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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胶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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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我实在已太清楚,眼下虽是北国强过南朝,南朝毕竟山温水软、物资丰厚,豪杰辈出,实为藏龙卧虎之地,将来难免有南朝兴盛之日。届时,只怕南朝反而会起兵北伐。我若不趁此时南朝朝政昏弱、国力衰微之际,一举解决此患,只怕到时侯有亡国灭种之忧的,反是我的父母之邦。我若坐失良机,到那时反成千古罪人。
所以,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要打下南朝。这样,就算南朝余孽有趁机反扑之意,我也可为北国赢得相当的缓冲空间。
老实说,丁珂平能几次三番在我手中连打胜仗,我心头不是不佩服的。这个人几番用计,真是奇变难测,堪称世所罕见的大将之才。我若和他同殿为臣,想必会引为平生知已。只可惜这天纵奇才却偏偏做了我的敌人,我就算不择手段、用尽奇谋,也定要打败他。
忽然之间,我甚至非常理解孟天戈的选择。
她肯帮丁珂平,想必也不完全是为着同为南朝之人吧,就凭着丁珂平用兵之奇,已可见得此人胸伏十万甲兵,山藏海纳。那么,天戈选择了他,也是当然之事。
这个念头令我心头一阵翻江倒海,但我必须承认这个事实。
若是太平盛世,我甚至会祝福这对神仙眷属。可在战阵之中,我唯一的选择,就是把他们一起送入死路。
其实,如果可以,我倒希望上天能给我个慈悲,可与天戈同死。
只是,怕这终非我可拥有的福气。
她甚至不可能成为陌路人,只能是我的敌人。
我交下图纸,吩咐士兵加紧赶造登云梯。不过半日时间,三座登云梯就已架设完成。我亲到营前,凝目打量着眼前寒光闪闪的铁皮怪物,嘴角慢慢泛出一丝笑容,低声吩咐紧紧跟在身边的丹达速:“明日起,全力攻城。”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进入了艰苦卓绝的攻城之战。
登云梯果然是个很有用的工具,靠着它,我们的士兵不用花费什么力气就能攀上城头。虽然先锋部队被南朝一次又一次的击退,但北天关的死伤更惨烈。
他们对登云梯的威力异常恐惧,想出了很多办法来对付它,但不管是用刀砍还是火烧,都没有效果。说穿了不稀奇,登云梯虽是木头做的,却包了一层厚铁皮,平常刀剑砍不穿它,铁皮用火烧也是没什么用的。
南朝人无计可施之下,只好拼命守在城头,和我们展开艰苦的搏斗。丁珂平本人也和我交手几次,被我砍了几刀。当然,我也在他手上吃了不小的苦头,一时间不能亲自上阵,只好被人用担架抬着督战。估计丁珂平也是躺下了,后来几天都没有出现。倒是叶飞白、御风华和一个道士,每日在城头和铁图、丹达速缠斗不休,不分胜负。
唯一奇怪的是,孟天戈一直没现身,但我已学会教训,不会心存侥幸。
我们每天都要运走很多的尸体,但看得出来,北天关的有生力量更是被我们消耗得非常厉害。按我估计,照这样下去,最多不过七日,丁珂平手中将没有可用之兵,更何况,在我们的重兵围困之中,丁珂平毕竟没有得到增援的粮草,看来我派铁图去南朝,已有奇效。
就这样过了五天,战事仍在胶着中,却逐渐向有利我方发展,我伤势好转,指挥士兵每天进攻,心头却一片平静,或者这场南征之战,已把我练得心如铁石。我竟能如此平静的面对双方人命的损失,实是奇怪之事。在这样持久不绝的战事中,我甚至已逐渐不认得自己。征服南朝后,或许我会放弃军旅生涯。
正在深思之中,忽然听得士兵来报:“雷元帅,铁图副帅回来了!”
我一听之下,赶紧吩咐铁图来见。
却见他浑身风尘仆仆,穿着一身南朝商人装束,显得不伦不类。我大笑着冲了过去,一把抱紧了他,笑道:“铁图,怎么这副怪样子?”用力之下,扯动伤口,痛的呲牙咧嘴,却盖不过心头欢喜。
铁图也爽朗地笑了起来:“要不是这副样子,我怎么能来去自如,短短五天,就打了个来回?这次末将总算不辱使命,斗智斗勇之下,用尽心机,好歹说动了谢广宁!哈哈,雷元帅可放心攻打北天关啦。三月之内,丁珂平不可能指望到任何援兵,他的加急文书也不会传给南朝朝廷的!”说着,得意的笑了起来。
我闻言大喜道:“铁图,这次你可立了大功!不消说三个月,就有一个月,我定能拔出这颗钉子。”说着,我不觉纳闷道:不知那谢广宁到底如何做的,竟能把北天关的军情瞒得滴水不露么?”
铁图摇头笑道:“雷元帅,谢广宁可比末将预想的厉害多了。此人不愧是南朝宰相,果然老奸巨滑。他并未把北天关的军情全瞒下来,只说丁珂平大败我军、深入北国三百里的事,却只字不提如今北天关粮草短缺,士兵疲惫不堪。南朝皇帝龙心大悦之下,居然还赏了丁珂平个北定王的头衔,却未发一兵一卒,更别提增援粮草了。可笑那丁珂平虽得个北定王虚衔,又有何用处?待得我们攻破北天关之时,我倒要看他定什么去!”
