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曲色

1、第 1 章

　　1
　　“听说这五年你一直过着和尚式的生活？那些洋妞不合你胃口吗？”

　　午夜。开往三环某高校的捷达车内，这句半带调侃的问话听起来格外响亮。
　　他定定地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深邃的眼光透过玻璃窗看向前方的路，然后收回，落在他身旁的杨制：大学时的学长，也是他大哥的好朋友。

　　这是他离开后第一次回国。回国的前夕，听闻大哥有意收购奇美，他自动请缨，作为正式踏入长风集团打的第一场战。叶长风怕他对那里人生地不熟，特意请了杨制助他一臂之力。在大哥提出此项决议时，他本已怀疑大哥的用心。C市，他呆了五年的地方，怎会不熟悉？但大哥执意要他与杨制联系。果然，这其中有诈。

　　他摇摇头，郑重声明“我不是去玩的。”言下之意，他出国和来这里都是为了工作。

　　“哦。”杨制掉转方向，看向身边的人，意味深长地说。“不是因为不能忘情？长风说你们叶家的男人都长情，原来你是例外？”

　　他看向杨制，一种无法说出的悲楚从心底涌起。长情么？可是，他忘不了。
　　“长风都告诉我了 。”

　　可恶，知道了还说，偏不让他好过么？“好吧。我承认我回来顺便想找寻她的下落。”

　　“只是顺便？”杨制笑着问。

　　“是特意回来找她。”他横了杨制一眼，大方地承认，大有着是又怎样的意味。“我希望在回S市前找到她。”

　　“要我帮忙吗？”杨制爽快地问，“把她的资料告诉我，我帮你找。”

　　“不用。”他直接拒绝。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她在哪里了？”

　　他摇摇头。他出国后，他就和她失去了联系。以前的同学都不知她去了哪里。他来这里，或多或少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希望她仍会在这里等他。

　　那天，她来机场送行，她告诉他她会一直在这里等他。可是，他残忍地拒绝了。他说未来的变数太大，如果遇到合适的人，就不要等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许根本就不会再回到这里。我们分手吧。他看着她眼里闪动的光慢慢黯淡下去，可是毫不回头地进了安全通道。之后，换了号码，彻底断绝了和她的联系。

　　这么多年了，他不奢望她真的还在原地等他。

　　“那你打算怎么找她？”

　　“回我们以前住的地方看看，问问以前的同事。也许会有些许线索。”

　　“以前住的地方？”杨制沉思片刻，说“你这么多年没回C市，这里变化很大。我陪你去吧。”

　　他还想拒绝，但转念一想，这么多年没回这里了，有个人帮忙总是好的。

　　他打开玻璃窗，看着窗外的灯火阑珊。

　　虽是夜晚，却灯红酒绿，歌舞升平。属于夜晚的活动，才真正开始。

　　曾经，他以为站到高处，和家族中的几个兄弟一样出色，有成功的事业，人生才是完美的。

　　可是，当他爬上了高层，能够独挡一面后。他才知道夜幕降临时，他心中渴求的是什么。他才知道拥有这一切付出地巨大代价。

　　繁华过后，他想的更多地是悔恨。

　　他后悔错过了她。

　　“你怕找不到她吗？”杨制见他久不出声，问道。

　　他胸口一震。

　　C市说大不大，但也有几百万人。找个人也是那么容易的事。更何况，她在不在C市还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是否能找到她，这的确是一个问题。可是，纵然再艰难，他也要找到她。他不怕见不到她，只是怕见到她后，她不肯原谅他。

