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浮生叹》墨雪而

30、沧月叹（五）

　　夏水烟看着玉关情的神情和动作，脸色越发深沉。虽然她听不见也看不见林浚，但心里已经猜到七八，她一向以为鬼怪之说只是无稽之谈，如今也不得不信，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她只得趁玉关情不注意，悄悄溜走，通报给了林渚。
　　林渚思前想后，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立马差人去请南诏巫师驱鬼。巫师带人走到林浚门外，祭出蛊虫，口中念念有词，只见蛊虫从瓷瓶中爬出，蠕动着身躯，从门缝里爬了进去。随后传来玉关情一声大叫，林渚情急之下一把推开了们，只见床上有血红色的身影忽隐忽现，痛苦地翻滚着，玉关情趴在床边，悲痛欲绝，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想把他从地狱边缘唤回来。
　　巫师站在最后，看到此情此景，心里也难免触动，他停下口中的咒语，床上的林浚也慢慢消停了下来，蛊虫的作用下他的身体慢慢显现，玉关情看他脸上的神情渐渐舒缓，刚经历了大起大落的她捂着脸痛哭起来。
　　可当她再抬起头，一把银质的匕首已经迅速插入林浚的心脏，夏水烟得意地看着她，脸上露出狰狞地笑：“他早就已经死了，回来只会阻碍主人的路！”
　　玉关情一把把她推开，扑在林浚的身上，可银器是灵魂的克星，林浚的身形一点点消散，他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连一句娘子也没能说出口，就化作了无数星点，消散于无形。
　　林浚死了，不同于一般人身体的消亡，他是真的不会再出现于六界的任何角落。他与玉关情，也再无重逢的可能。
　　这莫不是最令人绝望的结果，但故事并没有因为林浚的死而结束。
　　玉关情本想用那把匕首了结自己，却被林渚拦了下来，他抓住她的手臂，脸上青筋暴起：“你就这么喜欢他？”
　　玉关情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却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凄凉，林渚忍无可忍：“够了！……玉儿，你也曾那样爱过我，你忘了么？”
　　她凌厉地看着他，连嘴上的笑都是讽刺：“我没忘，林渚……我记得你说，爱一个人就要给他幸福。你要我嫁给林浚，我嫁了……你要我杀了他，如今也如你所愿……可林渚，我呢，你若是真的爱我，为什么不曾想过我幸不幸福？如今你口口声声说爱我……林渚，你不配！”
　　林渚脸色越发苍白，气息也变得混乱，他张了张口，松开了她，吩咐夏水烟：“看好她，不要让她出半分差池。”
　　“是！”
　　林渚站起身，送巫师出门，巫师一直闭着的眼睛终于睁开，面上没什么表情道：“这是我的罪恶，也是你们的罪恶。你们若再不悔改，恐不得善果。你不用送我了，驱鬼的报酬也可免去，我自当归隐，以除此番过错。”
　　巫师说罢，化作一缕青烟，飘出门外。林渚仔细琢磨着他的话，脸色越来越沉重，最后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玉关情，出了房门。
　　没过几日，他支走夏水烟，提着一壶酒来看她，她膝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看着某个角落。他心里一阵心酸，走过去把她搂在怀里，恨不能将她整个人都裹住：“你不吃不喝已经整整两天，再这样下去，你会撑不住的……”
　　玉关情默不作声。他咽了咽口水，继续道：“我知道我曾经对不住你，如今我想弥补，难道你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玉关情眼神依旧焕散。他已经没了主意，只好站起身把酒递到她面前，道：“玉儿，只要你能好好活下去，我便娶你，你就成了江湖中地位最显赫的盟主夫人”
　　她脸上终于有了神情，却是绝色面容上的讥笑：“从一开始你便许我盟主夫人之位，你以为你想要权利，这天下便人人都想要么？还是说，你以为我曾经心甘情愿为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盟主夫人的高位？”
　　“玉儿……”他哀恸地唤她，想向她靠近，她却拿起面前的酒壶狠狠砸到他脚下。
　　“别过来！林渚，你放过我吧，你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留着我也没有什么用。爹爹死了，林浚也死了，我已经一无所有，你放过我好不好？”
　　他果真止步，眉宇间是难以言喻的痛楚。他一步步向门口去走，脚步一顿，道：“好，我答应你。”
　　他走后，夏水烟走了进来，摆弄着手里的刀片，轻蔑地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玉关情，阴笑道：“主人放过你了，可我总觉得，有些事，得让你知道。”
　　见她不作声，夏水烟又补充道：“关于林浚。”
　　玉关情终于抬起头：“什么事？”
　　夏水烟对她的反应很满意，继续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林浚心里的那个人是谁么？如今你也明白，那个人不是我，他对我不同，只因知道我是主人派来的细作。枉你是四国第一美女，却连一个男人的心思都猜不透，也无怪他能瞒你这么久。”
