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谁的错？ ...
-
此时的李寻欢，正与阿飞谈论荆无命。
“荆无命倒是与我想象的有些不同。”李寻欢沉吟道：“人们都说他是个很凶恶无情的人，不但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听说，他自称荆无命，意思就是说他根本就不把自己的这条命放在心上。”
只有遇到别人料理不了的高手时，荆无命才会出手，但只要一和人交上手，他就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
每一招用出来时，他都准备拼掉自己的命。可是，最后拼掉的却都是别人的命。
李寻欢道：“这年轻人的确很冷酷很可怕，可是，我看，他是有自己的原则的，至少不是个小人。“
他叹息了一声：“可惜，他活着的意义就是做上官金虹的打手。”
阿飞想起前世的荆无命，也叹息道：“他是跟错了人。”
李寻欢点头：“人性有善有恶，激发出哪一面，与其说是天性，倒不如说后天的环境影响更大。”
他低头喝了一口酒，目光忽然黯淡了下去，没有再说话。
阿飞皱眉打量李寻欢半晌，忽然道：“那天到底还出了什么事？”
李寻欢一口接一口地慢慢喝着酒，脸上看不出表情，若是外人，定然觉不出不妥，但二人同行同吃同住，李寻欢有没有心事，怎么瞒得过细心的阿飞。
那天阿飞采药去了，回来时便发现一地血迹，李寻欢正坐在桌边咳得满脸通红。得知花蜂下毒和荆无命来过之事，阿飞几乎被吓出一身冷汗，这一阵简直就不愿离开李寻欢半步。
可是，李寻欢遭遇凶险不止一次，单凭这件事，肯定不足以使他多日心事重重，阿飞暗中观察了多时，终于忍不住开口。
李寻欢回神，看向阿飞。阿飞静静凝注着他，显然不得到答案不准备罢休。
李寻欢睫毛颤了颤，阿飞本来就莫名其妙地从一开始很反感龙啸云，若是知晓花蜂下毒是受龙啸云指使，只怕会愤怒得忍不住。
但是忍不住也得忍。相处这么多年，阿飞早已了解他的心意，自然不会再违背他的意愿私自对龙啸云下手，再多的怒火也只能压在心底。
他已经够让这这孩子操心的了，又何苦再让他心疼憋屈。
李寻欢只不过迟疑了一瞬，阿飞的黑眸里却已经骤然风卷云涌，沉声道：“是龙啸云？是他让花蜂下的毒是不是？ ”
李寻欢：“…...”
阿飞见他面色，知道自己没料错，一下子气得脸色铁青，刚想开口，却又忽然抿紧双唇，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他已不是前世的阿飞，自然不会再问出“龙啸云如此害你，你不找他算账 ”这种话。
这世上有一种人，别人对他千好万好，但是一旦有了利益冲突，就把以前的情谊忘个干净，咬牙切齿、 心中生怨，甚至把对方当做世上最可恨的人，势要除之而后快。
李寻欢却是另一种人，是无论别人如何对不起他，他也决不会忘记以前的恩情的那种人，可以宽容的，他便宽容，值得原谅的，他便原谅。
世上若无李寻欢这样的人，这世界岂非要冷酷丑恶许多？
可是，又是否所有的人都值得他的善意呢？阿飞并未忘记，上一世的龙啸云，被李寻欢放过好几次，却因此自觉很聪明，竟敢狂妄地去谋算上官金虹，以致死无葬身之地。
龙啸云死不足惜，可是，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次一次谋害李寻欢？
阿飞气得脸色发白，却发现竟然无话可说。
李寻欢本以为阿飞至少会问他几句，谁知阿飞虽气得手指都隐隐发抖了，却倔强地闭紧嘴巴一言不发，心中顿时又酸又涩。
他微微叹了口气：“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阿飞瞧他一眼：“你想要我说什么？”
不需要阿飞说什么，李寻欢也知道他会怎么想。阿飞不说，不过是因为这些话说出来会伤害他。