　　和奇美的谈判进行地很顺利，双方签订合约后，离回S市还有几天剩余的时间。
　　他推掉了奇美安排的活动，和杨制一路走到他们当初住的地方。

　　当初离开学校的时候很匆忙。他们来不及好好找房子，看到墙上贴的合租信息，寻着电话，在学校附件找到一间农家房，他们租了靠进里面的一间单间。

　　一路走来，当初的泥泞小道已大变样了，四周的围墙也已拆迁。
　　记忆中，那段路高高低低的，一到夏天，总是灰尘扑扑。下雨天，地上湿漉漉的。走回家去，裤腿，鞋子全是泥。她有时兴起，趁着树上的水还干，不怀好意地摇摇路边的树，水哗啦啦地掉下来，渐地他一身潮湿，狼狈不堪。她却远远的站在一旁，笑的直不起腰来。
　　旧日的情景犹在眼前。
　　可是，那段时光已经过去五年了。
　　五年前，她和他还是那样相爱，抱着相守一世的承诺。
　　五年后，他在哪？她亦在哪？

　　杨制边走边介绍说，“这几年，C市重点规划城市建设，这一片区在规划之内。过不了多久，这里都将建成高楼大厦。”他指着路边的一条小吃街说，“以前有来过吗？读书时候，女同学都喜欢这里的小吃。”

　　他赞同地点头，“她也喜欢。晚间有课的时候，上完课，她总要拉着我在这里逛上一圈，买几串烧烤牛肉，羊肉串，有时候是一碗炸土豆。然后慢慢地走回去。这里拆了，有点可惜了。”

　　“恩，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约会地方。”杨制有些感慨地说。

　　左拐后，走进一条胡同。从路口望去，长长的，看不到尽头。走进去，里面俨然一个小型的社会，餐馆，网吧，书店，应有尽有。胡同里，小店里，零零落落的几个人，很安静。这一条胡同里的房子极为相似，没有门牌号，没有明显地标志。稍不留神，就会走错地方。

　　她是个散漫的人，丢三拉四的，也不大用心去记周边的事物。还记得找到房子后，第一次搬家的时候。他在公司加班，她说先搬一部分行李过去。他下班回去后，看见她站在宿舍门前看守一堆行李。他以为是行李太重了，没有搬过去。可是，她说，她找不到那间房子了。那些房子都差不多，只记得从一个偏门进去，然后最里面的一间就是他们的房子。他哭笑不得。拿起行李，和她一路走过去。他告诉她他们的房子隔垃圾站有五十米的距离，对面有一家书店，左边是餐馆，右边是网吧。他对她说，笨蛋，你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以后你怎么办？她撇撇嘴说，不是还有你吗？他看着她甜美的笑容，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出。他叹口气，只好作罢。

　　房子的门关着。
　　他走向对面的书店。
　　那是一家中年夫妇开的，专门经营旧的报刊杂志，言情小说，武侠小说。有时也可以淘到一些旧的古书藉。那时，房间里没有电视看，下班回家后他们常去书店里租一些小说回来看。

　　书店里，男主人不在，女主人坐在收银台前清点还回来的小说。

　　他逛了一圈，看到几期旧的南风。她喜欢这种杂志，每一期出来，都要收藏。新书到货时，他陪她过去，什么话都不用讲，直接掏钱，老板就把书给她。有时他去买国家地理杂志，老板见到他说，小伙子，又来给女朋友买杂志啊，这一期的她刚刚已经拿走了。哦。他笑笑，眼光在一堆杂志中转了一圈，解释说，我是来买那本杂志的。老板尴尬地笑笑，拿出杂志递给他。

　　他翻了几页，杨制站在他身旁，看了很久，打趣说，怎么，你对这个也感兴趣？看不出你兴趣这么宽泛。
　　她说，她有一天也会在这上面发表文字。他拿起几期去收银台，老板，还记得我吗？
　　你…….老板娘想了一会儿，说，你是……这些要买给你女朋友吗？这么多年了，想不到你们还这么恩爱。你们结婚了吧。
　　他摇摇头，私下揣测她话里的意思，她的意思是她也离开了？他问，她离开这儿很久了吗？
　　恩。很久了，你离开后的第二个月她就走了。老板娘好奇地问，她不是去找你吗？
　　他的心咕咚一跳。

