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浮生叹》墨雪而

10、玉颜叹（四）

　　君陌讲到这里，戛然而止，我下意识追问，“然后呢？”
　　“然后……”他轻哼一声，语气极为平淡，“我成了青司堂死士。死士素来没有记忆，所以我也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不甘心地瞅了他一眼，在袖中摸索了一通掏出了窥天镜。
　　“这莫非就是……”君陌瞠目结舌地指着镜子，又指了指我，难以置信。
　　“正是！”我颇为嫌弃地白了他一眼，很是不满，“怎么，我就不能有宝贝了？！”
　　一听我这话，他立时笑出了声，道：“自然不是，只是我还没见过这冥界的宝贝，一时失礼，奈何姑娘不要见怪。”
　　我努了努嘴，道：“少见多怪。”
　　我施法开启了窥天镜，在镜中，我和君陌看到了后来发生的事，他的脸色一层寒过一层，看到最后连他虚无的灵魂也因情绪波动太大泛起了红光。
　　染霜醒来时，君陌早已行完洗骨仪式，七日之期已过，她服下的丹药也失了作用，她记起了全部过往，甚至由于丹药的副作用，她连曾经失去的记忆一并记了起来。
　　七年前，她在竹屋曾救过一个少年，那个少年送她玉镯，让她等着他，他说他定会回来找她。
　　六年前，她坠湖自杀，却被一墨衣少年救起，她从此喜欢上了他，一往而深。
　　两年前，她遇见谢子诚，看到他腰间挂着一块与墨衣少年一模一样的玉玦，她便认定他便是当初救她的墨衣少年。于是她一直跟着他，缠着他，闹的整个江湖沸沸扬扬，半是嘲讽半是嫉妒地恭喜谢子诚无端得了个美娇娘，背地里则是咒骂他一个瘸子，却有如此境遇，真是上天无眼！谢子诚因为这些传言更是厌恶染霜，染霜有些委屈，问他可还记得四年前他曾就过一个跳湖轻生的女子，却被他嗤之以鼻，说她厚颜无耻，用这般狗血的话来博取他的欢心！再后来，谢子诚知道了染霜命格之事，便改了主意娶了她。
　　记忆越来越汹涌，染霜的脸越来越苍白。原来，一直是她错了，时至今日，她已错了这么多年。不论是那个被她所救的少年，还是那个从湖中救起她的墨衣少年，都是同一个人，只是那个人并非谢子诚，而是君陌。
　　染霜最后一次去了趟相府，她只道自己前途未卜，便把最珍惜的玉镯送给了自己的妹妹染碧，希望它能代替自己陪在妹妹身边，毕竟这偌大的相府，真正把她当做亲人看待的，也只有她这个妹妹了。
　　交代完一切后，她像疯了一般开始四处寻找君陌的下落，她找了他整整两年，两年来她走遍各地，弄得遍体鳞伤。
　　我偷瞄了一眼旁边的君陌，他的脸上布满心疼，我咬了咬嘴唇，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染丞相把染霜的身世封闭得如此密不通风，谢子诚又如何知晓她的命格一事？”
　　君陌的唇角弯了起来，眼里是深不见底的绝望，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每一个字似乎都用尽了一生的力气：“是我透漏消息给他的……”
　　“为何？”
　　“我原以为让她知道谢子诚的真面目，她便会心灰意冷，可没想到，她宁肯死，也不愿背弃他……”
　　“那玉玦呢？又是怎么回事？”
　　“我在执行一次任务时，挂绳一不小心被对方割断，我当时已身受重伤，根本来不及捡起。”
　　“那他的那双腿……”
　　“是我砍的。”
　　“那你怎还会身负重伤？”
　　“伤我的，是他爹，青冥剑派庄主，谢一衡。”
　　我心下了然，但还是有些不明白，问：“那你把她从河里救起时，你怎会没有认出她来？”
　　“那时的我，已在青司堂待了两年，任务执行的越多，服食的丹药就越多，记忆就越模糊。其实，”他自嘲地笑了一声，道，“我救她的时候，我早已忘了她的模样。”
　　“你不是画了她的画像么，怎会忘了呢？”
　　“画像……后来我再去看，其实那些画像根本是我自己胡乱涂画，意识早已模糊，又怎会能清醒地画出一幅完整画像来……”
　　话落，他干笑了几声，声音虚浮。见他这般模样，我喉咙一紧，有些恸然。
　　如此一来，所有事都说的通了。他们俩从始至终都深爱着彼此，却从始至终都在错过。
　　我们未再言语，不约而同地看向镜中，
　　染霜找到君陌的时候，他正在执行任务，拔剑，斩杀，收鞘，手法干净利落，动作狠辣精炼，虽面无表情，却足以威慑众人。
