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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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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饱了,底气自然足了。告别了热情的老板娘,我们四人结伴而行。
“要不要猜谜?”灯市里自然少不了猜灯谜的地方。看着不远处人群最密集的地方,我问他们三人。
“好!”皇帝点点头,其他人当然也就没有意见。我们就朝着人最多的那个灯谜台走去。这三个男人都是难得一见的美男,走在一起更是加倍闪亮。女孩子们看着他们窃窃私语,眉目含情,甚至连无意识的遇上他们的目光,都会退缩脸红。人群闪出一条路,让我们走过,明星效应真是好用啊!
走到猜谜台下,周围的人热情地向我们介绍,原来这个灯谜台是京城第一富商陶苏所设,灯谜够多,彩头上自然也下了血本。如果能连过射、谜、联、乐、诗五关者,就可以得到终极大奖。既可一人,亦可结伴,但是至今还没有人能完成这个不可能的任务。
那终极大奖就放在高台之上,是一盏七彩琉璃莲花灯,花心放着一颗夜明珠,柔和的光华透过重重的莲瓣映出来,如七彩霓虹,我被那不可思议的美丽迷住了。
“这灯和那镯子倒是一对,怎能让它流落到别处?”皇帝袖中射出了一道流星,台上一盏贴着灯谜的花灯刷得一声落下来,我只感觉到一阵风吹过,定睛一瞧,云逍已经拿着那花灯站在台上。而我再一眨眼,发现自己也到了台上。
“好!”群情激动,大家都鼓掌为我们叫好。
“公子,夫人,在下陶府总管陶安,给各位拜年了。几位怎么称呼?”
“原来是陶总管,在下姓黄行六,这两位是在下四哥伉俪,这位则是在下好友姓晏。在下几位不才,愿意闯关一试。”
“几位这手‘射’的功夫在下见识了,这关算通过。这灯迷按规则,是由几位先猜这灯上之谜,如果几位答对了,再由几位出谜,我方来回答。直到一方打错或打不出为止。”
“如此,在下便占先了。”云逍扯下花灯上贴的灯谜纸,说道:“海棠开后落残梅,谜底可是一个‘淌’字?”
“公子高才!”那陶安惊讶地看着云逍,然后说道:“请诸位稍候。”
“这个字谜很难吗?为什么云逍猜出来他那么吃惊?”我轻声问皇帝
“你不懂猜谜?”皇帝和晏殊同时惊讶地看着我,皇帝小声问道。
“我不懂猜谜很奇怪吗?”我反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谓‘海棠开后’就是把‘海’和‘棠’二字拆开,得四部分‘氵’、‘每’、‘尚’、‘木’,‘落残梅’,自然是‘梅’字不要,剩下的不就刚好是个‘淌’字。”皇帝边说,边在我手心写字解释,我方才点点头。
“这个字谜只怕是这上头所有字谜中最奇巧的一个,不愧是四公子,随随便便射下来一个,竟也能得了极品。”晏殊接着说。
我们说话间,陶安总管带着一个年轻男子一起出来。那男子穿着一身淡青色的儒生袍,风姿俊秀,飘然走到我们面前,向我们深施一礼,声线里有江南水乡的润泽与柔软:“在下江南孔潇,见过诸位。听说这位公子破了在下的灯谜,特别前来拜会。”
“江南孔潇?”那三人对视了一眼,云逍开口道:“可是南潇北笛,一曲朝阳之孔潇?”
“正是不才。”孔潇拱手道。“南潇北笛,一曲朝阳”我倒是知道。说得是晏殊之后著名的四大才子,分别是孔潇、韩笛、管曲、谢朝阳。只是没想到在这里竟能见到这种人物。
两边谦虚完了之后,开始了精彩的灯谜对攻战。底下人都乱糟糟的跟着叫好。久攻不下,我有些着急,忽然想到了从前读过的一个故事。便在云逍要出谜之际打断他。
“妾身想问一句,既然这灯迷是贵方先出,那对联可否由我方先出?妾身刚刚想到了一句,既是灯谜,又可做上联,不知可算规则之内?”
那陶安只看着孔潇,孔大才子洒然一笑,道:“愿领教夫人高明!”
