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破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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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又逛了一阵儿，你一颗我一颗地将糖葫芦分吃了，又干脆在夜市上吃饱了才回家，走近冷香小筑，却发现管家李全正在门口等着。
李全默不做声等了两天，见李寻欢此次回来，显然对林诗音还是十分疏远，实在忍不下去了，暗暗下了决心，今儿怎么也要从少爷那里问出实情。
李寻欢挽住行礼的老管家，道：“全伯，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要找你商量。”
三人进了门，李寻欢让清莲先带阿飞去沐浴，自己和李全进了书房坐下，道：“全伯，你派人上京，把李家旧宅买回来吧。”
老管家愣了愣，道：“少爷三年前吩咐卖宅子时，说以后不会再在京城长住，为何此时又想买回？”
李寻欢对着烛火出了一会儿神，道：“我想带阿飞去京城住一段时间，阿飞是个孤儿，他需要一个家。”
老管家失声道：“少爷，你又想走？”
李寻欢不语，半晌，歉然点点头。
老管家沉默了片刻，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少爷，小的自知逾越，但是今日这番话却非说不可。”
李寻欢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搀扶，道：“全伯，你在我家五十年，我一直把你当长辈看待，你有话直说便是，何苦行此大礼？”
李全恪守本分，自然不会用长跪不起来要挟，顺势起身，直言道：“少爷，龙大爷上次那场大病灰心若死，可是因为表姑娘？”
李寻欢：“......”
老管家再问：“少爷行为大变，流连青楼不归，可是因为龙大爷？”
李寻欢：“......”
老管家为人忠义，但并不缺乏智慧，否则何以能打理好恁大的产业。此时见一切果然是自己猜想的那样，又气又急，胡子都翘了起来，道：“少爷，小的要倚老卖老说你了，少爷这件事办得太糊涂！ 龙大爷救命之恩固然不能不报，可是表姑娘已与你订亲，若非要守着老爷的孝，早已过门。你岂可将她推给外人？”
李寻欢继续沉默。
老管家等了一会儿，见李寻欢还是不说话，叹了口气，道：“半年前少爷大醉那五天，可是因为龙大爷开口求娶林姑娘？”
李寻欢抿紧嘴唇，半晌，终于点点头。
老管家道：“少爷可是见龙大爷病重，不忍心直言林姑娘实是少爷未婚妻子？”
李寻欢涩然开口：“他只以为诗音是我表妹......龙大哥救我性命，我无法报答也就罢了，可是总不能害死他。”
老管家见自己又料中了，更是焦急。他自然知道龙啸云在李寻欢心中的份量，不愿直言龙啸云的不是，但是龙啸云此事做得实在不地道，无奈，只得婉言道：“龙大爷若只是单纯爱慕林姑娘，直接提亲就是，又何苦病成那样？当日陈院使曾言，心病还须心药医，少爷，龙大爷若是真不知情，又哪来的心病？又有哪家，会不问姑娘订亲没有，便贸然求亲？”
李寻欢黯然道：“我知道。”
老管家瞪大了眼睛，急道：“少爷，你从小最是心软，小的也知道为人须‘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只是此事万万不可......”
“全伯” 李寻欢打断他，神情越发黯淡：“你可记得父亲和兄长去世的时候？”
老李和大李探花半年内先后过世，即使下人心中也悲痛不已。李寻欢连月侍疾本就劳累不堪，大李探花下葬那日，李寻欢亲手将棺木抬出，眼睁睁看着一锹锹黄土渐渐掩没自己在世上最后一个至亲，勉强撑着回到家，一进门就吐了一口血晕倒，病了足有一个月才慢慢好转，差点把李全魂都吓飞了，老管家自然记得。
“那时，若有任何方法能救回爹和兄长的性命，就是要我死一百次我也心甘情愿。我.....不该让龙大哥看见诗音，但我也无法看着他因我而死。”
“少爷” 老管家眼中含泪，须发颤动，道：“我知道你是个不肯负人的性子，只是这事是龙大爷先做得不对。龙大爷病已经好了，你为何还要如此自苦？”
李寻欢凝注着烛火出神，良久，轻轻道：“问世间情为何物......”