　　她离开了。
　　她不会蜗居在这个小地方一辈子。虽是预料中的事，可是没想到会那么快。
　　她也离开五年了。
　　那么久了。

　　不爱的时候，原来每个人都可以如此坚决。

　　拿着几本刚买的南风，回到杨制的家中。
　　以前一些同事的号码大多数已换了，多数已联系不上。
　　当初换号码，是为了斩断与她的关系，不给自己一条逃避的后路。可是也断绝了日后与她的联系。如今，他有心要找，却无从找起。很可笑，对不对？一早就知道世上没有后悔药这个词，可他还是把自己陷入了这种困境。

　　陆陆续续和一些同学取得了联系。但毕业后还能紧密联系的有几个？不是特别好的同学，谁会联系？即使关系好点，生活圈子变了，距离远了，联系也少了。当初他们俩谈恋爱后，就各自远离自己的圈子了。现在，若不是有心联系，谁还记得谁？

　　寻寻觅觅了几天，就在以为没有希望的时候。班级群里，她当年的一个好朋友给他留言了。她说，你走后，她就离开那里了。回家呆了一个月，之后去了S市。前三年，还算稳定。这两年，她漂浮不定。偶尔会收到她从天南地北发来的短信。一个人，背着行李到处行走。总是匆匆来，匆匆离去。一直以为她要的是那种天长地久，现世安稳的日子，你们分开后，她好像不再留恋。一个人生活，她成长了不少。

　　沉默许久，他问。你有她的联系方式吗？

　　有。我可以给你。只是，一段充满伤害的过去，我不知道还能代表什么。若是一切都不可以挽回，我希望你可以放手。

　　攥着手机，看着刚存入的电话号码。几次想按下键盘，反复几次，他最终没有拨出去。
　　不是不想念，只是害怕一旦拨出去，她拒绝，再次断了联系。见她的日子又遥遥无期了。

　　思考良久，他决定乘明天的航班回S市。

　　2
　　熬夜赶完稿，发给杂志社的小编。她揉揉眼睛，起身泡了杯奶茶。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二点十分。夜正浓，睡意全无。拉开窗帘，从二十层的高楼往下看。在这座南方大都市里，喧哗如白天，此刻也安静了。喝着热气腾腾的奶茶，坐在窗边，什么也不想，一如平常，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三点多的时候，肚子饿的难受。
　　里里外外找了一圈，什么吃的也没剩下。
　　她想起，一个星期前买的食物早已吃光了。
　　本来中午打算去买一些回来，却因太困了睡过了时间。起来后又忘了。

　　她向外看了看。路边的小摊灯还亮着。顾不得半夜切忌出门，也顾不得这一段常发生抢劫案。她放下水杯，梳洗了下，换身干净衣服，锁上门，下楼去。

　　大楼的管理员正在打瞌睡，听到脚步声，惊醒，忙起身，开门，“沈小姐，这么晚了还出去啊。”
　　“恩。出去买点吃的。”她说，“需要我帮你带点吗？”
　　“不用。”管理员说，“沈小姐，注意安全。有事打我电话。”

　　出了大厦，看见路边的小摊上有卖米线的。要了一碗，又煮了些藕片，土豆，生菜。坐在小摊上，慢慢等。周边还有几个年轻人等着。经常在这一处吃东西，老板和她是老乡，看见她来了，格外热情。没多久，就给她端了上来。

　　她不要花椒粉，多加了些辣椒。
　　在C市呆了四年，一直没习惯花椒的味道。倒是，辣越吃越不怕。

　　饿的久了，胃有些难受。她吃的有些慢，周边的人都走了，她还坐在那。

　　和老板寒暄了几句。吃完了，去附近的7-11买了些泡面，梳打饼干，薯条，日用品。

　　回去的时候，看见“等一天”酒吧的灯还亮着。

　　还没睡意。

　　她想了下，提着东西走了进去。

　　酒吧内人多，但不嘈杂。这里，十二点钟后就没有演出了，大家都静静地坐在那里喝酒，聊天。

　　她要了杯红酒。照例取了留言簿过来。

　　她上次留言的那本已写完了，换了一本新的。

　　她翻开。一条条看下来。
　　老婆，今天我加班。对不起，不能过我们三周年结婚纪念日了。

　　佳眉，我喜欢你。可是，我自知配不上你。

　　阿杰，今天我去医院检查，医生告诉我怀孕了。我本想一回家就告诉你，给你一个惊喜。我想，现在没必要了。我会离婚的。孩子就当是我一个人的吧。

　　后面还有许多。
　　很多客人来，都喜欢在这里留下几句话。

　　据说，当初老板娘设置这个留言簿，只是无意间和一个朋友说起，说是为了方便找人。
　　每一个来的人都可以留下几句话让有心人看到。
　　几年下来，本子越积越厚。
　　老板娘也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写完想写的话，合上留言簿，交还原处。

