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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号角连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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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号角连营
北天关中,大青谷之战后。
在狂喜的人潮里,我左顾右盼,却没有发现朱痕碧影的身影,心下微微一沉,皱眉道:“叶大哥,朱痕碧影那两个小丫头,那日放火后是不是回来了?”
叶飞白忙道:“丁兄弟,你莫着急,她俩是受了点伤,起不了身,但还是安全回来了,估计将养些日子就可没事。”
我听得这话,总算松一口气,朱碧二女随我不短时日,我虽讨厌她们唧唧喳渣的烦人,但不知不觉中也有了些感情。那日事在危急,安排她们去北国后营放火,心头总是隐隐不安,只恐断送两个绮年玉貌的小女孩,如今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叶飞白见我神情一松,当下犹豫了一下,接着说:“但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说。”
我看他神情迟疑,心中一动,料到他要说什么,低声道:“林元帅的尸体,是不是抢回来了?”
叶飞白面色微白,惨然道:“那日你引着雷泽大军去了大青谷,我趁机带着叶家群盗出关和北国人厮杀一阵,本想抢回林元帅尸体。却没料他已在那场混战之中,被千军万马踩成肉泥,我们只夺回他一副带血的盔甲。”
我听得这话,心头一惨,林归云昔日那狡猾而亲切的笑容又浮上心头。无论如何,总是我亲手杀了他。我忽然想起林清远当日那个清瘦而惨淡的身影,心情一阵激荡。
对不起,林清远,我亲手杀了你的哥哥,想必你会很恨我吧。
一思及此,刚才那番胜利的喜悦竟已消于无形,微微叹息一声:“也罢,呆会我们一起去祭林元帅的亡灵吧。”意兴阑珊之下,对众军士挥挥手,和叶飞白一起进入大元帅府。
风物依旧,人事已非。元帅府中还是桃花杨柳,景色美丽,但林归云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慢慢进入林归云的灵堂,看到案上供着的那副鲜血斑斑的盔甲,迟疑着走了过去,轻轻抚摸头盔,心思起伏。良久,叹息一声,点了三柱息,对着林归云的灵牌拜了下去。
他虽是我的恩人,可最后关头,终于背叛南朝。那一箭,我虽不会后悔,但难免愧对林清远。
我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手,有些说不出的厌恶之感,总觉得这双手上,沾着斑斑血痕。这一路行来,杀人无数。我纵然为着庇护南朝黎民百姓,行事无愧于心,可如何面对这数万生灵的夭亡。
上兵伐谋,下阵攻城,兵法至高境界,本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可惜以朝廷昏弱之势,很难做到。皇帝并非明君,那谢广宁虽智慧明达,可惜心存私人恩怨,多年来和林归云互相牵制,毕竟不是贤相。朝堂之上,并无可以中兴天下的豪杰。这些年能勉强不被北国吞并,已是难得。却免不了兵祸连绵,苦了百姓。我虽能仗剑天下,却不愿一世扮作男子受人臣之约束,也不是庙堂之才。对此局面,竟也无可奈何。
我深思一会,叹一口气,默默出了灵堂,吩咐文书:“修书一封,上奏朝廷,禀报林元帅战死之事。”说这话时,我迟疑了一下。林归云实是被我亲手杀掉,但他为北天关辛劳多年,我还是给他身后留几分薄面吧。他临死之时,不过一个愿望,要我救回御风华,我定要为他设法保住这唯一血脉。
写好给朝廷的奏折,我低声吩咐叶飞白:“派人好生打听雷泽军中情况,伺机救回御风华。”
叶飞白点点头道:“原来林元帅在生之日,就要我在北国军中安排有几个细作。可惜雷泽治军极为严谨,我们的人始终没找到机会送出信来,以至我们被打得连番大败。但这几天,北国军中似乎有些松懈,我们也第一次得到了探子发出的飞鸽传书。据说雷泽已经重病,看样子未必能活。”
我听得叶飞白这一句“看样子未必能活”,心头一震,一阵恍惚,眼前发黑,勉强扶住桌角,几乎没听清楚他接下去在说什么。
叶飞白有些担心,叫道:“丁兄弟!丁兄弟!”
我被他惊醒过来,微微一笑:“没什么,我只是有些累了。”迟疑一下,又道:“你设法叫人加紧刺探雷泽军中消息。叶飞白领命而去。
这一夜,我思前想后,彷徨无限,翻来覆去心中所念,不是北天关军情,就是叶飞白那句“未必能活”,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我曾经亲自动手杀他,但我不知道,如何面对没有他的世界。
以后几天,北国方向再没传来什么新的消息。我虽竭力镇定,每日加紧布置军中防务,但心中却越来越焦燥。
直到第三日下午,叶飞白忽然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喜形于色,大声叫道:“丁将军,雷泽可能死掉了。”
我脑袋里面嗡地一声,眼前一阵昏沉,却依稀听到自己的声音镇定的问着叶飞白:“消息确实吗?”