“夫人不是不懂灯谜?”他们三个同时围过来,皇帝问道。
“我是不懂啊,不过这种小场面不闹大点,怎么配得上几位的身份才能?”我小声说完,便向前一步,微微一笑道:“妾身不过是个无才女子,哪敢当先生的一句领教。献丑了,妾身的上联是: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和狐狼猫狗仿佛,既非家禽,又非野兽。”
全场倒吸了一口冷气,连他们三个人都是一脸震惊地看着我,何况其他人。使劲想吧,当年出谜者纪晓岚也是将上下联一块写出,众臣们一阵好猜也猜不到。何况这次我只给上联,让人对下联,还要是字谜,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此番江南孔潇对上清朝纪晓岚,强中更有强中手啊!
“夫人高才,潇甘拜下风。”孔潇想了半晌,很爽快的低头认输。
“妾身也不过是侥幸而已。总管,这对联一关,可算我们过了?”我微笑着问。
“自然是过了,不过还要恳请夫人赐下下联开解。”那陶安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说道。
“诗也有,词也有,论语上也有,对东西南北模糊,虽是小品,也是妙文。”
“这联对仗工整,只是——”孔潇将那对联在口中复述了一遍,话还没说完,就听得晏殊“啊”的一声。我笑道:
“想必晏先生已经想清楚了。”
“夫人这联绝了,可不就是‘猜谜’?”晏殊眼睛眯起来又睁大,神情愉悦。皇帝、云逍以及孔潇也都是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谜底正是‘猜谜’二字。”我看大部分人还是一头雾水,就好心的解释。然后喘了口气,道:“这下面的一关就是‘乐’了,这次我是真的不行,你们谁上吧!”
三人又是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也许是我那段“凤首箜篌”的言论太过唬人,以至于他们一直以为我在“乐”一道上颇有造诣。说句实话,才女们必备的琴棋书画诗酒花,琴我学过一年,勉强认谱指法平平,不过是应付考试用的;棋说来惭愧,我是硕士班里最大的臭棋篓子,更兼毫无棋品;书的话本来以为勉强过得去,可是也被那死皇帝嫌的一塌糊涂;至于画,漫画我懂他们不懂,国画他们会画我只会看;酒与花更别说了,我酒量尚可,品酒就一窍不通;花我只知道好看,它们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它们;说来说去只有诗词歌赋是我的强项,不过那也是五千年文明的结晶,和我没什么关系。
“拜夫人所赐,在下听到这么绝妙的灯谜,这关就由在下来吧!总管,可否借古琴一用?”这一关难得晏殊自告奋勇。我却有些惊讶,他随身带着玉箫,为何还要借琴?难道那箫只是充场面的?
从他坐在琴旁开始,全场便再无声响。他低下头,手指在琴弦上一拨,一串乐音滑落,恰似清泉石上流。轻栊慢捻抹复挑,梅花三弄的曲调从他的指尖流泻。一个个清冷的音符轻盈地盘旋,幻化出一株寒梅,在月下默默绽放。
一曲奏罢,全场静默半晌,然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整个气氛推向高潮。如果这都不算过关,只怕会群情激奋。一直隐藏在幕后的大老板陶苏也走出来,亲自向晏殊致意。晏殊也不过冷冷的“嗯”了一句算是打过招呼,便退回到我们身边。
最后一关是诗了。我瞄了皇帝一眼,我们这些人除了他以外,好歹都露过脸了,而他却只有把灯打掉的那一下,这次也该让他贡献一下了。
“夫人有诗仙相助,自然无往不利。”还没等我陷害他,晏殊就直接拱我上台。
“夫人的诗才,连晏兄都赞不绝口,自然夫人上场。”他推托得更快:“你我夫妻一体,为夫的也有荣于焉。”
“妾身的字丑,如何登得了大雅之堂?”我一本正经地说。
“无妨,夫人只管作诗,这字为夫就代劳了。”他快步走到刚书案前,云逍研磨,晏殊铺纸,只催着我作诗。我心中暗叫一句侥幸,这所有的诗词中,我背得最溜的,除了李白那几首,就数辛弃疾他老人家的《青玉案》了。我故作沉吟,然后举头望月,轻声将整首词念完。他走笔如飞,那字确实比我的好多了。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孔潇喃喃念道,竟是有些痴了。突然朝向我一躬扫地:“这世上竟有这么美妙的诗句,潇从前空读了这么多的书竟不能开悟,遇到夫人,始知何谓境界。潇受教了。”
我忙侧身还礼:“公子太客气了,妾身愧不敢当。”
皇帝将笔撂下,笑道:“陶先生,这花灯就多承相赠了!”
