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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唯有忘怀 ...

  •   第二天在片场,亚古丁少见的心不在焉。Zhulin关心的问他是不是累了,亚古丁摇头说没事。
      事实证明,不是没事,而是差点出了大事:亚古丁那匹马的肚带突然断了,他摔下来,一只脚还在马镫里狠狠地崴了一下。这时候他才想起,早上迷迷糊糊的忘记了检查马具。
      普鲁申科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0点,他奔进病房看见亚古丁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sasha坐在一边。
      普鲁申科话不成句的问:“你……他……不动……怎么了?”
      Sasha说:“没事了,都处理好了,右脚踝关节扭伤了,其他都是瘀伤和擦伤;医生刚给他打了针,他睡着了,医生说他至少能睡上8小时。”
      普鲁申科嗫嚅了很久说:“你去休息吧,我替你一会儿。”
      那场景似曾相识:“唔,这屋里只剩两个人了……”
      凌晨一点多,亚古丁发起烧来。普鲁申科紧张的看着护士只是在亚古丁上臂肌肉上扎了一针,问:“这样就可以了吗?”护士见怪不怪的说:“您可以每半小时给他复测一□□温。”
      按照护士说的,普鲁申科盯着墙上的表,每半个小时就把体温计夹进亚古丁腋下,过五分钟拿出来,在昏暗的灯光底下忐忑不安的看刻度。亚古丁脸色通红,嘴唇烧得干起了皮。普鲁申科发觉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的端详过亚古丁了。
      他安静的躺在那儿,不安分的性格和富于戏剧性的热情都不见了,好像他只是个平凡的年轻男人。他含糊不清的哼了一句什么,动了动身体,床头灯的光亮下,普鲁申科看见他脑门上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他忍不住伸手去擦那些汗水,亚古丁的额头很热,普鲁申科发凉的手指好像让他很舒服。平日里锋锐的棱角消失了,亚古丁的面孔看上去格外柔和。普鲁申科离他那样近,甚至看得见他脸上淡淡的纹路。他曾经嘲笑亚古丁:“总那样傻笑,会长法令纹和鱼尾纹……”
      原来时间就是在不经意中这样流过,在他们还自以为是青春少年时光多的不用不完的时候残酷的提醒他们,青春正在蛇一样溜走。他竭力回想着眼前人曾经小熊一样孩子气的憨态——容颜已改,人心是否也已经改变?
      他那时沉默的在亚古丁面前走过,矜持不过是拿来掩饰恐惧;他们都已经被推上斗兽场,先生们品着美酒,贵妇们将脸掩在羽扇后偷笑,败者义无反顾地抓住胜者的大腿,而胜者将长剑直接刺入他的咽喉来宣告胜利。全场的观众呼喊沸腾,气氛即将达到高丄潮。
      据说角斗士上场前,脸上会被带上护具,这样可以防止他们面对朋友时心慈手软;还有些说法是,在共和罗马统治的后期,角斗士不单是罪犯和奴隶,而成为一种职业,人们把这种血腥的功绩看得和军功一样荣耀。
      此刻,普鲁申科无以言表静默的看着亚古丁时的心情;睡梦中的亚古丁不会知道此刻他俊朗的面孔静如石雕,却早已被记忆和时光一凿凿的刻在另一个人心上,任世事风雨无情的吹打,两人间剑拔弩张,却其实从未变过模样。
      普鲁申科慢慢俯下身去,这也许是他唯一所能做的,而且他也许再不会有这机会。他轻轻吻了亚古丁的眉毛、眼睛、脸颊,却不敢贪恋,唯恐亚古丁会醒来;最终,他吻了他的嘴唇。
      我托付上所有的自尊,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一吻;太阳每天都会升起,但明天的我与今天已不会是同一个人。爱情是这么一件让人辛苦的事情,我宁愿把它埋进心底。
      他并非不再去爱,只是没了力气。
      也许真相只会让人痛苦,但这一夜,普鲁申科直视到了自己的内心。
      冬夜苦长,寒风料峭。
      Sasha清晨走进病房,看到普鲁申科满眼血丝,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说:“我得赶回去了,再晚就赶不及早上开拍了。”
      亚古丁一觉醒来,头脑似乎清楚了很多。他恍惚之中记得好像梦见了普鲁申科,他的手指拂过他的额头,那清凉柔软的嘴唇还吻他。但这并不是真的吧?亚古丁承认他有一点怅然若失,人永远没办法欺骗的就是自己。他靠着枕头坐起来,拿过床头桌上的玻璃杯喝了口水,可是他的眼睛无意中看到了什么东西,差点把杯子扔在地上。
      在被罩的褶皱里,他捏起一根金色的头发。