　　“君陌！”她惊喜地跑过去想一把把他抱住，却被他用剑阻拦，眼里是空洞的陌生。
　　他一脚把她踹倒在地上，用剑抵着她的脖子，冷漠地警告她：“挡我者，死！”
　　话落，他转身挥剑，对方人头落地，鲜血从剑刃上汩汩流下。
　　染霜跪在地上，看着在不远处厮杀的君陌，颤抖地抱紧了身子。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消失，又为什么成了这副嗜血的样子。她只是着魔般一遍遍哭喊着他的名字，像是要把他从遥远的地方唤回来一样。
　　“君陌……君陌……”
　　她记得，她喜欢的那个君陌，温柔娴雅。他说会好好保护她，不会让她受一点伤害。
　　君陌听着身后的女子一遍遍叫喊，终于心神不宁。虽然她口中的君陌他未曾听起，却让他有隐隐不安。
　　终于，他停下动作，走到了她身边，脸上竟有了一丝奇怪的神色。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染霜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就有眼泪流下。她用力地点着头，相顾无言。
　　站在高台上的月祗看到这一幕，脸上一层冷过一层，最后，她下令：“杀了那个女人！”
　　所有死士顷刻间变换方向，直直向染霜逼来。
　　染霜惊恐地一步步倒退，却还是被他们死死包围住。
　　突然，一个死士举剑向她挥来，她绝望地闭上了眼，却突然听见兵戈相击的声音。
　　她睁开眼，却看到君陌正挡在她面前，一只手把她紧紧护在身后。
　　“别怕。”他的声音依旧没有温度，却温暖之至，一如多面前，她把他救起时，对他说过的话。
　　他依旧是面无表情。染霜心里明白，君陌虽在保护她，但记忆还未恢复，他仍是个死士。可她也知道，他绝不会让她死。
　　君陌拼命保护着她，浴血奋战，终于杀出一条血路。
　　他违背了月祗的命令，便是违背了入青司堂时的誓言，他每走一步，都犹如走在刀刃之上，这是天谴。
　　月祗站在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个不知死活的蝼蚁！她水袖一挥，一掌劈了过去，而此时，君陌推开了染霜，一道白光从他身体里生生穿了过去。
　　他的身躯一点点裂开，变成一粒粒黑色的尘沙，他扭头看向染霜，由衷地笑了起来，那是他在尘世的最后一眼。
　　他至死，眼里，也只有她一人。
　　他用一生来爱他，却等不到她对他说一句爱。
　　镜中的画面结束，我虽已守在冥界千年，也见过了过往无数游魂的记忆，却还是流下了尘世的浊泪。
　　我看着身旁早已泣不成声的君陌，声音有些沙哑，“她是爱你的，她一直都是爱着你的……”
　　君陌颤抖着手想去抚摸镜中的染霜，摸到的，却只是冰凉的镜片。
　　“她呢？她去了哪里？”他的声音又颤又哑，不成样子。
　　“她……”我犹豫片刻，道，“她已经入了六道轮回，后世皆是善果。”
　　“那就好。”他松了一口气，满脸欣慰。
　　而那日，我亲眼目睹了他所受的刑罚，那是天打雷劈，烈火焚身之痛，这是每个孤魂野鬼每日必受之苦。由于君陌生前杀孽太多，所承受的痛苦更是他人的千万倍。他却神色淡然地站在冥台上，泰然自若地承受这一切。
　　我心有不忍，劝道：“君陌，不要再做孤魂野鬼了，入轮回吧！你这样每日受酷刑之痛，也终究无果……”
　　他却打断我，道：“世事有可为有可不为，我只是顺应了自己的这颗心，它说不愿意，我也没有办法。”
　　他说的很淡，可越淡的话就越藏着深情。我了然一笑，不再多言。
　　离开冥台后，我回到奈何桥头，看着忘川河畔迎风摇曳的彼岸花，心下无限凄然。
　　我骗了君陌，我以为他知道染霜入了轮回，便会改变主意，不用再受天罚，可我未曾料想，他宁肯放弃轮回，也不愿忘记她。
　　其实染霜根本未入轮回，她在君陌死的当日自杀而亡，由于她执念太深，死后的灵魂渡船载不动，于是她便把自己的每一寸血肉化作了一朵朵妖冶的彼岸花，生生世世守在河畔，看着过往的魂魄。她希望可以看到君陌每一世的转世，只是她仅有的这个愿望终归还是落空。
　　我依旧守在奈何桥头，如往常一样，看人来人往，却从不不见彼岸花落。

作者有话说

　　这一卷，讲的是缘。
有缘无分，莫不是在最美的年纪错过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