下什么”道出口,之后也没有再提,就像那次的对话从来没发生过。
恢复健康的凯丽安以惊人的速度适应了阿玛兰汀的生活。她手段凌厉地清理了企图叛变的贵族,招募了新的灰卫,开始着手调查新的暗裔,一切都进行的有条不紊。
然后,自奥莱的调令递到了洛根手上。
洛根一直以为,暗裔血会是他喝下去的最后一剂毒|药。然而显然造物主没那么容易放过他,凯丽安直截了当地说活下去不过是折磨的开始,她倒是难得远视了一回。
其他灰卫在得知此事时脸上的表情近乎怜悯,但或许是凯丽安事先警醒过,或许是他的名声依然让他们有所忌惮,没人多说什么,灰卫的指挥官在宣布完这件事后整个无眠要塞便回到了往日的状态,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直到奥莱的灰卫抵达阿玛兰汀,在他即将要跟着这些奥莱人离开费雷登前往蒙特西马之时,凯丽安才像是终于想起来这件事,做出了反应。
她来到洛根的房间时几近深夜。身为阿玛兰汀的拥有者,凯丽安依然穿着那套廉价的单薄长裙,即便这无法掩饰年轻带来的青春和美貌,可看着她毫不在意的模样,洛根仍然觉得可悲。
不在乎金钱,不在乎物质,不在乎胜利也不在乎荣耀,没有重要的人,也没有挂念的事,这将她塑造成一个坚不可摧的战士,然而却很难称得上是一个成功的人。尤其是在她身边的每一位同伴都怀有着强烈动机生存下去的时候,作为领袖,作为带头的人,她却没有任何目标。
比较起来,不知道她与自己的人生哪一个更为嘲讽。
好歹也算是个领主,洛根看着她衣物上的补丁,顿觉十分碍眼,无眠要塞的那个总管看上去是个人物,不至于连领主的衣食住行都管不好,八成是她故意的。
“看什么?”
她一点儿也不客气,径直拉开床边的样子,坐了下来。
洛根指了指凯丽安的裙摆:“你知道这样会让你的下人非常难堪吧?”
“他们难堪不难堪和我有什么关系?”
收回上言,她活着也不是没有目标,恶心别人这种事虽然下作,但足够她拿来当生存的动力。洛根无可奈何地揉了揉额角,沉默片刻后开口:“玛瑞克刚把渥伦给我的时候,我一直不肯住进城堡。”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住进去之后,就与那些生吃人肉的贵族没有区别。”
“你的确和他们没有区别。”
“……”
凯丽安扬起一个胜利的笑容:“向你学习,不用客气。”
洛根冷冷看了她一眼,没接茬,而是继续说道:“然后西莉亚身体力行的告诉我,这样的作为毫无意义。”
“西莉亚,那是你的妻子。”
“那个时候还不是。”
“你想说明什么?”
“特立独行无法把习惯的一切带回来。”况且,她已经丢掉了婚服和婚戒,洛根看不到留着这身破旧的衣衫有什么价值,“既然你不怀念,就别拿这些东西折磨他人。”
只是凯丽安完全没有听进去的意思,她上上下下审视洛根一番,脸上的笑容仍然未变:“这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他知道她的意思。
住进渥伦城堡的新任公爵,最终成为了差点毁掉费雷登的叛徒。昔日的洛根有多不齿贵族之间的阴谋诡计,为了费雷登他便使出了多少。他的确没资格劝说她让步,可正因一步一步走过来,洛根才明白这一切都是事实。
即便凯丽安再怎么抗拒英雄的名声和领主的头衔,然而这些桂冠加在身上,无法摆脱又重如千斤。成为自己憎恨之人这的确很可怕,可是这样的过程,谁也无法避免。
“我只是说一句实话。”
她收起笑容,洛根以为灰卫会照例嘲讽出声,甚至拿她最擅长的方式攻击自己。但是他真正得到的仅为沉默,凯丽安绿色的双眼里陡然由复杂的光芒填充,她紧紧地盯着洛根半晌,接着舒了口气。
“纵然留你一命,我也从未想过会和你有这样的交谈。”
洛根干笑几声:“彼此彼此。”
“你害怕我死。”
她没头没尾地说道,精灵试探又困惑的神情让他本能的一惊。而凯丽安仿佛没有察觉到,她再一次重复道:“你害怕我死。从军事峰下来后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为什么?”
军事峰那一晚,她说他应该恨她,没有她自己仍然是那个公爵和英雄。时至今日洛根仍然清晰记得道出这句话时凯丽安的表情。
“你自己说过,恨能让一切变得更为简单。”
然而凯丽安却摇了摇头:“这是我问自己的问题。可是我现在正问你,为什么?不恨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不恨,不代表她的生死与自己有任何关联。
“凯丽安。”
她说她一直在思考。
“你知道答案。”
精灵抿起嘴唇。
长时间内他们仅仅在保持着如此像是对峙的姿态,久到洛根觉得她要是再不开口,他有权赶她出去的地步。不过就在他动这个念头之时,凯丽安终究是打破了沉默。
“是的,我知道。”道出这句话时她冷淡地可怕,“而明天你便会离开费雷登,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再获得回来的机会。”
“事到如今,回不回来,”洛根回了她在军事峰亲口说出的话语,“于你有什么区别?”
凯丽安耸了耸肩。
于她当然没区别。玛瑞克的私生子与她一刀两断,戴上了费雷登的王冠;莫瑞甘的目的得逞,心满意足转身离开,头也不回。她的战友,她的同伴,最终都远离了她的人生轨迹,区区一个洛根·麦提,手下败将,对灰卫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我想留下点什么。”
她将洛根几乎要忘记的话语再次说出口,凯丽安前倾身体,伸出手,指尖落在他的膝盖上。
洛根很想知道她究竟是出于怎样的理由才产生了这个念头。是因为得到了答案,还是因为鬼门关走一遭回来之后有所感悟?其实就是高烧烧坏了脑子也说不定,不论出于怎样的想法,不管在洛根看来这毫无道理,凯丽安的确是做出了这个决定。
“这不好笑。。”
“你说声不,我就走。”
他说不出口。
或许,正是因为今后她与自己再无瓜葛,恩怨仇恨,数不清的债与人情,再多的攻击和劝诫,再复杂的感情和尊敬,待到明日分别,都将化为烟云,飞灰消散。
“灰卫,”眼瞧着距离一寸寸的拉近,洛根低声警告道,“你会后悔的。”
然而凯丽安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绿眼里带着惊人的镇定和澎湃的浪潮。
“怕失去,才会后悔。”柔软的嘴唇轻轻开启,“你我之间有过任何值得怀念和珍惜的存在吗?”
然后她吻了上来。
的确没有。
即使没有恨,没有厌恶,甚至在一切之后洛根可以承认自己尊重她,这也不代表着她和自己之间拥有能够留下痕迹的记忆——她从不在意,洛根也很明白,人生轨迹的一度交汇不代表着他们能够存在感情。于洛根,与他共同走过路途的人太多太多;于她,她几乎不在乎,漠然地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来来去去。
然而也只是“几乎”,所以凯丽安说,“到底希望留下点什么。”
为什么害怕她的死亡?洛根想她思考的恐怕不是答案,因为这太简单了,简单到使得之后的深意让他们都无法道出口。
不愿意失去,才会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