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幻觉》澜哀

3、17-25

　　17、

　　很多很多年前，当富山雅史还是一个小男孩的时候，他的姐姐曾经抱着他走过长长的桥，然后给他讲一个淹死于桥下的少女的故事。在故事的最后，富山雅史出了名的漂亮的姐姐从来不叹息于少女的悲命与痴情，也不咒骂于男子的薄情寡信，她只是抱着小小的富山雅史，然后叹息。

　　“所以说啊，雅史啊，你看到了吗。其实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由那些被人们漠视的细枝末节组成的。这一点，那一点最后通往自己选择的命运。”

　　曾经说出这句话的富山姐姐最终也因为血之哀和她漂亮的像是被诅咒一样的容颜死于悲命，当富山雅史从遥远的京都赶回他们出生，成长的小镇的时候，他的姐姐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睛。那一刻他提着便宜的不得了的劣质伞，雨水顺着湿漉漉的伞布滴了一路，最后雨水混合着富山雅史脸上的泪水堆积成谭然后富山雅史看到了他姐姐脸上的笑容。

　　那一刻富山雅史突然明白了他姐姐话里的意思。你看其实孤单是那么小的问题，小到即使在心理学上也绝对不能称之为病症，但偏偏这孤单流淌于他们的血脉与命运。最后把一个又一个强大到可以被称之为异常的混血种拖入死地。

　　这是每个混血种注定的悲命，从诞生开始，到死亡结束，至死方休。

　　没错，至死方休可是谁又真的愿意孤独的直到死亡将自己拯救？

　　18、

　　富山雅史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年，他看着这位出了名的杀胚在这次谈话中不断的陷入沉默和恍惚中突然觉得他从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真孤独啊，真孤独啊，孤独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奢望如果能有个人陪着就好了，如果有个人对自己笑就好了，如果如果有个人能跟自己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当年的少年站在姐姐的床前，为什么要哭呢？明明她的死去意味着他的解脱，意味着他会跟每一个正常人一样，意味着他不再特别明明已经把她留在小镇上了不是吗？已经放弃了她了不是吗？可是当她真的死去的时候，为什么会哭呢？

　　而现在富山雅史面前的狮心会会长，明明已经做下了决定要彻底抛弃那个已经不记得长相和名字的幻影了不是吗？又为什么不断的沉默迟疑，又一遍一遍的重复那些幻影呢？

　　富山雅史不知道答案，他从来都不知道答案。在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他不知道答案，等他成了心理学系的优等生，他不知道答案，又等他执掌卡塞尔学院的心理诊疗室，他还是给不出一个答案。

　　但其实有些事情，又何必要那么一个答案？

　　不知道为什么，富山雅史张开了口，他说道。

　　“你确定你需要我的帮助吗？”

　　19、

　　“只是，你确定你需要我的帮助吗？”

　　楚子航听见富山雅史这么问他，他看着这位导师，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其实楚子航本来觉得他问的这个问题挺可笑——是他先确诊了楚子航幻想出了一个人的一生，说他需要他的帮助，但是之后却又问楚子航是不是确定自己需要他的帮助。多么可笑可是楚子航却一点也不想笑。

　　因为富山雅史这一刻不是笑着的，这位似乎永远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的心理诊疗室主任这一刻是不笑的，他平静的看着楚子航，眼睛里带着永远缠绕在每一个混血种身上的孤独和微妙的悲伤。

　　于是楚子航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按照他的计划，这个时候他应该说是，说谢谢——实在不行点个头就行——然后一切就都能解决了，他再也不会被那些莫名其妙的幻觉所困扰。可以继续做他的狮心会会长，然后回家继续装他的三好学生最后也可以安然的像那个男人一样死在某个龙王或者神明面前。

　　但是他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像是有血堵住了他的喉咙，楚子航感觉自己似乎被压进了海沟之底。在巨大的压力下他别说说话，就是连一个手指头都动不了。他只能像只四脚朝天的乌龟一样躺在海底，然后看着那点儿微末的，穿透数千米深的海水落到他眼睛里的光。
　　然后，在极度的寂静和重压下，楚子航僵硬着一动不动，他似乎听见了有人在问他。

　　“你真的要忘记吗？”

　　理智告诉他应该说是，但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我需要再想想。”

　　接着，就像是被人操纵了一样，楚子航吐出了这样的句子。紧跟着，他就像是落荒而逃一样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飞快的走出了诊疗室。

　　富山雅史没有阻止他，这位说一不二的男人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他坐在椅子上，安静的像是一个雕像。雕像看着少年落荒而逃，雕像看着少年消失在走廊

　　然后雕像想起了他的姐姐，他已经想不起他的姐姐长什么样，却还记得她唱的那首童谣。

　　富山雅史低声的，跟着记忆里的旋律哼唱起那首古早的童谣，他轻轻的用脚尖点着地面打着节拍，将视线投向窗外。窗外是翠叶巨木，还有蓝的干净的天空。

　　“姐姐”

　　富山雅史笑了起来，他伸出手去，想抓住那个虚无的幻影。

　　“好久不见。”