“这花灯能入得了您的青眼,是它的福气。陶安!”那陶苏大老板不愧是做大生意的,非常痛快地将价值连城的七彩琉璃灯送给了皇帝。
“多谢陶先生的慷慨。”皇帝也不客气接过来,将花灯递给我,小声问:“开心了?”
“当然开心,谢谢你们!”我接过花灯,着迷地看着它变幻莫测的光影。
“你呀!”他摇摇头,口气充满无奈,转过头面对孔潇时,却换上了郑重:“孔先生的大名,在下仰慕许久。公子愿否与我等结伴而行,共饮一杯?”
“这是潇的荣幸!”孔潇欣然应允:“这字与词相得益彰,贤伉俪可否将此幅相赠?”
“这笔墨纸砚都是老板的,若陶先生不介意——”皇帝转头看了一眼陶苏。
“这是自然,设这个灯台,原不过为抛砖引玉,广交天下朋友,结一段缘份。今日能使诸位相逢,也算功德圆满。”陶苏的话说得漂亮至极:“这灯只是彩头之一,在下宅中还备有彩头宴,特邀江南第一名妓万柳儿歌舞佐酒。几位要把酒言欢,一切却都是现成。若不嫌敝宅简陋,酒食粗鄙,不妨就给在下这个薄面,如何?”
难怪底下那么多人跃跃欲试,不仅仅是为了这个价值连城的琉璃灯,更是为了美人佐酒。可惜啊,如果今日没有带我来也许还可以顺水推舟,但是毕竟有女眷同行,如何能召妓?
“陶先生相请,本不应该推托,只是在下等人琐事缠身,喝完这酒便要返家,您的好意在下等心领了。告辞!”果然皇帝马上说道,然后揽着我的腰就要往下跳。
“四公子,妾身就这么不着人待见吗?”还没来得及开拔,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叹,我两世为人,也算得上阅声无数,却从没有听过这么优美的声音,只是颇有幽怨之意。
在我腰间的手一僵,看来这现在还只闻其声的美人与皇帝大人还有一段渊源。回头,视线却被他的身体挡个严严实实,看来本人和美人面没什么缘分了。然而下面几乎所有男子嫉妒的目光都射向了我身边的他,美人的风采可想而知。人和人真是比不得,我们其他三人努力了半晚,这最大的风头,竟是让他出了。
我小声地笑着说:“夫君大人,这美人恩深,不好辜负,小心众怒难犯!”
他看着我,眼神有些凶恶,头也没回,便揽着我的腰翩然飞下,在众人的头顶点了几点,落在了聚集人群的最外面,晏殊和带着孔潇的云逍也先后落下,他拉着我七拐八拐,穿过几条巷子,把人群甩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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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拉住他的袖子,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京城最好的酒,自然是老李的梨花雪。”晏殊在身后帮我解惑:“夫人仔细分辨一下。”
我使劲吸气,空气中飘着若有若无的清冽酒香。我笑了:“这酒家莫非在巷子深处?”
“夫人如何知道?”皇帝反问。
“不是有句老话叫‘酒香不怕巷子深’吗?想来好酒也如大隐,都是隐于市。别说这个,我们这样跑出来,李福海那些人怎么办?”太简单了,但凡武侠小说上买好酒的地方,都不是那种金碧辉煌的临街大酒楼,而是老巷深处简陋的小店里。被我这么一说,他们倒都笑了,皇帝说道:
“不用担心他们,他们已经先回马车等了,咱们天明再回。”
我这才放下心来,以他的任性,这种失踪的事估计李福海也习以为常了。他的武功在众侍卫之上还带了云逍晏殊两大保镖,倒也安全无虞。随着他们又拐了几次,走到巷子深处,酒香仍在,却没有看到酒铺,我正疑惑间,就见云逍走到一户民居门前,大声喊道:
“老李,开门!”