      亚古丁在医院呆了2天就跑回剧组,那时他受伤的右腿还完全没有复原。Zhulin回忆说亚古丁固执的坚持把整个剧组的人吓到了,最严重的一次打了6针封闭:“他在《无路可退》中的表现完全超越了肢体、语言的表演要素,全凭真心与勇气。”
      Zhulin后来说:“亚古丁之所以能赢得观众的心,就是因为他对最无关紧要的台词和动作都会倾注全部热情,凭这一点,人们就该对他脱帽致敬。”
      亚古丁很难描述他拍摄《无路可退》时的感受,也许就像电影的名字,他已经退无可退。
      眼下,他手里握着劣质的武器,身后城堡的铁门紧紧关闭,人们站在高处沉默的看着他只身站在尘埃里。对面的人手中的短刀和盾牌亮闪闪的晃疼了他的眼睛;他已经与原来的阵营完全决裂,必须取胜,才能获得站在身后旁观人们的信任;那个人一步步走近,好像面对的不是曾经的朋友,而是不同戴天的仇人;他想说,等等,你不想和你交战!但那个人已经举起刀剑。
      多瓦托尔对他们伙伴说:“要么战,要么死!”
      亚古丁记得《静静的顿河》里主人公的一段话:“……我象醉汉一样摇摇晃晃……我就象冰窟里的粪球一样漂来漂去……在白军的司令部里,我是一个陌生的人,他们始终对我怀疑……可是后来在红军里也是这种样子……”
      在那个年代的每个阵营,都有哥萨克骑兵的身影,马背上的哥萨克人并不懂政治,或者说不愿去懂;他们生来就是为了战争的光荣,年轻的哥萨克们渴望用战争来证明他们世代骁勇善战的荣誉,用马刀和十字勋章来维护他们家族和部落的尊严;他们的青春和生命被战争点燃,又被战争熄灭;人们把他们看做没有信仰的民族,在历史急变的关头,他们被时代推在战争的最前沿,身陷漩涡无可自拔,时而徘徊不定,时而义无反顾。
      亚古丁觉得,在他开始理解这种动摇和坚决的矛盾时,才是真正理解了哥萨克。

      等到亚古丁回到莫斯科,已经是2001年的春天;kulik正式向Katia求婚,同时他宣布离开Tarasova。
      Kulik婉拒了亚古丁对他“重新考虑一下吧”的劝说,反而邀请他做自己婚礼的伴郎。
      婚礼预计在kulik莫斯科郊外的别墅里举行。参加者只有双方家人和新郎新娘的几位密友。结婚前夜的单身派对也极其简单,sasha贡献出自己客厅,三个人坐在沙发上喝了顿啤酒。
      sasha举杯说:“Ilia,祝你幸福!”
      kulik笑道:“老太太说我这样不管不顾,简直是把理智被丢到马桶里去了。在她看来,我迟早会后悔;但对于我来说,这样做正是理智思考的结果。如果我错过了Katia,那才是真的是悔恨终生。”
      亚古丁看着他喝醉了似的眯起眼睛,却一直没有说话。他知道Kulik此刻清醒得很,不过是几瓶啤酒,怎么会醉?然而,人生不是不就需要一点这样的时刻,有一个借口去说出原本无法倾诉的话?亚古丁已经太久不曾拥有这样的时刻,他心中的秘密太大,说出来就足以把他压垮。对于他们这样的职业,成名意味着金钱、名望和荣誉,但也意味着从此要带上黄金镣铐舞蹈;要么脱下束缚,过一无所有的轻松人生;要么咬牙坚持,直到有一天力竭而死。
      但我一个人是停不下来的,亚古丁想。他的镣铐与另一个人紧紧的锁在一起,他和那个人都虎视眈眈的盯着对方,拼尽全力,只是为了要看谁会先于对方体力不支而摔倒。这是一场残忍的比赛,他们因此伤痕累累,疼到钻心,而讽刺之处在于,始作俑者就是他们自己。

      隔空喊话的比赛又要开始啦!
      记者们把边鼓敲得山响,就像拳击场下兴奋的观众,翘脚看着谁能在这一回合的口才比赛里把对方打倒。
      人们等着一场口水仗的开打,但亚古丁这一次似乎想迅速结束战斗。
      有记者请普鲁申科谈谈《与你同行》和《无路可退》的票房前景,普鲁申科谨慎的说:“我无法预料,不过让事实来回答吧。”当同样的问题抛给亚古丁,他十分干脆:“普鲁申科最大的问题在于,他从来不敢相信自己是最好的,那么他就永远当不了最好的。”
      导弹一样精确命中。没有回应。
      普鲁申科最不喜欢的就是被人看穿,可亚古丁总能利索的一把揭掉他的伪装,普鲁申科简直不知道是真的没人像他这么敏锐,还是仅仅因为没人像他这么无情。
      事情就这么简单,他们无法相拥,便只能互相刺伤;与其慢慢的相互折磨,亚古丁想,还是让这个环节痛快一点结束吧。

      和格林科夫之前执导过的所有影片一样,《一路同行》再一次遇到冰火两重天的舆论评价,而这种情况也延伸到普鲁申科身上。
      一位专栏作家这样写道:“我必须承认,普鲁申科秉承了红星优良的传统:功底扎实,技巧娴熟:想像、交流、注意力集中、肌肉控制、逻辑顺序和节奏,所有的表演要素的体现都非常精确——但我想说的是,对于这个年龄的演员,他对技巧的把握似乎太过于娴熟了;也就是说,他过分依赖这种对技巧的卖弄,而忘记了表演最本来的目的——对情感的抒发;普鲁申科并非刻意忽视情感,但情感需要生活经历的积淀,因为没有真正经历过曲折的生活,他所表现的大多仅仅是按照导演的要求或者只是来源于他的想象,是些空中楼阁……”
      普鲁申科对类似的评论保持沉默。
      格林科夫对这样的批评不以为然:“zhenya,你用不着太介意,他们也总是这样评价我的片子。”
      普鲁申科想:“不,恐怕他说的是对的。”
      即使在那些情感最激烈的桥段,他也感觉得出自己在演戏。他是角色的影子,角色对于他似乎永远是镜面里的影像,而不是他自己。对着镜头在几秒钟里流出眼泪来并不是值得夸耀的演技,普鲁申科自信有能力在这样的戏码里把神态姿势全都精确拿捏的毫厘不差;但他忧虑的发现,他似乎越来越陷入某种模式,神态、动作、语气的腔调,雷同的套进情景模式,像是被修剪过的树木,失去了原本蓬勃的生机和自由的天性。
      他想试着做些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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