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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约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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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中二人忽然看到我,都是一怔。
孟天戈神情不动,眼中却忽然现出炽烈灼目的光彩。她就那么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如冰也如火,似乎平生的情感,都已在其中郁郁燃烧起来!
然后,她平静的微笑了,悠然道:“雷泽,是你。”
此言一出,柳洄雪顿时变了脸色,微微惊呼一声!孟天戈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把她护在身后。
我一步步走了过去。
她一言不发,就这么看着我。我甚至怀疑,我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丝似乎是快乐也似乎是痛苦的情绪。
我缓缓开口,沉声道:“丁珂平,在下特意南下,只为约你一战。”
孟天戈闻言愣了一下,眼中神光变幻不定,喃喃道:“你叫我——丁珂平?不错,我就是丁珂平。”她忽然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缓缓站直。
我注意到她刚才还面带病容、神情憔悴,此刻却已傲然肃立,整个人散发出无坚不摧的凌厉剑气。
我狠狠忍住声音中的激动,沉声道:“你我对敌多次,各有胜负损伤,我对阁下无限佩服。雷泽何其有幸,能得你为平生劲敌……只可惜我们即为敌人,我就唯有杀你一路,否则便死在你手。这——是我对一个对手的最大尊敬!”
不错,抛开她那个孟天戈的身份,这就是我想对丁珂平说的话。
——即使她是孟天戈,我也只能说这句话。
儿女柔情已杳,英雄意气,却原本如此。
孟天戈,我们同为当世神兵利器,各有立场,原本难以并存。抛开一切温柔的假象,我愿给你足够的敬意,和你最后一次对决。
孟天戈静静听我说话,嘴角现出一丝平静的笑容,缓缓道:“好。阁下不死,北国之祸难消。我原本也数次有杀你之意。能放手一战,确是好事。不过,今日我尚有事待办,恐难从命。明日清晨,城外翼天峰绝顶,我静候阁下。”
柳洄雪闻言,顿时惊呼一声!
孟天戈对她淡淡一笑:“不急。”回过眼,平静地看着我。
我凝视着她的眼睛,可我已无法在这双明亮如星光、冷漠如深海的眼中看到任何情绪。
孟天戈,你错了。
我虽不死,却也再不可能为将征南。那个朝廷已彻底背弃了我,我不会再回去。我唯一放不下的,只是故国而已。我已是孤臣孽子,可以放弃一切鄙视一切,甚至考虑过和孟天戈一起退隐世外,但我永不会不顾北国安危。
可笑的是,你要杀我的理由,竟和我对你的杀机如此相似。
我活一天,南朝就不安一天。可留你孟天戈在世,北国也是颇有刀兵之险。
英雄肝胆本如铁,不必折心以问!
天际密云郁郁,云层中一点微薄阳光洒下,照映着她天火一般灿烂酷烈的容颜,她整个人的轮廓微见晕彩,似乎就要融入日色之中。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然,所有往事,都将绝于明日。
我缓缓收回目光,沉声道:“如此甚好。在下告辞!”再不看她一眼,大步而去。
我甚至未做任何防范。
只因我知道,骄傲豪情如孟天戈,此时此地,定不会做任何暗算。我对她的了解,只怕已深入骨髓和灵魂。
不知何时,天风狂啸,郁郁飞雪。
我在客栈中,静静看着窗外雪花,慢慢喝酒。
天已将黑,我要吃饱喝足、睡够一觉,好生养精蓄锐,以备明日一战。
饭后我早早入睡,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被某种接近痛苦和渴望的情绪逼得悠悠醒转。
我坐了起来,静静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忽然生出一个强烈的渴望。
明日我就要与孟天戈做最后的决斗。这一战后,无论是我死或她亡,都意味着不再相见。
我忽然想再看她一眼。
这个念头如火苗般在我心头漫延,终于燃烧起来,就如狂烈的野火,狠狠灼痛着我。
孟天戈……
我沉思一会,终于决定,最后放纵自己的心思一次。我要潜入北定王府,悄悄再看一看她,却不要她知道。
我想,我并不留恋她。
只不过,既然必然面对一个死亡,我对前尘往事做一个回顾,有何不可?