我有些惊讶,这样也可以吗?又停了半晌,那门终于开了,我们直接走进去。只见一个长相平凡的红脸男子拿着一个烛台,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
“老李,好久不见!”云逍笑着说:“我们来喝酒!”
“自便!”那老李定定地看着云逍,突然说了一句,便转身去了,把我们晾在那里。我愣在当场,这世上还有人这么做生意的吗?不过这些人也不是什么正常人,哪有人砸人家打烊的店,进来以后强要喝酒的?
那三人倒是不以为意,皇帝大人从我手上取走花灯,说道:“我们去找好酒!”
“等一下,谁来烧菜?”我拉住他的袖子。他们倒是兴致高,那一群侍卫宫女都不知身在何方,老板又要我们自便,最关键的民生问题该怎么解决?
他们三人都顿住了脚步,连同那位新认识的潇,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别看我,我不会!”在二十一世纪,我们家一向是老爸老妈轮流下厨,想必这位谢明月皇后的身份,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角色,我的理论知识丰富,可是我怕火烧厨房。
“这世上怎么会有不会下厨的女人?”皇帝大人咬牙切齿。
“这世上的酒家大厨不都是男子?”我反唇相讥,他这是什么理论?
“要不然我们烧烤?”云逍迟疑了一下,气氛更冷。虽说云逍有两年军旅生涯,可是毕竟身为皇子,这伙头军的事哪轮到他?见到的烤肉也是人家端在盘里送上来的。其他几人想必也如此,他们就算出门办事,吃饭的事也是有随行人员安排好的,我们几人中,唯一知道厨房长什么样子的估计也只有我。不过倒也亏了他,我倒有了点子。
“如果还想吃饭的,就听我吩咐!”我叫停:“去厨房!”
将夜明珠从灯底座小心的取出,整个厨房亮如白昼。我长出了一口气,听说那些百年老店都有一锅老汤,常年温热,炉火不灭,果然如此。
“谁会生火?”我问道,云逍自告奋勇,我便吩咐:“把炭烧热,放在烤肉的围炉里。”
“地窖在哪里?”我用火折子将油灯点燃,拎了个提篮,问道。他们倒是轻车熟路,将地窖门拉开,晏殊拿着夜明珠,引我下去。一阵翻箱倒柜。还好这里储备不少,煮火锅应该是够了。
“孔公子不如陪在下去选酒。”看我这架势,皇帝急忙邀了孔潇向地窖那头走去。我向他的背影狠狠地瞪了一眼,然后问晏殊:“先生刀工如何?”
“尚可!”他应道。我将冻得硬梆梆的金华火腿和猪牛羊肉捡了半筐,又拾了些鸡蛋、土豆、红薯以及白菜等几样时令菜蔬,一股脑地交给他。皇帝抱了两坛酒,我们一行又回到上面。云逍又被我安排了洗菜的工作,孔潇自告奋勇。我倒没脸皮厚到要客人帮忙,可是他主动,也就由着他了。我翻出一个大小刚好的紫砂锅,舀了老汤放进去,又添了些清水,放在烧好的炉子上。提味儿的金华火腿才下去一会儿,香味就涌上来了。
“好香!”甩手大掌柜皇帝深吸一口气:“夫人果然出手不凡。”
我没搭理他,转身回了厨房,把所有的食材装盘,云逍他们帮手运了几次,终于大功告成。我调了五碗油碗,最后走出厨房。好料下锅,美酒入碗。皇帝大人刚举起杯子,就见孔潇跪倒在地,口称:
“江苏解元孔潇,拜见皇帝陛下、皇后娘娘。”
我们对视了一眼,皇帝一声长叹:“果然是江南孔潇,早知道瞒不过你。快起来吧,今夜这里没有什么皇上皇后,只有黄四公子和夫人。”
他倒也不拘泥于礼节,道谢之后起身落座。
“他们就罢了,你又如何想到我是皇后?”我问道。我大略猜到问题应该出在晏殊身上。孔潇是当世才子,至于水准,从他们对他所出灯谜的评价就可知一二。然而当时猜我那千古绝谜的时候,他尚在沉思,晏殊却一语道破,估计他已经有所怀疑。偏他又没有隐藏姓氏,以孔潇的聪明,猜不到才有鬼。能和当朝左相称兄道弟,一个行四,一个行六,敢姓“皇”的,又有这般风度与才智,只怕也没有别人。
“皇后娘娘的《把酒问月》以及《箜篌引》智退倭国来使的故事,早已传遍长安,百姓们津津乐道,潇又如何不知?今日又有这阙《青玉案》,足以与《问月》共绝唱千古。若还认不出娘娘身份,那可真就是鲁钝至极了。”晕死,原来我也早就暴露了。没想到这古代八卦传播的速度,竟比现代的网络效率还高。见我摇头,孔潇笑道:“娘娘可以亲往说书棚里听听,今夜说书人口中,都是娘娘的故事。”
“竟有这样的事,早知道就该去听一听。”皇帝来了兴致。今天一到这里就被木瓜砸到,然后我拉着他跑,吃元宵,猜灯谜,又是他拉着我跑,那些传统项目,还没来得及领略。
我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肉都快老了,夫君大人还不祝酒吗?”