　　20、

　　直到寝室的大门被狠狠甩上，连门锁都被反锁，楚子航僵硬的手指停留在门锁上，他直到这时候才回过神来。楚子航发现自己在大口的喘息——实际上穿过校园回到自己宿舍的这段路程远算不上远，就算是让楚子航来个快跑一路跑回来他也不见得会喘成这样这种废柴体力一般都是专属于——

　　然后思绪戛然而止，楚子航低吼了一声，他死死的按住了额头，这一刻他感觉到了感觉到了感觉到了那个人。他突然觉得那个人是真的活着的，绝对是活着或者活过的！他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到真实到每一个角落都无懈可击。

　　这个幻象带着他真实到无懈可击的设定，出没于楚子航的记忆的每一个角落里。现在他占据了楚子航的记忆，把那些已经在任务报告和学生八卦上出现的任务人数统统加一加一加一：三峡任务的时候恺撒和诺诺在水里拥抱的画面多出了一个人，那个人穿着破破烂烂的潜水服一脸衰的坐在照片的角落里。审判他的审判里学生和老师们都排排坐，那个人却站起来说这是他的错等攒到12次记过他也站到笼子里。北京地铁里楚子航看着那个女孩变成龙王，那个人被他喊着躲到一边却还在吐槽，然后莫名其妙的跟着他冲下地铁。日本深潜的时候他和恺撒光着膀子坐在潜水器里汗如雨下，那个人就穿着样式可笑的四角内裤像只败狗一样蹲在一边吐舌头

　　那一瞬间，楚子航被负罪感和恐慌占据了所有的思绪。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混蛋，非常混蛋，混蛋到不能再混蛋。

　　那个人和你一起出生入死，他曾经连命都不要了陪你重回战场，他曾经扛着你坐上逃离出死亡的地铁，他曾经坐在深夜的食堂里听你给他讲人生，你曾经许诺他帮他去打爆恺撒婚车的车轴抢新娘他出现在你人生的过去与未来，他与你同生共死。

　　而你怎么能忘？

　　21、

　　楚子航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然后再睡梦里，他又看见了那个人。

　　那个人和他坐在深夜卡塞尔学院的钟楼旁，他身边一字摆开一打十二瓶啤酒罐。自己就坐在他旁边陪着他一口一口的喝啤酒。

　　然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尴尬到再不说点儿什么就真的憋死了，也许是因为他想说的那些话到现在终于知道该怎么说了终于那个男生挠了挠头，然后他就保持着低着头喝酒的姿势开口说道：“师兄你知道MC吗？Minecraft？”

　　楚子航摇了摇头。然后男生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师兄你这种现充当然对游戏没兴趣啦总之MC就是个马赛克方块游戏，在这个游戏里你可以拥有无限大的世界，每一个存档的世界都是截然不同的，还有随即生成的矿洞村庄沙漠和海底的神殿啊这些都不是重点啦。”

　　于是楚子航原本茫然的表情回归到了正常，他继续听男生讲。男生在说道游戏的时候总是显得分外神采飞扬——或许是因为这是他认为自己唯一擅长的那个东西。

　　“总之，我在这个游戏里玩的最久的一个存档其实挺惨烈的，出生点在海里，游上岸了之后发现自己在孤岛上，孤岛旁边还有一座更小的孤岛，我这边有一只牛一只羊，那个孤岛有一只牛一只羊，还有两只兔子。”

　　男生这么说，楚子航就一边听一边在自己的脑海里勾勒这座孤岛——虽然他完全不能理解那个马赛克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孤岛他还是见过的，于是他就把背景选择成了他曾经弄死过一打死侍的太平洋上的那个孤岛虽然这个孤岛一点儿也不贫瘠，上面虽然没有很多植被动物，但是有很多死侍和科学家现在死侍和科学家统统清空，楚子航在大脑里ctrl+v了另外一座孤岛，然后分别放上兔子和牛还有羊。

　　“那一次我生存的超级凄惨，饿死了五次才成功种出了麦子，然后用麦子引了牛和羊来养其实我也想养兔子，但是怎么打僵尸都不掉胡萝卜。”男生砸了砸嘴，似乎是回想起了当时的凄惨，然后他继续说道：“后来我忙着烧玻璃，就忘了这件事了，反正那两只黑兔子也不到处乱跑，我也没在意它们。后来等我花了两天时间用染色玻璃和粘土造好了樱花树，又造好了天空回廊，跑回地面的时候才发现我的田全被一只大兔子踩没了。然后我就抄起剑砍死了兔子”

　　楚子航感觉剧情发展的太快，他勉强给两座孤岛上填上了空中的回廊和地面的麦子田，然后就不得不跟着故事的思路继续走下去。

　　“我当时也没在意这件事，反正我也不缺吃的，就是重新种地挺烦的，我锄头刚好用完了。等我种完地了，感觉什么也不缺了，也没什么想做的了，我打算出海。”男生下意识的垂下了头：“然后我来到了那个已经连草都没有的小孤岛发现其实上面还有只兔子，那只黑兔子还在孤岛上蹲着，也不怎么跳这时候我才想起来原来这里是有两只兔子的，但是另外一只跑出去的已经被我砍死了——然后我就在想，为什么它就不跑呢？它唯一的同伴跑上了我的岛糟蹋的我的田，它却一直傻傻的在这里蹲着。”

