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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金陵一梦(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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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州今年大旱收成不好,饥荒严重。不少人甚至都易子而食,万幸没有闹出瘟疫来。萧景禹这次就是带着朝廷拨的赈银两和粮食来祁州赈灾的。
林殊骑马跟在萧景禹身后,萧景禹虽然文弱书生的样子,可是骑马的时候也像模像样稳稳的坐在马上。不过林殊知道他祁王兄恐怕心里还是有点害怕的,连脸色都比平时白了几分。
“祁王兄,不如你和我共乘一骑?”林殊促狭的眨了眨眼睛还没等萧景禹说话,就催马快跑和萧景禹并头行进一跃就骑上了萧景禹的马,握着萧景禹的手控制着缰绳。
“你这般促狭,小心以后没有哪家的千金肯嫁你。”萧景禹被刚才林殊突然的动作吓得脸色发白,过了会儿才瞪了林殊一眼换来林殊没心没肺的笑声。
“既然这样,王兄把自己赔给我不就好了。”林殊身量长成,又自幼习武,竟然不比萧景禹矮多少。
林殊一向和军营里那些人顽惯了,可玩笑似的说完这句话后他却难得沉默了下来,仿佛泡在陈年桃花酿里一样醉的晕晕乎乎不知今夕何夕了。
官道上,少年扬鞭纵马,笑容染上几分意气。
只是原本还算轻松的气氛也在接近祁州后变的越来越严肃。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萧景禹两人也没想到这里灾情比他们想像中的还要严重。而这还是已经得到初步控制后的情况。
萧景禹目光变的冰冷,倒显露了几分在朝堂之上的气势。被林殊扶着下了马他也没什么反应,林殊也没多言直接跟在萧景禹身后准备去找祁州知州卢方谈一下赈灾方面的事宜。
“小心!”不知从哪里来的一支冷箭直直的飞向萧景禹的方向,眼看着萧景禹已经来不及躲开,林殊直接扑向萧景禹替他挡了这一箭。
“小殊!”林殊的左肩上中了一箭,血立刻染红了他的衣料。林殊想要笑一笑告诉萧景禹他没事,可还没等他开口就感觉一阵地转天璇两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萧景禹带的人自然立刻追了过去,萧景禹则搀着林殊带着其余人走到卢方府邸。万幸卢方的府邸离他们遇袭的地方不远,没多久就到了。
听闻祁王殿下来了,卢方立刻出门迎接。原本就因为旱灾这事没处理好而提心吊胆,一出门就看到金陵城里除了皇子外最受宠的小公子中箭遇袭。他脸色已经不只是惨白可以形容了。
卢方立刻派人请了祁州最有名的大夫又让人收拾好一间厢房。等林殊被安置到床上他才彻底松了口气。
“这位公子,您这朋友不是简单的受了箭伤,还中了毒。想必是箭上带的毒。不过不用担心,老夫正好有方子解这个毒。”卢方请来的大夫尽职的把病症说出来又提笔把药方写出来,萧景禹才让人随他一起去抓药。
“卢大人,你先出去吧,关于赈灾的事晚点说。”打发走了卢方,萧景禹守在林殊床边。一向温厚的他也难得皱起眉。他虽性子好不想太深究可也不代表他就是性子软,行刺的是谁的人他也多半有数。只等小殊好转后他就开始彻查。
萧景禹向来沉稳,可是此时他看着林殊苍白的脸却莫名感到心浮气躁,甚至有些坐立不安。
昏迷了好几天,林殊才醒了过来。睁开眼的一瞬间他甚至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清醒了,不是再和前几天一样陷入黑暗中。
“小殊你醒了啊!”萧景禹脸上慢慢的浮现出一个微笑,这让他看起来没有那么疲惫了。
林殊看着萧景禹温和带笑的眉眼,因为长久没睡他的双眼微微泛红,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中了一样。还不识情爱滋味的少年并不知道此刻他已经将一个人装在心里。
林殊醒了,萧景禹自然松了一口气开始彻查他遇袭的事情。之前萧景禹的护卫追上刺杀他们的人时,他们已经因为完不成任务而服毒自尽了。祁王手下们只能把尸体带回来,可尽管只有尸体依旧能查到不少的东西。