五个人边吃边聊,可能是李白、纪晓岚与辛弃疾真的让他折服,孔潇倒也没像对平常女子那么忌讳。一阵阳春白雪的清谈之后,晏殊放下酒杯,问道:
“孔公子此次进京,所为何事?”
“实不相瞒,潇是为春闱应试而来。今日灯谜会的东主陶公,是潇的舅父。我到了京城,便投在了他府上。”还真坦白得令人激赏。江南孔潇,果然有点意思。
“春闱还未开,夫君大人倒先见到准门生了!这世上的缘分真是玄妙。”他是见才心喜,颇有些招揽的意思,孔潇也有青云之志,本来是两厢情愿的好事,反而因为两人的身份不对而麻烦了。如果孔潇没有科考的打算,他大可以礼贤下士的询问一番,如果相投,就大可拍拍对方肩膀,指引对方投考科举。可是孔潇偏偏是考生,又拆穿了他的身份,皇帝开了腔就是金口玉言,晏殊和云逍都是朝廷重臣,少不得要装装样子避嫌。在所有人中,也只有与朝堂相对较远的我开口搭台阶最合适。众人都附和了两句,我再接再厉:
“说起春闱,妾身倒想起一段旧事。家父行事素来有些林下之风,对臣妾极少拘束,是以家父与家兄论政时,也允我在一旁。我那时读了几本书,又受了家父几句称赞,以为自己有些见识,便也跃跃欲试。家兄参加乡试,我非常羡慕,也欲效法木兰去科场见见世面,结果被家母察觉。她没有告诉家父和家兄,只罚我每天默写《内则》与《女诫》,直到家兄高中的消息传来方才解禁。虽然我也为家兄高兴,可到底心气难平。家父为哄我开心,就在家里设了个‘科场’,让我当考官出题目考家兄。现在想来,还真是有趣。”骗人的精髓就是真假对半,我讲的开心,他们也听得入神。皇帝大人,我已经搭好台阶了,你也往下跳啊!
