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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吸血姬的暗夜回忆(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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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网游世界里,我叫作“天若兮”。我是一个妖女,江湖名号“吸血妖姬”。
我有一招绝技叫做“诱杀”,顾名思义,就是先让猎物尝点儿甜头,哄得他忘乎所以之后再揭开残酷的真相,连本带利,就要了他的性命。
但我有原则,我是一个真诚的妖女。
我统领着一个名叫“无常宫”的帮会,其实并无多大野心,无非是带兄弟们杀杀人,造造事,从别人手里抢抢地盘。将气氛搞得象一场征战,不经意就满足了成就的快感。
那时,我会站在高高的了望台上,吹风,发呆,看看热闹,瞄准了猎物就俯冲直下,诱惑他,吸干他的血,再视情况而定要不要弃尸。
有时只是饿了,随便找两个衰哥来填饱肚子;有时心情好,则噬血成河。
这就是我的虚拟了:有城地,有血源,有衰男可以调教,偶尔吹拉弹唱地色诱一把,也没什么不好。随心所欲,玩乐而已。
然则有一天,一位名叫“超凡国度”的网友把我带进了“六国公会”,那里雄据着号称“虚拟贵族”的五位霸主,阴错阳差□□诱回了一个,并在他勾引下,一步步迈向了霸业的颠峰。
我决心要好好对他,真心诚意地对他,因为他竟有种敢说,他能够一统中原!我却没那个种。
一统中原很重要吗?
为这点儿冥顽不灵的权欲心我感到羞耻:毕竟,若放在一只法力高深的妖精眼中,权力和征服都不过是消遣的玩具,耍一耍,你就该扔了它。
我的道行却不够,每每机遇如血花般鲜亮,我忍不住要磨一磨啮齿,随后血花无情地消散,我才明白那是一罐到不了手上的血浆口味兴奋剂,网络神灵在我感觉无趣时抖出来假装喝前摇一摇,看我起了兴又再收回去放好。是虚拟中的虚拟。
一统中原很重要吗?网游很重要吗?这个虚拟化的世界对你很重要吗?——有一个声音在冥冥中絮叨不停地问——:
流浪的吸血姬,你是在逃避什么?迷落的吸血姬,你又在寻找什么?
逃避什么?…….寻找什么?……
……
我终于被问得失去耐性,吐出嚼腻的口香糖,堵上了那张歪曲蠕动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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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的吸血姬,你又在逃避什么?
迷落的吸血姬,你又在寻找什么?
我手捧着一束黄白相间的菊,照例走在N山空旷如寂的小路上。过了扫墓的时节,阡陌矗立的墓碑们只有在淡淡薄雾中交错彼此的影子。
我空虚的脚步一如心跳,轻飘飘地落下,又沉甸甸地弹起。
多少日子过去了,多少日子一踏上这亡灵的永乐土,我便失却了尘世的知觉。妄想也能暂化作空灵,合上眼,去感应他焦灼的暗示,他在另一界,相隔着一层结界的纸,我却暖暖地欣慰着——他与此同时,和我共存。
吾爱,这一片薄雾中,可有你呵出的气息?