排除掉卢方的可能,很快萧景禹就查清楚了幕后主使是已经返回金陵的上一任钦差季英。因为怕私吞赈灾粮饷的事败露,竟然铤而走险派人刺杀祁王来。
顺着这个方向追查,萧景禹很快就发现他私吞赈灾银两的账本。又派人赈灾,等安抚好灾民准备启程回金陵时已经是两个月之后了。
萧景禹感觉林殊自从醒来后就变得有些奇怪,虽然吩咐他做的正事他都会认真完成,可是却总是避开他目光。好像在心虚一样,林殊已经很久没有私下找过他了。虽然男儿不应像闺阁少女一样扭扭捏捏,犹豫不决。但是林殊可以说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他也不想和林殊生分。
“小殊,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萧景禹骑在马上把目光转向和他并排的林殊,眉心微皱,反而越发显得他眉眼温和。
“啊,祁王兄放心!我没有烦心事。”林殊愣了一下后立刻急忙摆手,差点没控制好缰绳从马上掉下去。林殊盯着萧景禹看又忍不住翘起嘴角,本就青涩俊逸的脸庞添了几分孩子一样的傻气。
“小殊是不打算告诉我了?是要我回去向姑母告状吗?”萧景禹玩笑似的说了一句,没等到林殊的笑容反而却看到林殊面上那焦躁不安的神情。
萧景禹愣了愣,直觉不应该再继续这场谈话。随住口不再提。车队返程时速度明显要比当初去祁州时快上几分。很快就赶回了金陵,萧景禹带人回宫复命,林殊则在和萧景禹告别后沉默着直接骑马回了林府。两月时间也许不够他看清楚他对萧景禹是何种感情,可再加上这一路旅途足够他清楚自己的心思。他也许真的是喜欢上一直对他很好的祁王兄了,比普通喜欢还要喜欢的那种。
军中不是没有好龙阳的人,只是这事轮到他身上。他总是觉得有几分轻飘飘似的不真实感,以及慕少艾时才有羞涩。不过林殊一向直来直去惯了,又是少年心性。喜欢什么东西都是恨不得昭告天下的。所以他打定主意等过几天一定要把他的心思告诉祁王兄。
不过此时萧景禹却并没有那么轻松,原本以为把证据呈给父皇。由父皇下旨惩治季英,抄家灭门就好。可他却没想到他最近重新翻看账本时又有了新的发现。季英侵吞赈灾粮一事的背后竟然隐约有那位位高权重的夏江夏首尊的影子,不过想来也是,若是季英背后没有倚靠他又如何敢胆大妄为的派人袭击一个皇子。
萧景禹原本想把他的发现直接禀告给父皇,可是这位夏大人却又及其奸猾。从没真正插手过祁州的事,在没有充分的证据下指控夏江哪怕他是个皇子父皇也不会信任他。父皇对那位夏首尊一向信任的很。
所以萧景禹只是说了季英的罪责,而丝毫没有提起他关于夏江的猜测。那位夏大人恐怕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忠诚刚正。
“你这件事办的好,你也折腾了挺长时间了。不如我给你一个
月时间,让你好好回府休息怎么样。”武帝笑呵呵的看着龙椅下站着的萧景禹,他最出色的儿子。目光古怪又隐隐带着一分忌惮,只不过萧景禹低垂着头并没有看到而已。武帝可还记得这次赈灾后,他的这个好儿子的声望在民间更加高了。
“祁王兄,今天我读到一本野史写着当年齐威将军一生无妻,反倒死后和镇北候合葬一处。倒也不输世间夫妻了,不知祁王兄又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若是有人对你有这种心思你会厌恶吗?”萧景禹从祁州回来后一直闲赋在家,犹豫了很久林殊决定才登门来看望他。两人近一月未见,彼此有不少的话要说。许久都意犹未尽。林殊直视着面前的萧景禹,咬了咬牙,硬是抵住满心忐忑将话题转到这处来。
“我倒是觉得男儿立于天地间不必太拘泥世俗规矩。只不过要说有人对我有这样的心思还是太过荒唐无稽了。”萧景禹摇了摇头,他虽是皇子性子温和,可骨子里却有几分名士不在乎礼教的疏狂。
“若是我说我对你也存了这样的心思呢,祁王兄会不会厌恶我?”林殊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似乎在执着着向萧景禹要一个结果。
“什么?小殊你疯了?林帅若是知道你有此话恐怕会亲手抽死你。就算你好男风以后也不要再如此张扬的说出来了。你只是没碰到真的喜欢的人才会说这样的孩子话。”萧景禹目光有一丝错愕,他还来不及思考林殊为何对他表白,就已经潜意识的出言护着林殊了。也是此时萧景禹才真真切切意识到面前的少年已经快要长的和他一样高了,不再是当年那个拖着步子跟在他身后的小孩了。