李寻欢自然也知道，要一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忍住这些话，有多么不容易。
李寻欢一向不习惯与别人分担他的痛苦，但是，阿飞为他隐忍体贴至此，李寻欢怎么舍得再让阿飞有话憋在心里？
李寻欢垂下眼瞧着自己的双手，沉默了很久，才道：“…...说我看错了人，不该交错了朋友，更不该…...更不该让诗音嫁给他。 ”
“我判断错了，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一生。”
这句话李寻欢说得很轻，每个字却都像刀一样把心绞成了碎片，他仰头急灌了两大口酒，才把喉间汹涌的咳意压了下去，原本苍白的面颊却忽然泛上了凄艳的红，一瞬间似乎连气都喘不过来。
从遇到龙啸云起，就是他做错了吗？
他虽已无数次地拷问过自己，却还是找不到答案。
李寻欢却不知道这句话对阿飞意味着什么。阿飞的脊背忽然一颤，像是被猛然抽了一鞭。
他仿佛又看见了前世的李寻欢紧闭着嘴唇、鲜血依然止不住从嘴角沁出的面容。
他也曾对李寻欢如此恶毒过。所有本该关心李寻欢的人，兄弟，爱人，朋友，一旦遭遇到痛苦，就统统不去想李寻欢曾为他们做过什么，只记得李寻欢让他们怨恨的地方，责怪他，刺伤他，理所当然地向他索取，甚至忘了，很多事根本就不是李寻欢的责任。
真正肯体谅别人的，只有一个李寻欢。
所以，他也被伤害得最多。
阿飞深深吸了几口气，紧紧握住了李寻欢的手。
他握得是如此之紧，以致李寻欢都觉得疼了。
李寻欢抬起眼，诧异地瞧着阿飞。
阿飞一字一字地道：“不是你的错。不是你交错了朋友，而是……他变了。”
他紧紧盯住李寻欢眼睛，缓缓道：“如果让你这一生重活一次，你还会不会交龙啸云这个朋友，还会不会跟他结拜兄弟？”
“…...会。”李寻欢嘎声道：“重来一遍，我还是会毫不犹豫。 ”
阿飞叹了口气：“你把他真心当大哥，当年的龙啸云，想必真的很出色。”
李寻欢沉默了一息，怅然道：“我认识的龙大哥，不止是我的救命恩人，还是个最好的朋友，既慷慨豪迈、又宽厚体贴，懂的东西也很多。”
他的神色充满说不出的感伤，似乎又看见了当年的龙啸云抱拳向他爽朗一笑的样子。
“他原本也是官家子弟，只是父母双亡，家道中落，但是见识才学却都很不错。即使是谈诗论赋，他也很有见解，总能说到我心里去。”
阿飞默然，他虽极厌恶龙啸云，也不得不承认，若是龙啸云一直像他表现的那个样子，他也会发自心底地把龙啸云当作好朋友的。
结拜成兄弟的时候，李寻欢心中是很快乐的吧？龙啸云不但是他的朋友，还是他的知己。在李寻欢心中，龙啸云与他真正的亲人无异。
所以，当年的李寻欢，又怎么可能不对龙啸云让步？爱情有多让人身不由己，阿飞知道，李寻欢也知道。再痛苦，李寻欢也无法看着龙啸云相思而死。
这世上，有些人，有些事，一旦遇到了，就是错，再怎么挣扎，哪怕把心烧成灰烬，也无可奈何。
阿飞静静道：“所以，即使他害了你一次又一次，你还是愿意原谅他？ ”
李寻欢眼中的痛苦之色更深更浓，沉默了很久，道：“他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也许都是因为我……”
“不是！＂阿飞遽然打断李寻欢。
－－－－－－他已经压抑愤怒了很久，此刻忽然再也抑制不住了。
李寻欢微微一愣。阿飞沉声道：“若你与龙啸云易地而处…..若是你爱上了兄弟的未婚妻无法自拔，你会不会求他把她让给你？”
李寻欢黯然垂眸，他不愿说出答案，但有些事他是宁死也不会做的。
阿飞似乎没有看到他的痛苦，继续咄咄逼人追问：“若是你，会不会因为嫉妒别人就想对方死？ “
李寻欢还是沉默，另一只手却抓起酒瓶，又往喉咙里倒了一大口。
阿飞狠狠喘了几口气，缓了面色，沉声道：“所以，一切只不过是他自己的选择......如果非要说有人害了他，那也是他自己，还有......”