这没什么奇怪的,我当然不再爱她。
但我要去看她,她和我的过去已纠葛成一片,无可分辨。
我披衣而起,悄然而出,直奔北定王府。
天色昏黑,只有皑皑白雪泛着银光。我每走一步,就在地下踏出一声轻微的声音,在静夜中听着,就如一声微薄的叹息。
终于,我又置身于北定王府之中。
我本想找一找孟天戈的住处,却忽然注意到远处尚有一点孤灯,不禁暗暗奇怪。如此大雪飞扬的寒冷夜晚,是谁深夜不寐?心头想着,悄然无声地走了过去。原来,亮灯的是孟天戈的书房。
此时,房中正隐隐传出低低的琴声。一个清秀修长的剪影,被晃动的淡淡灯光映在窗前,正自低头抚琴。
这个身影,我自是刻骨铭心——正是孟天戈。
想不到如此深夜,她尚有心思抚琴。看来,孟天戈对明日的决战,已成竹在胸。
我微一细听琴声,却不禁愣住。
那曲调竟是隐隐熟悉,分明就是日间柳洄雪所弹的曲子。我虽不解音律,却也记得柳洄雪的低低吟唱之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孟天戈的琴声没有柳洄雪的凄苦欲绝,却越发沉吟惆怅,似有无限心思尽在其中,一如长河日暮,虽仍是气象万千,却已将黯淡消沉。
我忽然就这样愣住。一时之间,风雪虽狂,我却似已痴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呵……
孟天戈,你在为谁沉吟至今?
如此风雪如此夜,你却弹着这样风调清深的曲调,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忽然想起,日间那书房中两个仆人的议论。他们说,她近日总爱沉默着平空书写“雷泽”二字。
孟天戈,你书空咄咄地写着我的名字吗?
你到底在想着什么,我在你心里又到底意味着什么?
一时之间,我心乱如麻,隐隐约约的情意却不由自主,郁郁燃烧起来。
大雪更紧,北风凌厉如刀,刮在我身上,一片彻骨冰寒。我不知站了多久,慢慢已是满身积雪,似乎就要埋葬在这一片暗淡的白色之中。
但我却已无法挪动一下,只能静静地立着,如痴如醉,听着书房中低沉的琴声。孟天戈还在不断地弹,忽然琴声微微一顿,她身子弓了一下,沉闷地咳了起来。我心头一凛,情不自禁,缓缓走了过去。
我知道孟天戈最是骄傲不过,定不愿让我看到她此刻的狼狈,是以加倍小心,脚下毫无声息。
她想是咳得狠了,未必注意到外面有人。我就这么矗立窗前,透过窗缝,看见她正斜在竹榻上,咳出一口血,平静地慢慢用手抹去嘴角血痕。这一举手之间,我发现她十指都在隐隐渗着血丝,分明是被琴弦割伤。
呵,她就这么一边咳血一边抚琴,可有多久了?
我心头忽然就如被什么锋厉的东西捅了一下!日间已发现孟天戈身子大是不妥,想不到竟在咳血,这样的情形,她为何还一口答应和我决战?
我心思激烈起伏,无限的往事纷繁杂,如洪水般一起涌入心头,压得我几乎爆发。
我慢慢把手伸入怀中,握住一物。
那是她割给我的一束头发,是在我最恨她的时候,竟也无法丢弃的东西。
不知如何,我想起了大青谷中,那个半梦半醒的相遇、冰寒的亲吻,还有我的灵堂之前,她乍见我未死之时,忽然变得狂喜如火的目光。
孟天戈,到了此般地步,你的心意,我终于彻底明白。
你如此冷酷如刀锋、夺目如骄阳,却在夜半无人时,用琴声念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无可言说地在虚空中写着我的名,心心念念……
我美丽而危险的敌人呀,为何在你刚硬冷漠的夺目光焰之下,竟藏着如此的刻骨深情!
我要拿你如何是好?
大雪就这么扑天盖地的下着,我的心却一会儿狂烈如火,一会儿寒冷如冰。就这么静静守在她窗前,看着那个骄傲强硬而憔悴不堪的身影,一声也不能出,心思却似已飞越了天荒地老、宇宙洪荒。
明日决战,该如何去做,我要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