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奇怪的猫先生

1、一

　　陈家林并不是天生的瞎子。

　　不过是个倒霉的后天瞎子罢了。

　　7岁以前他仍是个视力正常的人，只不过发了场意外的高烧，又遇上了个不太靠谱的妈，等她觉察出烧出了40度高温的他时，高烧的余温已然灼伤了他的视网膜。

　　当然，他的视力虽然有些影响，却并不是看不见，他顶着弱视的症状，戴着一只800度，一只1000度的近视眼镜，还是堪堪度过了整个童年。

　　视力差又发育的早，以至于他早早的固定在后排的位置，他的母亲本来是不清楚这事的，年幼时的他仍是懵懂幼稚，便将这事告诉了他的妈妈，亲娘也是脑回路奇特，便想出了少吃点，省的长太高的办法，他也傻傻的信了，等到心生疑虑时，他已然饿过了整个发育期。

　　常年的节约米粮没让他饿出胃病，却多了个不能吃太饱的习惯，人虽没停止长高，却并没有长得太高，□□地存在于中间层，只不过这体重，永远在严重营养不良与营养不良间摇摆。

　　而倒霉并没有随着他的成长而远离他的人生，就像故事里演的，运气不好的人总是格外不受老天眷顾。

　　18岁那年，他刚刚参加完高考，考的倒是个不错的境况，母亲很是高兴，带着他下馆子，两人喝了点儿啤酒，他那不太靠谱的妈还摸着他的脑袋笑言要给他换副合适的眼镜，或者等他爹下个月的钱到了，凑合着去给他做次激光，说是也许就能恢复视力了。
　　两人聊得有些晚，就在附近打了个黑的士，想着比走回去靠谱，母亲还摸着他的头，微醺的脸上满是喜悦，映在他过分深的度数里，自带柔光一样美好。

　　他甚至记得，那天的司机，亲切的模样，一口本地话说的很溜，知道他刚结束高考，还非说着要少收点钱，然而其实很多细节，他已经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刹现的强光，嘶鸣的摩擦，惨叫的声音，以及满眼的鲜红，还有疼……

　　等他从疼痛中醒过来，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母亲，还有那双弱视的眼睛。

　　医生告诉他，他们发生了一场交通事故，他的母亲死了，司机也死了，只有他，还算幸运，只是碰撞的时候，撞伤了眼睛，导致视神经损伤严重，超过百分之九十，可能会永久失明，
　　，而命，还在。

　　因着他的父母已经离异很多年了，父亲又远在国外，根本不在意他，母亲又过世了，而这司机，还是个老光棍，压根没有人能够支付他的医药费，医院不得已，便求助了当地的电视台。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大概也会是唯一一次上电视吧，只是那时候他已经是个瞎子了，陈家林已经不太记得那个感觉了，回忆起来只觉得一片空白，大约，人们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讲述着他的可怜，新闻一播出，就有慈善堂和好心人将钱送到了这，还捏着他的手，放在了他的手里，合影，录像，播放，说着安慰的话语。
　　而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一切都空荡荡的。

　　好像是过了很久，久到全世界都安静了，他才恍惚地发现，他的母亲没了，他的眼睛，也没了，而他自己，还真的成了别人口中的，那个倒霉的瞎子。

　　在医院呆了小半个月，陈家林才慢慢反应过来，他已经看不见了的事实。

　　就像每一个刚刚失去视力的人一样，他并不能很好的分辨白天和晚上，也并不能很好的睡过去，总显得很是恍惚，前几天，几乎是靠着安眠药进入睡眠的，仿佛连生物钟都失去了。

　　陈家林本身就是个反应很慢的人，他总是花费太多的时间，固执地去想明白为什么，等他相通了，明白了，才知道难过落泪，连医生都不能理解，不管是媒体报道，医生护士慰问都没太大反应的半大小伙子，竟然是在大半个月后，才哭成泪人。

　　只是没有人，也没有和他一般迟钝的人，在意外发生过后，媒体曝光过后，人们的关注热度退却过后，再来体谅他这一份过分迟到的悲伤。

　　陈家林只是觉得特别难过，比失去眼睛更难过的是，他的妈妈没了。

　　等到他的父亲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已经出院了，父亲依旧没有回国，只是安排了个保姆，说是照顾他，而这一切，也是借着律师的口告知他的，他甚至连所谓的亲生父亲，也没能真正见上一面。

　　然而对于这样的事，他也从不觉得意外。

　　陈家林的母亲年轻时候便是时下最流行的小白花草根灰姑娘，和他的父亲在一起的时候年纪还小，不甚懂事，但也毕竟花前月下过，年轻的时候对待爱情，总有几分无所畏惧的傻气，在所有人都不太看好的情况下生下了他。

　　但最终，这两人并没有在一起，连结婚的仪式都没有，那人去了国外发展，而他的母亲，顶着未婚生育的骂名，留在了国内，甚至连自己的城市都不敢留。

　　而这些，陈家林并不太清楚，他还不太懂事的时候，母亲一直是个傻乐傻乐的人，等到他懂事些了，她也不爱说这些，提到父亲的时候，也总是强调他会寄钱过来，每月都给他们卖东西，但是迟钝如陈家林这般的，也是明白，所谓的父亲，也许只稀薄的剩下点儿血脉了吧。

　　只是他却觉得，连那点儿淡薄的关系，都不太明了。

　　如果有一天，你看不见了，那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子的？

　　陈家林其实并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毕竟作为一个摘了眼镜，几乎看不见的人来说，本质上总觉得差的并不多的，然而等到他真的看不见了，才发现，一切都太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