“我是认真的,我说的话从来都不是玩笑。萧景禹你肯不肯和我试试。反正你总归要娶王妃的,也许有一天我突然就死心了放弃了也说不定呢。”林殊的目光里带着某种决绝,就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小兽。
萧景禹莫名的就心软了,毕竟是他从小带大的孩子。他清楚林殊今天会说这胡话只不过是因为他还没遇到过真的喜欢的人而已,不过还是个迷茫的孩子而已。
“既然如此好吧,等你遇到你喜欢的人以后再说。”萧景禹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纵容着林殊胡闹。他知道林殊年纪也大了,林帅估计这几天就会让他进军营里狠狠操练他。再加上最近局势并不好,敌国正虎视眈眈的盯着梁国。战争势必会爆发,这样也许他和林殊几年都见不到一面。也许下次见面林殊就已经有了真正喜欢的人也说不定。
“你不厌恶我真好……真好,我不会喜欢别人的。”林殊紧紧抱着萧景禹小声念叨着,语气里是不容错认的欢喜。他终究还是怕他喜欢的人厌恶他疏远他。
萧景禹沉默片刻,终究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头。
萧景禹猜的没错,第二天林帅就把林殊扔到赤焰军军营里。让他从最低等级的小兵做起。林殊傲气不肯表露身份就这样一天一天的和其他小兵一样在密集的训练中熬下去。
军中训练繁复,管理又严格。哪怕是林殊也是过了好久才等到机会让人给萧景禹送了信。彼时他已经升为了百夫长。
萧景禹收到林殊的信还有些意外,不过仔细想想他也的确很久没得到林殊的消息了。林殊信里抱怨了训练的严格又隐晦的炫耀着自己立功的不易。信末尾又说等未来他成了赤焰军的统帅,萧景禹成了一代贤王。他们一定能配合的天衣无缝,让敌国再不敢来犯大梁。
萧景禹看着信笑了笑,总有一天林殊会上战场,会亲手杀敌,会亲自为数万军人的生死做决断。林殊终究会成为一个合格的统帅,无人能试其锋芒。
梅长苏看了一会地图,就觉得困乏。倚靠着军帐内的床褥安静的回忆着过去。他现在已经连支毛笔都提不起来了,他甚至能够感受到他的内脏在逐渐的腐烂。可是你从他面容上却看不到丝毫痛苦的神色,他的眼睛明亮如初,仿佛心中的万千沟壑都藏于眼中,他的目光又仿佛如深潭一样让人无法辨认其真正的心思。唯一不让人错认的是他眼中的愉悦,仿佛死亡于他不过是件值得庆祝的事。只不过那丝愉悦又一闪而过,瞬间他目光中又多了几分苦恼。
“我如今总算能见你了,只是如今我变成这个鬼样子又怎么敢见你。”军帐内梅长苏这一句低语很快就消散不见,如同错觉一样。不管如何死亡于他终究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
时间转瞬一过,一晃匆匆。等到林殊让他父亲满意,并恢复他少帅的身份的时候,已经是两年以后了。林殊也变的更加坚毅成熟了,虽然性子依旧跳脱张扬可却莫名的多了几分沉稳气度。林殊也终究争得林帅同意在闲暇时可以不再留在军营里了。
这两年林帅的确看林殊看的紧,萧景禹除了在宫宴上见过林殊两次后竟然没有其他机会见到他,而就那两次宫宴他也没林殊也是来去匆忙。就连萧景琰都说若是他建府时林殊再不从军营里出来和他们聚一聚,他一定狠狠修理这个混蛋。
萧景禹坐在书房里,鼻翼间环绕着熏香那淡雅的香气。这让他放松不少,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怎么又突然想起了林殊。
最近他在民间的声望越来越高,可是在朝堂之上他却没那么顺利。夏江这个老狐狸做事滴水不漏,他好不容易才查到一些线索向父皇证明他心思不正,想着借机废掉悬镜司。却没想到父皇对夏江如此信任,只一味袒护夏江,甚至为了夏江在大殿上当着文武大臣的面斥责他。他不得不重新的谋划。
为君者应当以百姓为先,施仁政,得民意才是正途。倚靠权谋手段终究不能长久,悬镜司迟早是要废的。这是他永远不会妥协的事。
萧景禹突然起了兴致,拿起笔铺好宣纸准备作画。原本还有些犹豫要画什么的萧景禹,脑子里突然闪现出林殊那张张扬俊逸的脸。说来也好久不见他了,也许他已经成长为一个出色的军人了吧。萧景禹一边猜想着林殊现在的样子,一边提笔在纸上细细勾勒着他的样子。半晌后,萧景禹怔怔的看着纸上栩栩如生的林殊,也许……他对林殊也并不完全是当做兄弟看待吧。