他叹了口气：“龙大哥初见诗音时，何尝不是铁打的江湖汉子？半个月内就病得落了形，还什么也不肯说，若非我苦苦追问，也许他就不声不响病死了，此事实在怪不得他。”
老管家心中黯然，当时情形他亲眼所见，自然知道龙啸云的病况有多危险。少爷一向不喜多言，此时竟跟他一个下人解释了这许多，实在是已给了他天大的面子，但是要他眼睁睁的看着少爷和表姑娘分手，真比杀了他还难受，想了想，硬着心肠道：“少爷，你一向不肯对不起别人，只是你顾念着龙大爷，却对不起林姑娘。林姑娘心中只有你，你硬生生逼她嫁与别人，可对得起老爷夫人临终的嘱托？”
李寻欢的脸霎时变得雪白，连嘴唇都在轻轻发抖，老管家刺中的正是他心中最痛的地方，他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李全看见他神色，再也忍耐不住，铁青着脸嘎声道：“少爷，恕小的这次不能从命。明日我就去告诉龙大爷，林姑娘是少爷未过门的妻子。他可以为兄弟的表妹病，总不能再为兄弟的未婚妻病。”
“不可。” 李寻欢失声道，见老管家气得眼睛发红，胡子一翘一翘，知道他是心疼自己，眼睛不由得也湿润了：“全伯，你又何苦也来逼我？表妹对我已经伤心失望，龙大哥待她的情形你也瞧见了......你又怎知时日长了她不会真心喜欢上龙大哥？”
李全沉默了。他何尝不知，龙啸云当初病得形销骨立，恐怕也是自知不该却无法自拔，此时对龙啸云明言林诗音是李寻欢未婚妻无疑是赤裸裸的羞辱，但凡龙啸云还有一分廉耻之心都不会再留在李园，若是龙啸云从此一蹶不振，甚至绝望地死在外头，别说是少爷，就是李全自己只怕这一辈子都无法安心。
若是表姑娘爱上龙啸云，心甘情愿嫁给他，这个死结倒是可以打开。老管家见过龙啸云远远凝视林诗音的眼神，龙啸云的确是真心，想必会一辈子待林诗音如珠如宝，表姑娘也可安稳一生，看表姑娘与龙大爷的相处情形，老管家也无法说这个结果不可能。
只是这样做等于只苦了李寻欢一个，李全无论如何也不甘心。
李全长叹一声，道：“龙大爷的事......的确很让人为难。只是，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么？毕竟事关林姑娘终身，龙大爷的心结既在于林姑娘，少爷何不对林姑娘直言，也许能商量出个办法来？”
李寻欢黯然看他一眼，道：“我自然想过，终究......不妥。”
老管家又沉默了。其实话刚出口他自己就知道不可能。林诗音外表纤柔，性子却颇为倔强，若是知道实情，只怕不但不会怜悯龙啸云，反而会心生厌恶，把事情搞得更不可收拾。
其实老管家心中对林诗音未尝没有怨言，龙啸云的心病起于林诗音，李寻欢实在是无从开解起，龙大爷的病，李寻欢猝然行为大变，龙大爷的小意殷勤，他这个下人都知道这其中有鬼，表姑娘却只知关起门流泪，责怪少爷薄情。
林诗音是少爷最亲近的人，少爷遇到如此难事，却不敢与她商量，若说她用心不够，她心中明明只有一个少爷，若说她用心够了，又为何对少爷的事情粗心至此。
李全对李家忠心耿耿，林诗音固然美丽，平日却只知惦记着那些诗啊画的，对人情世故和管家既不懂，也没兴趣学，身子又单薄，当家主母所需的精明能干一概全无，李寻欢又是个不管俗事的，老管家心中早就担忧二人成亲后如何过日子，只是少爷心中却只有表姑娘，此时见小主人脸色苍白，凝望着烛火痴痴出神，李全叫了一声“少爷”，一时竟不知如何宽慰。
李寻欢百般滋味堵在心头，半晌，转过头来，看见李全眼底里焦虑又关切的眼神，黯然道：“全伯，多谢你。表妹……终究，是我负了她......”
