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同人/朱苍]空世红尘千缘劫》非色

1、第 1 章

　　微弱的烛光随风摇曳了几下，银鍠朱武把头侧过去，眼皮也随之跳动，目不转睛地盯着油灯，直到燃尽熄灭，他长喟一声，缓缓阖上了双眼。
　　万年牢空气稀薄潮湿，昏暗不见天日，时间经过这里放缓了脚步，错愕难辨。
　　尽管弃天帝封印了万年牢全部空间，隔绝外界联系，银锽朱武还是能感觉到除他之外，尚有一人与他同病相怜被困于此，甚至在他被关进来之前，那人便在此地。
　　从头至尾他都未曾感受到那人一丝情绪波动，气息微弱却异常平稳，在他看来极不寻常。
　　朱武胡乱地猜想着，饶是他，分出灵识之后，万年牢强大的魔源和错乱的空间也给他造成不小影响，弃天帝若不寻他，他便可长时间昏睡，意识涣散，思维迷离。他想不通如何有人——如果那是名人类——在身受重伤之后仍能展现出如此惊人的意志。
　　银鍠朱武记得自己上一次对一件事执着到如斯地步还是九祸出嫁前之事。他非要带九祸离开，九祸非要他留下继承王位，彼时年少气盛，动辄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而令朱武讶异的是他们的感情居然没有一丝一毫被这无意义的吵架消磨。
　　想来，争吵总好过相对无言。他的确开始逐渐体会到比起鬼族封印开启后重掌异度魔界大权的苦涩，当年的任性妄为真可算是一种幸福。
　　只是当时已惘然。
　　银鍠朱武不太理解这种坚持，魔虽任性，却极少强人所难，也不会令自己身陷囹囫。前者，在九祸身上他已尝尽苦楚；后者，圣魔元胎无法自尽，他总得苦中作乐不是吗？
　　朱武苦笑一声，自复生以来，他觉得自己苦笑的时间比以往千百年加起来都要多上许多，他竟不知在这种状态下，活着还是死去有何分别？想做的事自始至终缺少清晰的脉络，总也做不成几件；不想做的事倒是分外清楚，偏又阴差阳错做了许多。
　　苦境之人常说事与愿违，从前不知其意，异度王者的尊荣又有几人能强迫于他，如今才算深刻体会到箇中辛酸。

　　“我是银鍠朱武，你是谁？”朱武朝虚空中发出一道灵识，尝试与那人交流。
　　“苍。”
　　“苍？！”朱武倏地跳了起来，随即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夸张得过了头，当下心虚环顾四周，暗自庆幸无人看见，尤其是正与他灵识沟通的那名道者。
　　“你的气息乱了。”
　　可恶，还是被发现了。
　　朱武向天翻了几个白眼，很想拿点什么把自己的嘴缝上，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他其实并没有开口说话。
　　“想不到，你这个六弦之首和我这个异度魔王争斗千百年，如今皆沦为阶下囚，真是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
　　忽然理解那股坚持从何而来，久远之前，银鍠朱武就很清楚苍是怎样一个人，而他在这种情况下散发出超然拔俗的气质只怕不及其原本三分。
　　修道之人嘛，银鍠朱武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然后苍那头没再传递讯息过来，银鍠朱武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玄宗与异度魔界之争，从道境打到苦境，如今连六天之神也下来搅和，其中纠葛曲折罄竹难书。早已习惯在敌对阵营中观察对方，举目可见皆是烽火狼烟，飞沙走石，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魔大战。如今神州大陆天地色变，风起云涌，他两却同病相怜被弃天帝囚禁于此，俨然有种把牢底坐穿的架势，银鍠朱武从未想过，苍必然也不曾预见。
　　只不过，等死的人，恐怕只有他一个。那个玄宗道长只怕到死都在想方设法逃出生天，无论被关多久，处于何种困境，只有这点，无论从前还是现在，银鍠朱武都无比确信，甚至——比苍本人更加确信。
　　这就是人与魔的分别吗？

　　银鍠朱武不是一个称职的主君，这话他前前后后起码听过十回，而其中最深刻最直白莫过于好友箫中剑所言，苦境中人常说多情误国，想来有其一定的道理。然而事态超出控制，演变成如今这样，倒也不能把错全怪在他头上，从头至尾，他本意并不想走这条路。
　　说是被下了套，又不尽对，如果他可以狠下心对九祸母子不闻不问，同箫中剑一道纵情山水，或许现下他能有别的选择，至少不用待在万年牢同百年死敌隔空相对，欲言又止。
　　还是该说，他的秉性整个异度魔界都了如指掌，抓着弱点对症下药，效果出奇地好？

　　他曾对箫中剑说亲人才是最重要的，兜兜转转这些年，仍旧回到九祸身边，回到需要他的族群身边。贪得越多，无奈也多，遗憾更甚，他试着不去强求。
　　不禁自问，亲人当真是最重要的吗？多年的付出和坚持仍等不到想要的回应，那他的这份付出和坚持可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纵使潇洒无羁，到底意难平，更何况银鍠朱武远不如他看起来那么洒脱，腾邪郎和赦生童子爱逞强的毛病同他们的父亲脱不了干系。
　　魔的个性执着，最容易一条道儿走到黑，从前他不曾思考过是否有别的路可选，而眼下——