刹那间,连我自己也觉得惊奇,明明心头已是混乱不堪,何以我竟然如此镇定地询问。
叶飞白道:“这是探子隐约打听的消息,还需确认。”
就在此时,忽听远方阵阵喧哗,北天关前似乎有大批兵马奔来。
叶飞白大奇道:“难道又有什么事吗?”起身急急奔出。我唯恐有失,也赶了过去。
冲到城头之时,只见前方千军万马追着一个少年,赶了过来。那少年面貌清秀,一只衣袖空空荡荡,正是御风华!他策马急奔在千军万马之前,神情虽憔悴,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坚定倔强之感,看来这林家后人,历经磨折之后,竟也多了几分坚忍不拔。
我眼看他形势危急,就要被身后追兵赶上,皱眉道:“不行,我们要救他。”说罢就待跃下城去,叶飞白一扬眉道:“丁将军,我有好办法。”一扬手,摸出一根长索,如匹练般一卷而下,正卷中御风华。叶飞白一用力,长索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把御风华拉上城头!
众人见叶飞白露了这手绝活,轰然阵阵叫好!我也点头笑道:“叶大哥,好厉害的飞索功夫。”叶飞白闻言,微微一笑。我们一起走向御风华,把他从地上扶起,解开飞索。
我轻声道:“林公子,你受苦了。”
御风华听得这个林字,陡然面色一变,热泪滚滚而下,失声道:“不错,我毕竟姓林,我不姓御了,从今以后,我是南朝之人。北国……是我的敌国。”
他口中说着,神情咬牙切齿,怨毒异常。
我叹息一声,问道:“御……林公子,你如何找到机会逃出来。”
御风华闻言,面容扭曲,忽然失声笑狂起来:“谢天谢地,我能跑出来,全靠雷泽死了,军中大乱。有个念着我哥哥……不……御天师旧恩的小兵,私下放了我,还送我一套北国军服和战马,我这才得以逃脱。”
我闻言心头一震,说:“说什么,雷泽死了吗?”
“真的死了!”御风华闻言点点头:“我亲眼见过他的灵堂,铁图他们虽然极力隐瞒消息,但我还是知道了。”说着哈哈狂笑。一口气接不上来,昏了过去。想是体力消耗过度,支持不住。
我吩咐赶紧找人救醒御风华,自己却痴痴迷迷,楞在当地。
雷泽,雷泽,你就这么死了么?
却留下我无限怅惘,不得解脱。
恍惚中听得叶飞白大喜道:“丁兄弟,如今雷泽已死,想必北国军中群龙无首,军心大乱。我们若趁他们慌乱之机,趁机进攻,定收奇效!”
我心乱如麻,半响道:“叶兄,你且清点一番军中情况,预作准备。我要先想一想。”
看着已是日将昏黑,众人纷纷散去。我却无法平静,翻来覆去,只念着雷泽已死的消息,心头不知是悲是喜。
从此,北国再无人能如此威胁南朝,我该非常高兴,不是吗?
可那个强悍的雷泽,毕竟曾令我如此倾心,我真能高兴得起来吗?
天色已全黑,我默然独立,回想着雷泽曾经的一言一动,心中翻翻滚滚,沉吟良久,再难忍耐,找出一套夜行衣,悄然而去。
总算我的轻功不错,避过北天关诸将和北国军营众将的耳目,一路行去,悄悄摸到雷泽的帅帐,却见帐中满是缟素,正是一座灵堂。
雷泽——真的死了。
我悄然而入,守灵的两个士兵看见我,正待惊呼,被我一边一个,轻轻放倒。我就这么缓缓走到雷泽灵前,看着眼前冰冷的棺木,痴痴而立。
雷泽,你死而有灵,当会笑我吧?我只是——杀你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多情绪?
也不知站了多久,忽然惊觉到,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
我茫然看着自己的泪水滴入尘土之中,心中好生奇怪,我为何要为他流泪?
我本应已是无情之人,何已竟与这暴烈如雷霆的男子如此纠缠不舍。
不,不应该这样,我要纠正这个错误。
但我为何会抱着他的棺材,如此痛苦难当?
我心头一阵乱,忽然发现,也许,我对雷泽的心意,更深过我自己的猜想。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微响。
后面有人!
我陡然惊觉,回过头去,看到雷泽。
他虽憔悴如枯木,但神情异常冷淡,就这么平静地对着我微笑。
我这才明白,我毕竟上了他一个恶当。
呵呵,雷泽,我们赌的其实是谁更心狠。我今天到底犯了妇人之仁。
雷泽微笑:“本来我等待的是丁珂平的大军,想不到等来的是你。你也在北天关帮着丁珂平,是吧?”
呵呵,原来如此。雷泽心中,毕竟把我和丁珂平当做了两个人。我虽不解其中缘故,却也无意说破。
雷泽,我该高兴吗,你还活着。或者,我该烦恼一下,你还活着,北天关就难以清静。但是,雷泽你错了,你这个恶计虽然赚得我陷入重围,我却一定要逃出去,北天关还等着我。
我虽大大上了一个当,竟无法抑制自己的好心情,对他笑着,冲破营帐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