　　静静地坐在吧台上，灯光暗暗的，没人打搅。

　　再要了杯红酒，喝完后，坐了会。拎起采购回来的东西，回家去。

　　东西不多，只够吃两天。

　　新的小说没动笔之前，可以以找灵感为由，美其名曰放松一段时间，出去旅游，拍照，和朋友聚会。

　　美美睡了一觉。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放在枕边的手机信号灯一直闪个不停。

　　她打开。是静发来的短信。

　　静说，小南，好吗？还在赶稿吗？有没注意饮食？看你上次拍的照片，真瘦啊。军开玩笑说我们家的小花猫都比你胖了。好好照顾自己啊。呃，小南，长安回来了。他在打听你的下落。我告诉他了。你们在同一个城市，总会碰面的。这么多年，你一直单身。我不知道你是否对那份感情还放不下。聊天的时候，向来不提你的感情。我们都有意地在回避。可是，小南，你真的放下了吗？你不是一个活得潇洒的人，甚至很恋旧。这些年，你说你变了很多，开朗了很多。那对他，你也有足够的勇气面对了吧。PS：军问你的新书什么时候出来，他家的小侄女说等了太久了。新书上市的时候，记得提前通知哦。老规矩，我要签名书哦～～～

　　看完，合上手机。呆了两秒。迅速又恢复过来。

　　刷牙，洗脸。煮了点面条吃了后，带上相机，出门。

　　很久没有白天出来活动了。

　　街上人很多。

　　以前，只有周末才会有那么多的人。
　　她小心看好着自己的包。等了很久，才挤上了一辆公交车。
　　站在车上，没有方向的看着身边景物的变化。
　　坐了两三站，下车。一个人，自由自在地晃荡着。

　　看到有趣的，赶紧按下快门。
　　有自己喜欢的东西时，把相机放回包内，然后站在那里仔细地挑选。
　　挑完后，又走向其它的店，继续看，继续拍美景。
　　一个店一个店挨着一个店，一条街逛完了又走向其它的道路。
　　逛到累了，准备回去。

　　那是一条小街道。
　　路口没有红绿灯。
　　有车从这条路经过。
　　她站在路口等着。
　　车来来往往，红灯一直亮着。
　　身后，跑出来一个小男孩，不顾后面他母亲的叫唤，直向前冲去。
　　车离小男孩不到一米的距离。
　　来不及多想，走上前，抱住小男孩的腰。使劲一拉。两人都摔倒了。
　　车猛地一刹车，在撞到他们前停下。
　　她舒了口气。看向小男孩，一点恐惧也没有。眼睛睁的大大的，满是好奇。这孩子胆真大。
　　她把小男孩抱起身，检查了一遍，没什么大碍。
　　转身，离开。

　　胳膊擦伤了。

　　找个地方坐了下来。从包里取出随身携带的药膏，涂在伤口。
　　处理好伤口后，继续坐了会儿。

　　街上很热闹，人来人往。对面的茂业百货搞活动，满五百送三百。蜂拥而至的人挤向那里。高大的外国朋友，打扮时尚的美女，陪女朋友逛街的年轻男子。嘻嘻闹闹，热闹非凡。与她坐的这个地方，像两个世界。

　　她伸了伸懒腰，看街上的人晃来晃去，有些无趣。掂量口袋里的钱，提了包包，向对面的商场走去，准备去厮杀一般。

　　脚还没抬起，陡然看见站在面前的人。一时愣住。那张脸，是那样的熟悉。那些年，闭着眼，睁开眼，脑中浮现的都是他的面孔。又何时，他离开了？她不停地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他终究会回到她身边。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月，两个月……，不，五年了。五年，足以让她忘记曾经他是她的一切。