我们相视大笑之余,我抬头看着战火中的北天关,心头战志升腾。
破城在望。
攻下北天关之后,南朝几乎无险可守,必将势如破竹。一统南北,在此一战。
丁珂平竟比我意料中还要聪明,他很快找到了破解登云梯的办法。
北天关的人开始往登云梯上浇桐油,然后施放火箭。我们的士兵被打得不能登上梯子,只好退避。沾满了油的登云梯梯一下子烧了起来,没多一会,就滚烫得不能攀爬。久烧扭曲变形之下,里面的木头也现出来,跟着熊熊燃烧。不到半天功夫,南朝人就毁去了我两架登云梯。幸好他们的桐油数量似乎不够,对于剩下的那架,只能烧掉一半。
我看着那大火熊熊的登云梯,忽然之间竟然有点佩服的感觉。老实说,打仗打到这个份上,我对丁珂平一点也不愤怒了,他已经成了我最佳对手。不过,这小子见招拆招的功夫也着实厉害,竟然想到油浇登云梯这一记狠招。但看他今天这个架势,应该城里所有的桐油都被他搜刮光了,北天关毕竟已经耗尽资源,我却不一样,丁珂平烧我三架,我只需暂时停战,花三日功夫,就可再造出来。虽然稍为影响攻城进度,但不会改变整个局面。所以,丁珂平虽应对无差,却改变不了他们的命运。
我制止了士兵的愤怒喧哗,吩咐他们把登云梯的残骸收回来修理,火速再造登云梯,并下令丹达速带领虎翼军好生困住北天关。
三日,最多再过三日,我将进行最大规模的攻城。
如今我已大军围困北天关多日,丁珂平的粮草估计已难以接济。想到这里,我神情一振,吩咐士兵从北天关城下拖来几具南朝士兵的尸体,用刀割开肚腹,翻看一番,果然他们现在吃的已经没有什么米粮,全是野菜和马肉。看来北天关已经面临严重的饥荒,甚至杀了部分战马,丁珂平已经难以为继,只要我再坚持穷攻猛打,拿下北天关,应该不成问题。
想到这里,我忽然明白为何这些日子丁珂平受伤后未再出现。为将者必须身先士卒,既士兵挨饿,想必他也没吃饭,伤势要想痊愈,想必比我慢了不少。既然丁珂平实力大损,现在无疑是我拿下北天关的最好机会。当下我吩咐士兵加紧赶造登云梯,务必保证三日内攻城。
这天夜里,我四下巡查已毕,提刀站在营外,默然看着北天关方向的城楼,却见城楼上只有两点残火。看来,他们的桐油已在破登云梯时消耗得非常严重,连城楼的灯火都难以供应了。我现在唯一能做到的慈悲,就是尽快拿下北天关,免得出现昔日战乱中爆发□□,甚至易子而食的惨象。若能以雷霆手段快速打败这个顽强的关口,无论对南朝数万士兵还是黎民百姓都是好事。
我在黑暗中悄然而立,心事起伏,忽然又想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孟天戈为何一直没有出现,她到底是怎么了?难道那日军中一别,我砍在她手上的那一刀,竟令她重伤不起吗?
这是个生命力极端强悍的人,我想她不会如此脆弱。可她明明在北天关中,现在情势危急,她竟然能一直忍耐不出,实在奇怪之极。
那么,我可不可以有一点侥幸的念头——莫非她终不愿与我为敌,是以始终不出?
但我随即耻笑自己这个想法。到了现在这个份上,孟天戈是个怎样的人,实在清楚不过了,她或者会顾及南朝百性,但绝对不会因我而有所忌惮。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情是她做不出来的。
所以,雷泽,不要天真。对这个女人,再不能有半点软弱。
我必须成功,我甚至也想象出马踏北天关的胜利场面。但后来的事实很快证明了,我毕竟对局势发展估计得过于乐观。
日夜督工之下,登云梯终于在三日内成功赶制出来。我指挥兵马,亲自攻打北天关。关上守军被我打得狼狈不堪,全靠那个高个子道士带着叶飞白等人拼死抵抗,我终于没能即刻拿下北天关。
但交手之中,看得出来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异常憔悴,大概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如此狼狈,怎可持久?我暗暗冷笑,也不着急,吩咐士兵稍事休整,次日再战。
第二天再次发动攻击时,丁珂平终于出现了。
他还是带着那个魔神面具,手提重剑,身形却分明比以前越发消瘦。他就这么背着天光,立在城头。我一看之下,顿时生出一个奇怪的错觉,觉得这个顽强可怕的对手,此刻看上去,竟然有些苍茫萧条之意。他的身形乍一看,还真有些象孟天戈,只不过比较凶厉肃杀。
我甚至想到,也许他们本是有什么秘密的血缘关系。这二人有时候实在相似得可怕。若孟天戈是个男人,想必就是这样子。据说她以前多年女扮男装,要不是我觉得丁珂平杀伐决断的手腕实在不像个女人,我甚至会怀疑他就是孟天戈化身。
他们若非夫妻,定是一人。
果真如此,这场对决,实在难堪之极。
也许我浴血奋战、誓要夺其性命的,正是我平生唯一爱过的女人。
但,就算是这样,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不想关心这个问题。决裂之日,我就已经知道,我和孟天戈各有志向,甚至不能并存。
接下来,战事陷入胶着中。丁珂平亲率北天关众将,与我大军展开一场又一场激战。短短数日,北天关前已是积尸成山、血流成河。我每天派人都要拖几具南朝士兵尸体,破开肚腹查看,果然他们腹中食物越来越少,到得后来,只剩些野菜草根和泥土了。他们甚至没有多余的桐油来再次烧毁登云梯,这个巍峨的城池确实已到了山穷水尽之时。
我越来越心里有数,照这么打下去,最多再过五日,北天关必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