　　银鍠朱武向虚无黑暗的角落投去探询的目光，其实他并非无路可退。

　　山关留痕忘岁月，独少一剑恨天涯。
　　说到底，银鍠朱武就算真正退无可退，也不想带着疑问进坟墓，尚未走到那一步，他便懒得去想那个结果。
　　没有亲眼证实，他怎么都不会死心。
　　银鍠朱武一生都活在异度魔界的期许和冀望中，朱闻苍日死于天之见证，那么恨长风呢？
　　他实在很想好好为自己活一回，然而——银鍠朱武放不下的，恨长风更不能。
　　若真能遗忘岁月，此间生成的种种爱恨嗔痴欲是否也能随之遗忘，倘若一并忘却，他又为何化身恨长风？
　　缘起性空，自在枯荣，回首一生终是乱。
　　银鍠朱武，多情、执着又悲哀的王者。

　　他把赭杉军从伏婴师的阵法里解救出来之后，后者一直用怀疑的眼光打量他。
　　此人红发束冠，正气凛然，偏生长了一张略显稚嫩的娃娃脸，尽管恨长风从未看低过他，仍在内心感叹你们玄宗的道者，定要一人一种颜色连成一片彩虹吗？
　　魔者，食色性也，美丽的色相，高傲的个性，异度魔界最不缺的就是皮相，然而恨长风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皆美不过苍。
　　尔后，犹如五雷轰顶，对着嘴角沁出血的赭杉军，他却无端想到了被困万年牢的苍？
　　事实上银鍠朱武与苍的交流仅限于灵识，谁来告诉他什么时候他竟然凭空想象出对方的样子，并结合封云山之战，把一个活灵活现的影象安在自己脑子里的呢？
　　“朋友如何称呼？”赭杉军探询的语句把恨长风拉回现实。
　　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黑羽，恨长风。”
　　差点开口说出六弦之首苍，他得庆幸自己没把舌头咬破。

　　寻遍千山万里路，不知何处是家乡。
　　秋叶飘红，呵气成露，自古逢秋悲寂寥，灰白的空气仿佛诉说着世间万物，长风斜阳坠落的尽头，天地一色，记忆从最初的道魔大战开始断裂。
　　恨长风不禁发现那竟然有种绝望的美，就如同那个模糊的紫色身影，下意识伸手胡乱抓了一把，秋风无情，忍顾盼，叹未离。
　　赭杉军依然没有打消对他的疑虑，恨长风也认为他挑了一个相当不利的时机出现，想到万年牢中的被困的灵识，他出手时几乎毫不犹豫。
　　一念起，天涯咫尺。
　　恨长风原以为迈出这一步会很艰难，毕竟他接下去要做的事不仅背叛弃天帝，背叛异度魔界，更为甚者——背叛自己的过去。
　　连自己都背弃，他还能指望救赎吗？
　　心事了无痕，所求皆虚妄，造化弄人，恨长风后知后觉地发现也许他本身才是最大的变数。
　　当恨长风提出营救苍作为建立信任的第一步，赭杉军还是妥协了。他与苍有一点很大的不同，赭杉军的心事从来都写在脸上，恨长风必须承认他更擅于和这类人打交道。
　　魔性率直，肆意妄为皆有，谨小慎微却不多见，除了没人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的吞佛童子，恨长风一时能想起来的也仅有任沉浮一人而已。所以他接手异度魔界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架空吞佛童子和任沉浮的实权，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猜不透下属心思的主君，连他自己也觉得这个异度魔王做得相当窝囊。
　　相比之下，箫中剑虽然冷口冷面，言辞不善，到底未先预设立场，朱闻苍日能言善道，才思敏捷，两人居然意外合拍。箫中剑从未掩饰过感情，只不过外露得不甚明显，有心自能领会其意。
　　可另一个人，就……

　　银鍠朱武觉得自己至少应该被责问、取笑、挖苦或者痛斥，可这些事苍显然都不会做，最多，他只会用比淡漠更淡漠的语气不痛不痒地说：“你错了。”
　　他宁可被吊起来暴揍一顿，也不愿听到苍用这样一副云淡风轻的口吻直刺自己的死穴，高傲倔强死要面子的魔，一直以来苦苦坚持的无非就是不想承认他做错罢了。
　　然而银鍠朱武每和苍交流一次，就感觉自己原本刀枪不入的战甲被苍的明玥白虹，一层层刺穿、剥落、碎裂，直至荡然无存。当他开始意识到也许找苍聊天打发时间并不是一个好选择的时候，他已经快要在苍面前无地自容了。
　　苍言辞犀利，句句戳中要害，这些话从前也有人对他说过，那些人不是被他干掉，就是被别人干掉，总之同样的话，没人能在他面前说上两遍。奇怪的是，黎民百姓、苦境人间，这些从前银鍠朱武未曾在意之事，如今听苍字字珠玑，忽然像是被人重重地捶打在胸口，满满的压抑和苦涩。
　　到了这种境地，他居然才开始慢慢懂得如何做一个王，只是心态不复从前，失去太多，这些遗憾经年累月堆叠起来，已压得他喘不过气。
　　最后一刻醒悟，算不算太迟？
　　说不清对玄宗，对苍，是遗憾，是愧疚，还是其他什么情绪，银鍠朱武忽然很想见苍一面，想看着他的眸子，静静坐在身前，听他用不带一丝偏颇的圣洁口吻喊他的名字：“朱武，你错了。”
　　似乎这个人呐，真的可以救赎他。
　　似乎这个世界，还没有走到最后一步。
　　似乎银鍠朱武，又从绝望的坟墓里爬了出来。

　　恨长风，拜托，一定要把苍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