“明年咱们结婚吧,这么多年也该开花结果了……”他吟笑时眼波的流转。
“想吃什么?今晚我来做。”他卷起衣袖,细细操刀的侧影。
“慢点!开车别那么猛!找死也得想想我!”他咧开嘴角的恼怒弧度……
“……真想吞了你,囫囵吞进肚里……”——他疲惫而柔软的迷乱,浮光沉色,在躁热奇袭后凝成耳边的一团湿气。
“知道么,因为是你……”我掠上他额前粘湿的发丝,将几杯清水洒满他身体的角落,此刻那柔软即是我的宠爱,和着汗液,一捋捋,将他舔干。
爱你,才体贴你细微的知觉,爱你,我不会有错。
我走到大理石碑前,伸出手,将他对望来的双眼抹得更加明净——那英容笑貌一丝都无法褪淡,天若有情,一如往昔。
簇亮碑石上两个沉默的大字,“庄言”。
“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庄言眉飞色舞的语调从手机中传来:“……要不,给你换台最棒的电脑,再买一款新出的网游?晚上别老往外跑,下班就呆在家里玩玩网游……”
谁知笑语未落多久,故事却成了另一种结局——
“杨安怡!你对得起我吗?我拼命赚钱都是为了你!你在网上泡什么混蛋老公?老实说,你们交往了多久!……”他愤怒地质问。
“从来没有!”我惊诧申辩:“我没答应嫁给他!我从没真人联系过他!他在网游一直缠着要我嫁他,后来我就说考虑考虑,我真的没有!……”
“你还张口闭口敢说嫁!我算是什么?……你网上找老公想干吗!……网络金庸非要结婚二转?别以为我什么不知道……我刚才上过你ID,一上去他就叫我老婆!不止这些吧,看样子你们亲热得不得了!你们没交往他能这么干?……”
“我真的没有!你应该相信我!”我由惊愤而抗议。
“相信?……我以为你呆在家里就没事了,想不到你玩网游都要玩出个老公来!杨安怡,你就这么爱招蜂引蝶?”
“你什么意思?”我愤怒地反问:“庄言你说清楚!我什么时候给你抹黑了?网游里找老公的多的是,我又没干见不得人的事!”
“闭嘴!我还不了解你?一骨子邪气,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想试!你懂不懂自爱?等我回去你当面解释清楚!”
“庄言!……你,你终于说出口了,你一直这么看我,早就疑神疑鬼不想忍了吧?……你自己在外面有人了吧,你放心,我不拖累你,你也不用给我按什么罪名!我自己走得干净!”
“……我有什么人!我明天回H市!我们当面讲!……”
不等他说完我就狠狠砸上了手机,干脆关机,连家里电话线一起拔了,一了百了。
我没有瞒骗庄言,事实确是如此。而他的怀疑与质问令我心寒,原来他偷瞄了我的“网金”帐号去私下侦查……
我登陆“网络金庸”去质问那个始作俑者。
“老婆,你又来了?刚才怎么一声不响就走了?”——果然,一上线他就M我。
“刚才你说了什么?”我问。
“没什么啊,我就说我想死你了,问你在哪儿,我过去,我想马上看到你。”
“就这些?”
“还有?……嘿嘿,就是嘴了几个啊。”他窃笑:“我真的好想你啊,老婆,你在哪儿,我飞过去。”
“我什么时候答应嫁给你?”我厉声问。
“你肯定会答应的,我知道,你看你舍不得我又上线来了吧,是不是也想我了?”
“你以后别再开这样的玩笑了!”我说完忿忿下线。
我揣测着庄言是否有所误会,想要给他打个电话,手指在开机键上犹豫许久,终于又缩了回来。
——“……我以为你呆在家里就没事了,想不到你玩网游都要玩出个老公来!杨安怡,你就这么爱招蜂引蝶?”
“……我还不了解你?一骨子邪气,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想试!你懂不懂自爱?等我回去你当面解释清楚!”
那话一击击重掴着脸,原来他心里对我轻蔑不耻,他早不担待了我暧昧的现实和荒谬的邪……难怪也会猛然推开我翻新式的温存,问:谁叫你这么干?你从哪里学来?——他冻成深秋四更天凝成固体的霜,一如撞见我满身酒气从总裁车上下来时的僵硬,他说结婚以后不要再工作了,我养你。
庄言,我以为知我莫若的爱人,我们俩一起长大,传说中的青梅竹马。他深知我个性中暗自不羁之邪,他却不愿,也不敢相信邪亦能生正,不信他就是我的正,心甘情愿,规规矩矩地坐在他一个人的道场中,这一生,做一只被他降伏的妖。
“……你们没交往,他能这么干?”他冷笑。
我真的没有!——我于是愤恨得有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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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我翻来覆去魂不守舍,无梦,却惊蛰。
黎明时依稀回眸似死神的背影,我与他相向而过,却不知他手里把玩的,正是我爱恨念叨中的人儿。
我在第二天清晨打开手机,没多久,传来了警方的口讯,讲述昨夜高速路段上的一起车祸,车撞上护栏后翻飞出好远,他送往急救,已无可挽回……他的手机上最后三个是拨给我的记录,最后一个时间大约在出事前半小时,经查我不是直系家属,是否与他熟知,望配合警方妥善通知家人……
一瞬间石化,碎裂,如一地粉末的瓷器。
我被母亲拾起来搂紧,灰死色的眼球却再没有表情,原来昨夜竟成绝诀,死神带走他,回身再将我嘲弄——
“你活着,”他说:“我酷爱残忍的网游。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为何残忍非要到平和?