　　楚子航沉默了一会儿，他不再费力气在脑海里勾勒什么岛，麦田，樱花树，和天空回廊。因为他突然明白了男孩给他讲这个故事的重点都不是这些，真正的主角也不是路明非这个在游戏里大兴土木的玩家而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兔子。
　　兔子谁没见过呢？再说了，他又哪里只说的是兔子呢？

　　“我本来想也把它砍死算了但是我举着剑那只蠢兔子还是傻傻的呆呆的，偶尔跳上两跳然后我就突然不想下手了。”男生的声音越来越轻，他弓起背，恢复了那个萎顿又颓废的坐姿，低声的说道：“然后我就出海了，每次出海我都是奔着一个目标去的，每次满载而归我都能看到那只傻兔子还在光秃秃的岛上蹦跶。直到我逛完了矿洞村庄沙漠神殿海底神庙还有地狱堡垒我觉得这个游戏没意思了，打算删了存档，最后站在岛上的时候，我看到那个傻兔子还在它的光秃秃的岛上蹦跶。”

　　“你说它多蠢啊。”

　　男生低声说道。

　　“它旁边就是更大的岛，岛上我建了堡垒还有樱花树，岛上我还种了一片地的胡萝卜。虽然没有兔子可以和它作伴，但是我还有已经成群的牛羊啊！但是直到我删了游戏，那只傻兔子还在荒岛上蹦跶。你说它是在等谁呢？”

　　22、

　　楚子航看着他，看着幻觉中不甚清晰的侧影然后他突然明白了，其实那个人给他讲了一个这么白烂而毫无剧情可言的故事，不是为了说明两只兔子情深，而是为了说明那只傻兔子其实真的很傻。

　　它傻到出生在一块儿小小的荒岛上，就认为世界只有荒岛这么大。于是它身边的牛和羊都被玩家用麦子勾引走了，它的同伴也自顾自的跑掉了只有觉得世界只有这么大的傻兔子还留在原地——世界只有这么大，它还要往哪走呢？

　　纵使它的同伴一个个消失在它的视线里，那个马赛克的玩家也坐着船来了又去可是傻兔子就是这么傻，你给它看什么都没用，它就是觉得世界只有这么大所以它一直在这里。
　　多孤独啊，身边只有小小的没几步就能跳完的荒岛，荒岛上没有草，也没有另外一个生命。虽然有一个丑逼玩家，可是那个玩家也来去匆匆，更何况玩家又不会兔子语。但是它就是不想走啊。

　　因为这是它唯一拥有的东西啊！

　　虽然这个世界很小，没有草也没有树，甚至连个能说话的同伴都没有，但是要是连唯一拥有的东西都失去了，还要怎么活下去呢？

　　23、

　　而现在他是只属于你的幻觉，全世界只有你能证明他存在过。只有你知道他曾经英勇的跟你跳下地铁其实却是个废柴，内心孤独到哪怕别人随手抛下的微笑都能抱住取暖，吐槽起来会勾着肩耸着背，虽然总是说自己什么都不行但是其实很优秀
　　如果连你都忘了，那他要怎么办呢？
　　楚子航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看着梦里男生没有等他的回答就自己哈哈起来，他说啊对不起让师兄你听了这么多白烂话，其实我没什么别的意思我就是突然有点儿想那个兔子但是其实楚子航几乎能从他垂下的眼睛和脸上烂烂丑丑的笑容看到他的内心。
　　他的内心里全都是咆哮，全都是泪水，咆哮的狂风卷起海一样的悲哀与孤独，海啸席卷过温暖的土地上摇摇欲坠的墙他其实只是想说，如果你能懂我就好了。
　　可他只是丑丑的笑，然后继续屁颠屁颠的吐槽，跟在根本不会回头看他的人身后跑。
　　楚子航突然觉得他不能忘。
　　死也不能忘。

　　24、

　　你说这世界上的事情多么奇妙，你有一百万个理由抛弃这段幻觉回到优等生的，你一直为之努力奋斗的生活。可是你看到你连脸都记不清的剪影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你的记忆里，他很难过很难过，却还是对你笑。那笑容那么丑，丑的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样。可偏偏看到他的笑，你原本准备好的所有理由都不是理由了。、
　　只是因为他笑的很丑很难过，你就会一遍又一遍的自虐一样告诉自己别忘，死也不能忘即使他从来不曾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而且就算你真的不忘又有什么用呢？他只是你的幻觉啊，你可以不忘记这个可怜的幻觉，但是这个幻觉会因为你不忘记而变成真实的吗？就算你到死都不忘，等到你死了，他也还是要跟着你的大脑一起死去啊。

　　25、

　　可是就算是这一生短若蜉蝣，至少在这一秒，你无比坚定的告诉自己。
　　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