他顿住了，感觉到李寻欢的手猝然僵硬了。
阿飞抿紧唇，再次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龙夫人若是不爱龙啸云，就不该嫁给他。她若是肯待龙啸云好一点，也许，他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这种话，说出来，不过是让李寻欢对林诗音更愧疚。
林诗音是因为对李寻欢失望，才会退而求其次选择龙啸云，李寻欢的这个心结，除了他自己，无人可以替他解开。
李寻欢没说话，但是仿佛指尖忽然开始微微发抖。阿飞原本想说什么，他怎会猜不到？
他动了一下，似乎是想把手抽出来。
阿飞却坚决地握紧掌中苍白的手指，凝视着默然不语的李寻欢，眼底露出压抑的悲痛。
这世上有些事，的确是谁也无法控制的。
就像，李寻欢和林诗音明明人生理想截然不同，却偏偏一起长大，爱上彼此。就像，龙啸云即使把李寻欢害死十次，也无法令林诗音爱上他。
李寻欢既让龙啸云自卑，也让他嫉妒得发狂，所以，龙啸云势要除去李寻欢而后快。他的卑鄙无耻是真的，但痛苦也是真的。
很可悲、也很可叹,，可是，那是李寻欢的错吗？
人活在世上，谁没有痛苦？但是，一个人若不知感恩，永远只会怨怪别人，那只会活得既可笑又可悲。
李寻欢并不是不懂这些道理，阿飞活了两辈子，就没见过比李寻欢更清醒更洞察人性的人，只是，李寻欢清醒，却心软，因为他了解人生的痛苦和无奈，所以，他从不愿责备别人，而是为他们受的苦感到同情怜悯，更为自己没能做到的负疚。
但是，阿飞却决不愿再见到李寻欢为别人折磨自己。
阿飞抿抿唇，一瞬间下了决心，缓缓道：“我认识一个人。他遇见了一个很好的朋友，有一次，这位朋友被人陷害，他去救他，却由于不会解穴，非但没能帮上朋友的忙，反而差点连累朋友受伤。”
李寻欢不知阿飞为何突然转了话题，却凝神听阿飞说下去。
阿飞道：“这人向他的朋友道歉，说‘我错了，我只顾自己逞强，却忘了你。” 你猜他的朋友怎样回答他？ ”
李寻欢没说话，他自然知道阿飞不是真的在问他。
阿飞的眼神温柔，眼里出现了那种熟悉的温暖怀念之色，轻轻道：”他的朋友却笑了笑，说：‘无论你是对是错，我都同样感激你。’。”
李寻欢微微动容，轻轻赞道：“好朋友。”
阿飞温柔地看着他，叹道：“他的确是个最好的朋友......他最怕连累别人，但是为了朋友，却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的生命......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的人.....”
李寻欢的心忽然“砰砰”跳了起来，阿飞的神情温柔而又感伤，他嘴上在说着别人，明亮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这些年，阿飞与他朝夕相伴，若是阿飞真的另外认识了什么精彩的朋友，为何从未对他说过？
阿飞却已接着道：”也是同一个少年，他后来爱上一个不该爱的女人，那女人......美若天仙，却很会骗人，明明□□狠毒，利用男人为她奸/淫杀人，谋财害命，却在他面前装成天真纯洁的圣女，装得很关心他和他的朋友，骗得他相信了她。
李寻欢心口一紧，听得更专注了。
不知为何，他眼前忽然浮现出了一张天真纯洁的面容，和阿飞的冰冷眼神。
”扑扑扑“，窗纸上忽然传来几声轻微的撞击声，随之一阵更轻微的“嗡嗡”声，打断了阿飞的话。
李寻欢和阿飞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阿飞轻轻推开窗扇，一只金色半透明的小虫“嗡嗡嗡”地飞了进来，绕着李寻欢飞了几圈，金色的小翅膀一振，向窗外飞去。
两人都微微变色，身形掠起，追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谁的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