　　“你的意思是……”
　　“没错，就是你。十年前，主人为了得到倚月山庄的支持，亲自设计英雄救美的戏码，让你对他死心塌地。主人一直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却不知那日林浚也跟着去了，目的就是为了阻止他，可他还是晚了一步，你已经跳进了主人的陷阱。从那时起，林浚就开始四处打听有关你的消息，甚至还向老掌门提亲。如果不是你爹拼死阻拦，想来如今你已是主人的女人。”
　　玉关情久久没有缓过神来。原来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她的心上人是谁，却从来不曾怪过她，他与她成亲，也是为了不让她落入林渚之手，葬送一生幸福。他待她那样好，她却不曾想过他对她的情谊，也并非他伪装得太好，而是那时的她一心只在林渚身上。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也和曾经的你一样，对主人一往情深。可我无法像你一样，知道自己被主人利用后抽离出来，我只能越陷越深……你知道么，他说，只要我帮他得到盟主之位，他便娶我做夫人。我知道他是虚情假意，可我想着，即便做不了夫人，一辈子跟着他也是好的。”她突然笑起来，眼里闪过杀气，“可他方才跟你说的话我听的一清二楚！玉关情，只要你在不管是生是死，他在意的都只有你，我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女人的嫉妒心最是可怕，玉关情看着她狰狞的脸，知道不妙：“你想做什么？”
　　她蹲下身，手里的刀片轻轻滑过她的脸：“我会披着你的脸，替你活下去。”说罢，她阴沉地笑着，笑声刺耳。
　　而这一场景，却被跑进来的林婉看见，吓得大叫起来。夏水烟连忙捂住她的嘴，威胁道：“你若再敢大叫，我便把你的眼挖出来！”
　　林婉立时没了声音，惊恐地看着她，她冷冷一笑，把她丢到一旁，点了穴道：“你不是很喜欢你这位嫂嫂么，我倒要让你看着，没了这张脸，她还有什么资格被人喜欢！”
　　林婉眼里的泪水簌簌落下，口中发出呜呜的呜咽。夏水烟一步步走过去，点了玉关情的穴道，拿着刀片一寸寸剥下了她的脸，鲜血沾满了双手，她看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玉关情一点点笑出了声：“玉关情，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要让曾经万千宠爱急于一身的你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痛苦！”说罢，她手起刀落，割下了玉关情的舌头。
　　夏水烟把满是鲜血的脸皮戴上，解开了林婉的穴道，挑着眼问她：“怎么样，我带上这皮，是不是更美？”
　　林婉不断向后挪动，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你这个变态，即便是戴上了嫂嫂的脸，也不及她万分之一的美！”
　　夏水烟脸上的表情越发阴冷，配上沾满鲜血的脸更加毛骨悚然，她一手掐住林婉的脖子，使她几欲窒息，一面拿着刀片插入她的眼睛：“你这双眼睛不知好歹，留着也无用，不如剜掉！”
　　她把没了眼睛的林婉扔进了池塘里，林婉挣扎了几日，就在筋疲力竭时终于获救，自此疯癫。
　　而当日处理掉价林婉后的夏水烟清理了现场，在玉关情的脸上撒上止血的药粉，把她塞进了柜子里。而后洗净身上的血迹，披上了玉关情的皮，推开了林渚的房门，学着玉关情平日说话的语调和声音，道：“林渚，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割舍不下你。”说着，她环上林渚的脖子，吻了上去。
　　沉溺在喜悦中的林渚来不及思考，同意了她所有的请求，包括把“夏水烟”交给她处置。这才有了我初见玉关情时的一幕。
　　此时的我们已飘至林渚房门前，玉关情指了指门内：“夏水烟就在里面，我不想看见她，劳烦你了。”
　　我穿墙而过，夏水烟与林渚在床上熟睡，我手指一勾，她脸上的皮便飞到了我手上。出了门，我本想把这皮交给她，她却摇头：“我请你帮忙的代价，便是我的容貌。日后投胎，也只想做一个平凡人。”
　　虽然比起这个小忙，代价着实重了些，但我还是尊重她的选择。
　　我把她送到黄泉路，叮嘱她一直走到路的尽头，过了奈何桥，坐上渡船便可投胎。
　　她点头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下问我：“林浚……还能回来吗？”我看着她期待的神情，“不能”两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她见我欲言又止，凄然一笑，“我知道了。”她怨气散尽，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我从冥界出来，只这须臾，人间又过数日，听闻林渚醒来看到夏水烟的脸大发雷霆，刑讯之下得知真相，气急败坏的他将夏水烟沉塘溺死。林渚生前造了这么多孽，死后，怕是有的偿了。
　　我叹了口气，摊开手中绝色的人皮。
　　生亦惑，死亦惑，尤物惑人忘不得。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