老管家长叹一声，知道终究无法改变少爷心意，黯然答应着去了。老人家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事没见过？心态终究豁达，万般皆有命，青梅竹马十几年，表姑娘若是竟然不信少爷为人嫁给别人，对少爷也未必就是坏事，他也只能死后去地下向老爷夫人磕头请罪了。
第二日是中元节，依例应由男丁入宗祠祭祖，老李探花这一支仅剩李寻欢一个独苗，李寻欢并非死板遵守礼教之人，林诗音自小被老李探花夫妇视若己出，感情极深，虽然未过门，前两年也都是两人一同祭拜。
今年依旧二人一起入内，并肩跪在灵前，瞧上去仍是一对璧人，心境却大不相同。
李寻欢拜了几拜，痴痴地望着爹娘兄长的灵位，眼眶发红，久久不愿起身，林诗音更是忍不住，纤柔的肩膀轻轻发颤，几滴珠泪无声地落在膝下的绣垫上。
祭完祖宗，照例要全家人聚在一起吃团圆饭。连阿飞带龙啸云，桌边也只不过坐了四个人，李寻欢心中更是伤感，一杯一杯地喝着闷酒，林诗音脸色苍白，勉强吃了几口便起身告退，龙啸云眼睛本来就不住地瞧向她，此时再也忍不住，关切地道：“诗音，你吃得实在太少了，再吃点吧。” 盛了一碗雪耳枸杞鸽子羹放在她面前。
林诗音不忍拂他好意，只得又坐下来，龙啸云又给李寻欢夹菜，轻轻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兄弟，虽是思念亲长，也别太伤心了。来，我敬你一杯。”
李寻欢勉强笑一笑，与他喝了一杯。龙啸云也给他舀了一碗汤，笑道：“好兄弟，你只顾着喝酒，也不吃菜，倒显得愚兄是个饭桶了，喝碗汤吧，免得伤胃。”
李寻欢：“谢谢大哥。” 端起碗正要喝，见到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们的阿飞，又放下碗来，给阿飞盛了一碗汤，道：“阿飞，我小时候最喜欢这道汤，你尝尝。”
阿飞看看他，又看看龙啸云，忽然开口：“你为什么不给林姑娘盛汤？”
李寻欢楞住了。
阿飞大声道：“林姑娘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为何你不照顾她，却让龙大爷照顾她？”
此言一出，厅里所有人的脸同时变色。
李寻欢不由自主地看向龙啸云。
龙啸云的脸刹那间苍白得如同死人，震惊地看着阿飞，良久，又慢慢转向李寻欢，神色间全是难以置信。
阿飞不看他，只是紧紧地盯着李寻欢。
席间一时沉默如死。林诗音螓首微垂，咬着唇谁也不看。又过片刻，再也忍受不住，脸色雪白地站起身匆匆福了一福，离席而去。
李寻欢忽然醒过味儿来，震惊地睁大眼瞧向阿飞。
阿飞淡淡道：“昨天你们说的话我听见了。你明明伤心得很，为什么要把她让给别人？”
想起这些日子亲眼所见李寻欢的煎熬和痛苦，阿飞心疼愤怒得如要爆裂，也越发痛恨自己。
阿飞曾经说过，李寻欢是个很难了解的人，却是个让人很难忘记的朋友。
但是，如果你是个有心人，李寻欢其实是个很简单的男人。他付出从不求回报，不问你付出了什么，不计较你待他怎样，只要他把你视为朋友，他就会掏心掏肺待你。
他不求你感激，不会让你知道他付出什么代价，甚至，被你误解，被你用最恶毒的方式刺伤，他也还是你的朋友......