“夫人年少时竟如此淘气!”他笑着,一脸宠溺的表情。旁边的晏殊终于将话题导入了正轨:“在下却想听听夫人给朝阳出了什么样的题目。”
“我说了又有什么好处?”我故意拿乔。
“夫人还真是不肯吃亏。既然要听夫人的题目,少不得也要向国舅学习,做一次夫人的门生。皇后门生,却比天子门生听起来还更气派。”
我顺势发出提议:“夫君大人这样的门生,妾身可不敢收。妾身倒是有个提议,不如我们也学陶先生设个擂台。我说出题目,第一个作答的人就是擂主,其他人发问攻擂,由擂主作答。如果有问题擂主答不出,或其他人有更好的答案,此人就代替他成为擂主,众人敬他一杯权作恭贺,擂主则自罚一杯转为攻擂者一起提问。擂主也可利用自己的权利提问,答得出擂主问题的人成为擂主。如果再没有问题,擂主获胜。今日出来的匆忙,别无长物,就许获胜者一个心愿,只要于国于家于大义无妨,我必为他完成。”他们都还没有结婚,玉佩手镯什么的太暧昧也不能送,只能送这个了。看在我是皇后的份上,估计他们也不能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如此方有趣,请夫人发问。”皇帝大人一锤定音。
我仰头饮尽一杯梨花雪,说道:“那妾身就献丑了,题目是论晁错。”
既然要出题,就出个狠一点的。碧落朝现在最大的问题,应该就是这个——藩镇!这段时间常在书房里听他们论政,我已经不是对时事全无了解的白丁了。碧落朝到了前前任皇帝手中,其实已经出现了一些末期症状,而在这中间最厉害的便是藩镇和党争。先皇在位时期一致在致力解决的也是这两项问题,治标却并未治本。党争方面,清流逐渐向皇帝集团靠拢,可是以文氏为中心的外戚的势力却有所增加,科考为庶族进阶提供了途径,却始终被边缘化。现任皇帝即位后,表面上对文氏和王氏两大家族恩宠有加,实际上却不断加深两家矛盾,让他们相互牵制。罗温的门下省铁板一块水泼不进,晏殊则更是将尚书省的行政职权牢牢掌控。重要部门吏部、兵部以及户部已经被皇帝派的人牢牢掌握在手中。而在地方则多任用清流与庶族官员,尤其是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州县,都由皇帝的人马掌握。至于解决藩镇问题,却始终动不了。与我所知道的康熙时代的三藩不同,这四藩地处西北,置藩之初是为了抗击突厥,后来突厥没落,他们却成了皇朝大尾,割也割不掉了。终于在往前数四任皇帝时代,中央所派的节度使变成了世袭的藩王,经过四十年的经营,早已经枝繁叶茂,如果解决方法不当,且四藩驻地离帝都长安委实有些太近,纵深战线不足,搞不好就弄出一个碧落版的安史之乱,让人头疼。四个男人的脸上都出现了凝重之色,看来这题是出到关节处了。
“潇不才,愿抛砖引玉。”孔大才子果然上道,知道今天要上炉挨“烤”的就是他,第一个跳出来回答:“晁错此人少而有才,为政颇多建树,其文《言兵事疏》、《守边劝农疏》、《贵粟疏》和《举贤良对策》政论深刻,见解独到。其一生最大的败笔,并不在于献《削藩策》,而在于其不懂得审时度势又自识不清。”
晏殊淡然开口:“《汉书》中指晁错‘锐于为国远虑,而不见身害’,孔公子以为如何?”
“为国思虑,是臣子应尽之责;不见身害,未免过于迟钝。”孔潇应道:“班先生用曲笔,不全是赞许,于晁错却非常中肯。”
这孔潇果然有些道行,我点点头,只听云逍道:“那孔公子又如何评价汉初的削藩之策?”
“削藩一事,势在必行。晁错削藩策中所言‘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之,其反迟,祸大’确有道理。然而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明知削之必反仍贸然削之,其误一;七国反后,不知应对徒自慌乱,其误二也。”孔潇回答的也很快。
“孔公子所言有理,我却不能完全赞同。文帝有言‘言者不狂,而择者不明,国之大患,故在于此’。七国之乱,景帝应负最大责任。晁错身为谋臣提出《削藩策》,已尽其责,如何行事则要看君王的智慧。晁错预见到削藩的重要性,却并未提出任何可操作的方案,可见根本不是承担如此重任的人选。景帝身为帝王,一不能审时度势,二不能知人善任,巨变酿成不知反思,徒杀晁错以平七王之怒,简直是谬之千里。”皇帝大人倒是颇有器量,道理是没错了,可是这样的话,身为臣民者如何敢说?不过这招用来刁买人心却是再合适不过了,果然那位孔公子一脸感佩,说道:
“皇上圣明,潇认输!这杯罚酒自己领了。”说完便将酒一口饮尽。