　　“小南。”

　　他唤她。
　　轻轻的，略带磁性的嗓音很好听。
　　她有些恍惚，目光柔柔地看着他。半晌，才收回目光，说，“恩，是我。听静说，你回来了。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你。真巧啊。”
　　不是巧，他是一路尾随她来的。他心虚地哼了一声。“小南，你还好吗？”
　　“好。”她笑了笑，“这些年，除了刚踏入社会那会不适应外，都挺好的。恩，恭喜你，学成归来。”
　　“小南？”他欲言又止。
　　“恩。”她温和地说，“长安，有什么话直说吧。”
　　“你恨我吗？”
　　“我为什么要恨你。在感情和理想之间，你不过选择了你想走的路，我有什么理由恨你，你又有哪点值得我恨？”她摇摇头，“长安，我要到对面的商场逛逛，我们改天再聊吧。”说完，她越过他，穿过马路，朝对面的商场走去。

　　走了几步，回头，看见他仍站在原地。

　　她没想到自己可以走得如此潇洒。那个人，曾经是她心中的痛。很深很深的痛。曾一度，每天都如行尸走肉般地活着，不停地催眠自己他只是暂时离开，马上就回来了。好多个夜里，她严重地失眠，外面一有风吹响动，她立刻爬起来看看是不是他回来了。明知不可能，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再后来，失望了，等的心烦了，她告诉自己他已经和你分手了，不会回来了，好让自己心死。那段日子，真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事隔这么多年，想起那段日子，还心有余悸。还好，这些年，她逐渐从那些痛苦中走出来了。

　　人活着，总要向前看。

　　这些年，一个人，一路走来，有温暖，有孤单，有失意。人生酸甜苦辣都经历了一遍，许多很久以前的事看的就不是那么重要了。再谈从前，那只是青春记忆里的一个符号。我们曾经年轻过，曾经爱过。

　　长安，现在，我很好。

　　进进出出的人撞了她一下，她收回目光，朝商场里走去。

　　3

　　啊，啊，啊，啊......写不下去。很无奈地，她决定给自己半个月的假期，回趟老家。

　　一年多没回去，回到家里，什么都觉得新鲜。这里看看，那里摸摸。那些果树都长大了，尤其是大前年冬天和父亲种下的葡萄枝，长的好粗了。父亲给它搭了架，它顺着架了爬满了大半个后院。母亲说，今年春天的时候，它开了花，厚厚的一层，花谢后就挂了果。六七月份的时候，葡萄长的又大又漂亮。本想等到它熟透了再吃，那些鸟啊，也不知从哪钻出来的。跟猴精似的，红一颗就啄一颗。那么多，就全被它们破坏完了。母亲遗憾地说，要是你早一点回来，说不定还可以吃上一些。

　　可恶的鸟。她笑骂道，陪母亲唠叨了一阵，说，爸妈，我给你们拍些照片吧。

　　母亲点头。
　　和父亲并排站了，身后的背景是她五岁时建的房子。

　　她调好焦距。

　　镜头里，母亲和父亲恬淡地笑着。

　　母亲和父亲是经人介绍而结的婚。父亲为人忠厚，勤劳；母亲聪慧，有学识。从小她的课业就是母亲从旁教导的。家里的大事，父亲多半和母亲讨论，然后听从母亲的意见。小的时候，总觉得父亲配不上母亲。母亲若是生在一个好人家，她的一生，定不会如此平凡。父亲和母亲极少吵嘴，有纷争的时候，最多半天不理对方。多数情况下，都是父亲先低头。父亲和母亲的日子过得很平淡，从来不说甜言蜜语，几十年如一日。