可惜，人心就是如此，这世上最值得我们真心对待的人，往往也是被辜负的人。
因为他们太善良，不忍心让别人为难，便只好委屈自己。而他们想保护的人，却并未同样珍惜他们。
不了解，不过是因为你不够用心，对他不够在乎。
龙啸云不珍惜与李寻欢的兄弟情吗？此时，他是珍惜的，可惜，他更爱他自己。
前世阿飞两次不告而别，他不知道那会伤李寻欢的心吗？他知道。
他愧疚，他迷茫，他痛苦，他自知对不起李寻欢，却终究没勇气斩断对林仙儿的情。
即使在被林仙儿侮辱践踏得生不如死之后，阿飞依然因为她的几声幽怨的叹息和解释便再次说出“不愿意做你朋友的人，也就不是我的朋友”这种话，他愧疚得甚至不敢看李寻欢一眼，却还是任李寻欢孤独地走入黑暗寒夜里。
林诗音，连丫鬟家仆都知道李寻欢一向如何待她，李寻欢一个漏洞百出的自污计策却就将她套了进去，她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之中，心碎，哭泣，不解，幽怨可怜到了极点，却没有想起用她心灵的眼睛去好好看一看，用心灵的耳朵去好好听一听。
“你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说我为何会变成这样的人？”
但凡林诗音有她表现的一半爱李寻欢，昨日小楼里那场对峙，李寻欢话语中的绝望，大笑中的心碎，她何至于听不出？
对于挽回林诗音与李寻欢的关系，阿飞第一次感到了迷茫。
林诗音的确很美，但是，也许她真的不适合做李寻欢的妻子。十几年后，那个热情勇敢，愿用她的整个生命去了解李寻欢的大辫子姑娘孙小红，才是真正知道如何去爱李寻欢的人。
阿飞辗转了一夜，时睡时醒，挣扎到天明，终于下了决心。
孙小红虽好，奈何此时她不过也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李寻欢的前半生，爱的一直是林诗音，为了她半世颠沛流离，相思入骨，英年早逝，也是由此而起。
也许李寻欢和林诗音走到一起之后，会发现彼此并不合适，但是，无论如何，这份情缘不该被龙啸云强行斩断。
龙啸云连嘴唇都在微微发抖，良久，终于，从喉咙里艰涩地吐出一句话：“寻欢，这是不是真的？诗音，是你的......”
李寻欢沉默，他不忍再去看龙啸云的面色，但这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龙啸云的脸完全失去了血色，他瞪着李寻欢，似乎不认识他一样，半晌，才虚弱地问：“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李寻欢抬起眼，龙啸云的痛苦如同鞭子抽在他身上，但是，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他痛苦歉疚地叫了一声：“大哥”，然后，还是沉默。
阿飞忽然冷冷道：“龙大爷，你自己为什么不问？”
两个人的目光同时转到了他身上。
有很多话，阿飞若是不想太不像一个七岁的孩子，便不能出口，但是，他想龙啸云应该听得懂。
龙啸云呆立了片刻，忽然转身从厅里冲了出去。
“大哥”，李寻欢喊了一声，本能地拔腿欲追上去。
他的衣裳下摆被阿飞拉住。
李寻欢转过身看着阿飞，心里一霎那间闪过无数疑问，比如为何你明明没见过龙啸云，却一开始就很讨厌他；为何你看着我的目光里总有隐隐的思念和悲伤；为何你认识我同样才几天，却对我如此亲近依恋；为何你对龙啸云的质问如此......一针见血？
经不住他严峻的目光，阿飞默默垂下头。
前世的李寻欢，从未用如此犀利的眼神看过阿飞，相识以后，他看着阿飞的目光多数时候是柔和欣赏的，有时是忧心的，焦急的，有时是无奈悲伤的，唯独没有像现在这样审视和怀疑过。
相遇以来，李寻欢对他一直很温柔很照顾，阿飞几乎忘了，此时的他，还不是李寻欢可托生死的朋友，龙啸云在李寻欢心中的份量，比他重得多。
阿飞垮下的肩膀，倔强而落寞的小脸，攥得紧紧的小拳头，立刻让李寻欢的心软了。
不管这孩子身上有多少让他不解的地方，阿飞有什么错呢？李寻欢可以肯定，不管阿飞为什么会对他抱着特殊的感情，这孩子心中对他只有全然的关心和爱护。事实上今天阿飞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他。
也许，是他自己从未带过孩子，低估了一个七岁孩子的懂事程度而已。
若非被阿飞拉住，他追上龙啸云，又能说些什么？
现在的龙啸云，是任何人都无法劝慰的。
李寻欢的心中一阵绞痛，只有爱过的人，才知道爱情的力量有多可怕。
......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破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