“恭喜夫君大人。”我也举杯致意,众人也随我举杯共贺。皇帝也饮了这杯酒。争论继续,我只在旁边听着,适时为他们下菜添酒。虽然常和他们在一起论政,但是分寸我还是有的,每次也都是打擦边球而并不深入问题实质。我还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自古朝堂就是后宫的晴雨表,身为皇后说是完全不关心朝政迟早跨台,过于热心也绝不会有好下场,把握好“度”才是王道。
“夫人今日倒是特别安静,这题目是夫人出的,夫人的高论为夫倒是很想听听。”皇帝大人果然开始点名了。我想了一下,这个时候就得依托古人的智慧了。
“妾身不懂军国大事,然而天下间的道理都是相同的。无论是多棘手的事,只要‘前知其当然,事至不惧,而徐为之图’,终有解决的一天。”
四人都是一震,这句话是苏东坡《晁错论》里面的话,绝对是对症下药了。
“夫人这三句虽然简单,却是至理。”晏殊的眼中透出深思的光彩,似有所悟。
“能得晏先生称赞,倍感荣幸。诸位继续,我且听着。”说这种笼统的大道理最安全。政治的东西太丑陋,没心术就离远些,否则怎么死都不知道。
可能是我的这段话带来的启发,接下去争论更激烈了。我看桌上东西吃的差不多了,便离席走进厨房,从灶坑里扒拉出我埋在里面的土豆,小心地将灶灰拂去,装在大盘子里,再从煮水锅里舀了一壶已经晾凉了的水,一起端了出去。
“这是什么?”几人都是看着盘子里黑乎乎的东西,目瞪口呆。皇帝大人皱眉问道。
好吧,我承认这个东西是有些卖相不好。不理会他的问话,我用筷子插进土豆,双手使力将其剖开,一股香甜的味道扑面而来。他们的表情更加好奇,我笑着卖关子:
“这些都是寻常百姓家常吃的东西,大家尝尝再说,如何?”
皇帝大人表情有些犹豫,果然啊,皇家的小孩没乐趣。我正准备身先士卒,云逍和晏殊就同时伸出筷子,各从中心夹了一块,那表情可以用四个字形容——“义无反顾”。
“其实这味道最好的是外皮部分。”我用单只筷子插起一整块黑黄相间的土豆块,正准备送进口中,却被皇帝大人抓住手从中拦截,直接塞进口中。我那句“当心烫”才说了一个字,他就中招了,他瞪着我,眼神痛苦而哀怨,我只好报以无辜的眼神,倒了杯凉开水给他。
烤土豆的魅力我是知道的,我还是小鬼时第一次吃到,当时真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也吞下去。他们也不例外,将论战扔在了一边,大吃特吃起来。所有的土豆一扫而光,还有些意犹未尽。我为每人倒了一杯温水,然后问道:
“东西吃好了,你们不继续吗?”
“已经得出结论了,他胜出了。”皇帝指指晏殊。
“我这个出题人还没有听到最后,晏先生就胜出了?”我刚刚进厨房的时候,擂主还是皇帝,怎么突然就变天了?
“在下最后答出了四公子的问题,自然胜出。”晏殊笑着说:“夫人欠在下的许诺,先记在帐上,将来必向夫人讨回。”
我看了皇帝大人一眼,他只是好风度地微笑。我第一反应就是莫不是这家伙故意放水,好让晏殊有机会将婚姻自主权讨回去。可是事已至此,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了。
酒足饭饱,人才也试炼完毕,我们也该走人了。皇帝大人一摸口袋,动作僵住,看着我。我这才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打扮好了就被他直接拉出了宫门,我根本没机会,也没想着带钱。而他的钱估计也都在李福海身上,我们两个是货真价实的身无分文。没办法,谁让他说了要请客,皇帝大人金口玉言总不能说了不算,我只好摘下腰间的凤纹羊脂团佩,放在柜台上,这一餐好昂贵啊!其余几人就当没看见我的动作,毕竟帝后吃饭付不出账,绝对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孔潇在此地与我们作别,回陶家去了,皇帝大人兴致勃勃地带我们去听说书。看来他对孔潇说过的话还真上心了。
坐在人群之中,听其他人把自己吹到天上有、地上无,是件很别扭的事。他们三人倒是听得聚精会神,津津有味。我不用照镜子,也知道现在的自己脸有多红,他们可不可以少夸张一点,我根本听不出他们说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在皇帝大人似笑非笑的表情之中,我们结束了这个漫长的上元出行。然后在李福海等人如释重负的眼神之中,我们回到了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