眼泪流成无声无味却漫起了白色的纱,白茫茫一片,无风自舞地翻飞。所有觉触不到的悲伤,一刻不歇,绝望,想要反击,从苍白空气中惊现出死神的轮廓。
——死神,是你。你是终结的审判,我不要你的审判,我判出自己的拂天逆地,反将你嘲弄当作笑柄。无力做些什么,不吃,不眠,僵成一具意念的尸,倔强地追赶你——
“把他还给我!”我十指插入他空无的黑袍,撕心裂肺:“否则我就跟着你缠着你,撕烂你的黑袍,一根根拆了你的架子骨!叫你对我的判决不算数!叫你也看看自己的无能!”
“笑话!没人能够挑衅我!”他挥起空灵一掌就将我掴回:
“是你害了他。他本不该这时候上路,你不开手机不接电话,他无处找你,于是就撞上了我。是你让他过度沉迷和较真,让他受尽妒恨折磨,你断送了他,以为他还想再见到你吗?……你永远无法知道,他在最后一刻究竟是爱你还是恨你。”
死神扬起流动的笑,轻易击碎了我的疯狂而离去。我则卑微成一装无处容身的罪,不堪生,或死。
是我害了庄岩,我知道,他说得对。他本不该连夜赶回,不是我那点儿任性的矜持他就不会出事,不是我不羁的性格,他就无从暗烧起戒备的怒火,我断送了他,断送得彻底,……可他也是我所爱啊!
我亲手扼杀了珍爱,无人欠我,我是自己的仇人。
没有人知道庄言连夜赶回的真正原因,也没有人在意最后那三个拨出而未通的手机记录。他们在他胃中找到大量酒精,当晚他确曾有一场酬宴,于是他成了杀死自己的杀手,我则成了他冲动之下的间接受害。
葬礼上,庄言母亲的哭厥将我一刀刀剐霍——
“你怎么这么糊涂啊!言儿,那么聪明的孩子,怎么突然就傻了……喝了那么多酒,你为什么急着回来啊!……”
她醒时就无神地抱着我,临晕去前还紧紧拽着我的衣襟,我是她还能抓住的爱子记忆中的最后一点活生生,那一根分挑着千斤彻骨之痛的稻草,那还能聊以视如亲生的慰籍。
我却独自哭了又笑,笑了再哭……喝了那么多酒,他为什么非要急着赶回?……分明看到那一刻他泪水迷糊住视野,在爱恨急迫中浇成加速的油,飚着他飞向死神的布景,在最灿烂时撞成一颗陨落的流星。
原来,太爱一个人是一种罪过。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那天的事,我猜这辈子它会烂在肚里,甚至连我自己都不愿记起。我只是一刻都无法放开庄言,那透明棺木中恬静的沉睡。柔情似水,英俊如昔,经过整理的他看不出一丝终结痕迹——
告诉我,庄言,在你生命的终结,在你意识的残留,究竟爱我?还是恨我?……用魂灵来给出暗示,我愿等待而承担,好过余生里爱与痛临界的残念,自责自虐成丧心病狂的报复。
杨安怡,你不配有一个好男人,你不配!你就是个祸水!
死神听见后哈哈大笑:很好,你把这个网游玩得越来越令我喜欢,由一种死亡带起了另一种死亡,谁叫你要心存有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