　　爱情是什么，父亲和母亲也许从来不懂。但是这些年，母亲和父亲一路拉扯她长大，供她上学，在困难中相互搀扶，日子比谁都过的好。

　　照完相，父亲说，我去挖些红薯，中午炸红薯吃。

　　红薯就种在屋前不远的院子里。很大一块地，种的都是红薯。

　　七八月没什么菜吃的时候，父亲会采撷些茎，剥了外面的皮，切成一小截一小截的，放在锅里炒。

　　母亲和父亲都精于厨艺。小的时候，经常是父亲掌厨，有客人来了，母亲才下厨。她一直以为母亲不会做饭。后来，父亲工作忙了，做饭的任务落到母亲身上。她才知道母亲并不是不会做饭的人。父亲只是心疼母亲。

　　父亲和母亲做饭的时候，她有蹲在旁边看，他们也有教，可是，这多年，她仍旧只会做几道简单的菜。

　　和长安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两人都不会做饭，也没钱老在餐馆里吃饭。两人兴致勃勃地商量自己做饭，于是，向房东借了炉子，又从邻居那里买了些煤。周末的时候，两人去市场买了菜，洗净，直接放在锅里煮。煮到半熟的时候把调料全放进去。那味道，实在是差很多，两人勉强吃了一点。晚上的时候，饿得肚子呱呱叫，里里外外找了一圈，找到一包泡面。用开水泡了，勉强止住了饥饿。那晚吃的泡面，隔了很多年后，仍觉得是最好吃的一次。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不再碰那些橱具。

　　有一段时间，她加班到很晚才回来。外面的小摊基本都收摊了。每天回来后，就吃一碗泡面，或长安事先买好的盒饭。她急遽消瘦。他看着她瘦下去，心里也难受。他下班后，就去附近的超市买一些排骨，肉，乌鸡，打电话问她的母亲求教怎么堡汤。他虽笨手笨脚，几次试验后，味道不算好，但也不至于食不下咽。每次回去后，看到他忙来忙去，找碗筷，上菜，看到他切菜时不小心留下的疤痕，她的心里感到好温暖。

　　他有时会抱歉地说，啊，对不起，盐放多了。她吃了几口，说没关系啊。然后拿碗盛饭，他有些紧张地说，那个，饭，水放多了，煮的有些稀。

　　虽不好吃，但她的心填的满满的。
　　她所求的，不过是和他在一起。

　　在家呆了几天，和母亲去市里逛了逛，添置了一些家电，生活用品。买了电脑，安了宽带。教母亲上网，聊天。

　　儿时的伙伴大多已结婚生子。

　　年小的一辈有些已休学在家，她看见好几个孩子在家的待着，忙碌时就帮父母亲干干农活。

　　母亲说，这一代成绩好的就只有陈瑜，可惜家里穷，他爸妈没钱让他念书。过了今年，也不知这孩子还能不能上学。其他的孩子，成绩不好，家里也不准备让他们读书。大概再大一些，都会出去打工吧，要不就学个手艺混饭吃。

　　有时看见陈瑜放学后一边写作业，一边帮父母干活。她想起她上学的时候。升至初中时，家里经济环境大不如从前，每年开学的时候是她最痛苦的时刻。总是百般给校长说好话，先交一部分钱，余下的等家里的庄稼收获了再交。她成绩好，学校有时会减免一部分学费。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就是在这样拼凑中度过的。那时，她想，等她有了钱，一定赞助那些成绩好而没有钱上学的孩子。如今，她只能笑笑。所谓的梦想，豪情，早已在一年一年的虚度中消失的无影无踪，它们真的只是梦吧。

　　半个月过得很快。走之前，母亲送她到车站，看她上了车才离开。她坐在车里，透过玻璃窗见母亲远远地朝她招手，一如五年前她决定去S市的时候。母亲说，到了那边，一切自己小心。我本想你留在这里，好好找个学校教书，你执意去那边，那就去吧。

　　呵，不知不觉已呆了五年了。当初来，是为了追求他的足迹，心想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在这座生他养他的城市，他们总会遇见的。可是，一天一天的等待，一天一天地为生计奔波。茫茫碌碌，似也过了五年。

　　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遗忘一个人，也并不是那么困难，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

　　PS：只是改错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