林殊离了军营后安分的在家呆了近一月的时间来陪着母亲,这才得空离府闲逛。得空出府的林殊当然第一时间就去了祁王府,因着他以前常去所以门口的仆从并没有拦着。
“祁王兄,我回来了。”林殊刚进了萧景禹书房就忍不住扑向萧景禹抱住他,像个极没有安全感的小兽一样。
林殊这两年也上过战场杀敌,身上也隐隐染了几分血腥气。萧景禹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头,有些骄傲林殊终究还是长成了他期许中的优秀的少年。
“我都知道了,夏江那个老东西居心不良。我早晚抓住他狐狸尾巴。”林殊本来就觉得夏江这个人鬼里鬼气的,又听说他在朝堂上为难萧景禹,就更加不喜夏江了。
萧景禹摇了摇头,夏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林殊犯不着得罪他,得罪人的事交给他就好。
之后林殊也常常来祁王府来玩,依旧每天缠着萧景禹,笑嘻嘻的跟在他身后。只是绝口不再提他爱慕萧景禹的事,他已经明白一个道理:若是他没有依仗,一切承诺都是空话。他总归会用行动告诉萧景禹自己值得他信任。
萧景禹每天都忙的很,每天都要和六部官员扯皮。甚至偶尔都没时间回府,林殊不好缠着他,也就每日和萧景琰霓凰一起在金陵城里到处闲玩。日子过得也算快,只是军中事务繁忙,他最多能玩到萧景琰出宫建府的日子就又要回军营了。
萧景琰建府那天,连萧景禹也难得的特意空了一天时间放下政务来新建的靖王府来看看他。萧景琰虽然还是不苟言笑的样子,不过看得出他还是很高兴的。众人直闹腾到了宵禁时候才离开。
林殊也没回府,直接跟着萧景禹回了祁王府。萧景禹不好喝酒,不过因为萧景琰建府,他一时高兴才喝了几杯。可这几杯的酒就已经让他晕晕沉沉的了又闹着不想回房。林殊无法只好陪他坐在回廊那。
萧景禹喝醉后显得呆呆的,倒是不像白天里那样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林殊哄着他就像哄个小孩子一样,这样的萧景禹反而让林殊更喜欢了。
“早晚有一天我要让这天下海清河晏。”萧景禹像个得不到玩具的小孩子一样小声念叨着他的理想和愿望,好似这样说了出来,他在朝堂上的不得志就都化作酒气都消失无踪了。
“好,我帮你让这天下海清河晏。”萧景禹醉醺醺的,林殊也像魔障了一样在萧景禹还不清楚的情况下应了他的理想。
原本林殊还能在金陵呆上几天,却没想到北魏突然来犯。事情紧急,林殊只匆匆的和萧景禹几人告别就回军营随父出征去了。
萧景禹眼见少年走远,嘴角才露出一丝苦笑。那书房里藏着的三十五张画,张张画的都是林殊,每一笔皆是他藏着的心思。等等吧,萧景禹同自己说。等到少年得胜归来他便同林殊说清他的心思。
然而萧景禹身边走的不止一个林殊,萧景琰也得了圣旨离了金陵。萧景禹渐渐意识到朝堂上有什么已经变了。只是他未曾想那一天来的那样快,如同大雨突至一样来的猝不及防。
说不清是先收到梅岭一役全军覆没的消息还是他先被下大狱的,等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他已经换上囚衣被困在牢狱里了。入狱的事情他很快就猜到了七七八八,只是他没必要申辩或者说哪怕他申辩了他的父皇也不会听的。父不知子,子不知父。又有什么好辩解的。
萧景禹入狱后这些天不闹不辩反倒像在思考着什么的样子,在牢里反而成了奇怪的人物。他只是在想林殊为什么就死了呢,那个他从小看到大的林殊怎么就死的那么惨烈呢。不过这也不重要,萧景禹想,反正自己很快也要死了。
萧景禹没等太长时间,就等到了萧景桓和一杯毒酒。萧景禹看着萧景桓目光中隐晦的惧怕和野心,突然觉得他无话可讲了。
就这样吧,这一刻萧景禹平静的带着这个想法喝下那杯毒酒,只是突然想起萧景琰建府那天他醉酒了,林殊就扶着他在回廊坐着和他说我帮你让这天下海清河晏。他还欠着林殊一句喜欢呢。
毒酒穿肠,万事皆休。
“萧景禹,我答应你的海清河晏已经做到。现在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去见你了。”许多年后,早就改了姓名和容貌的梅长苏独自坐在军帐里喃喃自语。
五日后梅长苏卒,幸得好友蔺晨敛其尸骨。长眠琅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