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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双星 ...

  •   剧组的外景地搭在顿河流域的维约申斯克,《静静的顿河》作者肖洛霍夫的故乡。
      这里一度是罗德尼娜为拍摄《静静的顿河》而搭建的,但那部巨著的拍摄在80年代末就因为资金的问题处于搁浅的状态。不过作为一座完整的哥萨克村落,外景地倒被保留下来。
      普鲁申科在这个外景地里经历了演艺生涯的两个“第一次”。这两件事都不那么让他高兴,他先是没了银幕初吻,然后死了一次。
      这两件事亚古丁在《卡拉马佐夫兄弟》里都经历过了,他没觉得有什么值得伤感的。“我当时在电影里的样子怎么看都比你惨多了。”他这么说,算是安慰。
      饰演费娅的是这几年大红的托特米安妮娜,3年前,她在一次拍摄中从一米多高的台子上摔下来,头部着地,几乎断送掉演艺生涯,但后来奇迹般的康复,一时赢得“坚强”的赞誉无数。在美女如云的俄罗斯,托特米不算漂亮,但气质冷艳,有个褒贬难辨的昵称:冷酷天使。
      在封冻的顿河边上,费娅吻了鲍里斯。
      “lyosha,你上回拍接吻戏的时候怎么做的?”普鲁申科声音闷闷地问。
      亚古丁觉得好玩儿,在表演的问题上普鲁申科几乎从不会问他的意见,他决定好好逗逗他的师弟:“把她想象成一个你喜欢的女孩儿,这是最简便的办法。”
      普鲁申科既没表示赞成也没提出异议,亚古丁惊讶的笑着问:“你不会从没有过让你萌动的女孩儿吧?”
      普鲁申科的脸慢慢红起来:“看来你很在行喽……”
      亚古丁带点戏谑的说:“也可以这么讲,其实亲亲脸蛋也并不代表多么严肃的事情。”他看着普鲁申科越睁越大的眼睛越发觉得兴趣盎然,“不过说起真正心动和,恩……那种巴黎式的接吻,”他煞有介事的压低声音,“倒是只有过一次。”
      普鲁申科冷不丁的问:“是谁啊?”
      仿佛被这个问题问的怔了一下,亚古丁敛起笑容,态度郑重了不少:“上大学的时候,足球队啦啦队里有个女孩儿,我倒是很迷恋了她一阵。她是心理学系的学生,听说还练过艺术体操,是个冷美人,不像别的拉拉队员那么火辣,但气质脱俗,连热裤都穿得都很艺术。她最迷倒我的可能还是浅金色的头发,我一向很喜欢金色长发,身材匀称的姑娘。”
      “大概那就是一见钟情,我用尽全身解数追她,玫瑰、情诗、夏天在她窗户外头拉手风琴,冬天拉她去露天冰场滑冰——总之是一切俗套的泡妞手段。后来,我就吻了她。”
      “不过吻过之后,学心理的冷美人就开始解剖我的思想,她说我爱的只是一个理想中幻影的她,如果真实的相处,必然没办法接受她也是个平凡人的现实,她说我以为她只吃玫瑰花瓣就能过活,可其实她也要吃大蒜。”
      “非常不幸的是,她说的没错。”
      “于是我的唯一收获就变成了一近芳泽之后的那个香吻。”
      普鲁申科审视的看了亚古丁一会儿,异常简单的说:“哦。”
      亚古丁尴尬的咧嘴笑笑:“希望对你有帮助……”
      事实证明,这次年轻男人间的谈话并没什么作用。尽管普鲁申科竭力表现得很镇定,但他的生涩太过明显。几次NG之后,托特米安妮娜抬手拍了拍普鲁申科的脸颊:“zhenya,自然点,你太僵硬了。”“是天气太冷了,我的脸都冻硬了……”普鲁申科嘟囔着。托特米笑起来:“拜托,别让我觉得自己那么没吸引力,就假装爱上我一会儿,怎么样?”
      亚古丁裹在棉大衣里,双手抱胸,冲他大声喊:“我告诉过你的,就把她想象成你喜欢的女孩儿!”
      然而,当亚古丁自己和托特米进行类似的桥段时,却发现似乎有什么不太对劲。
      在寒冷的天气里,他吻上托特米,那滑腻冰凉的嘴唇让他不由打了个冷战,那种感觉非常不舒服。他尽力想象他怀里的是另外一个人,那柔软的金色头发……
      他吓了一跳,他意识到他想到的并不是那个学心理的金发冷美人。
      他被自己惊得睁开了眼睛,阳光刺得他双眼发疼。

      鲍里斯被枪决的那场戏拍摄的非常突然,当是他们正在剧组的房车里准备睡袋,场记冲进来喊:“拍枪决那场,快点!”
      普鲁申科和亚古丁冲出来,一时还搞不清状况。白天里,混杂在一起的雨和雪停了,天边的云层染上赤红绚丽的色彩。西哈鲁利泽正在给摄影师画分镜头,副导演拿着剧本跑过来:“Evgeni,你记得这一段的剧本吗?再看一遍,马上就拍,赶在这个,”他指着天边,“赶在这个消失之前。”
      粗粗估计,到天全部黑下来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化妆师边在普鲁申科脸上抹颜料,西哈鲁利泽边对他说:“鲍里斯被枪决,没有台词,不需要很多肢体动作;因此眼神很重要,平静、解脱、没有恐惧、但不是呆滞,让我看到你的情感。一遍通过,我相信你的悟性。”
      普鲁申科机械的点点头,但他似乎无法这么快就调动起导演所说的那种只可意会的情绪,他不那么确定是不是可以做到。他开始深深吸气。亚古丁忽然从一旁插进来,低声对他说:“一会儿别压得太紧,一个快死的人不会太刻意的克制自己。”他想了想又说,“让眼睛找到一个落点。”这时场记在那边喊他:“Evgeni!”
      镜头里的普鲁申科只穿了件衬衫:子弹会把犯人穿着的棉衣打出窟窿。一个红军士兵押着他,他们艰难的走在冰封的河上,晚霞红艳,在冰面上投下金红的光晕。两个身影孤零零的,最后在冰面上站住。
      亚古丁当时远远的站在他们对面的方向,觉得夕阳下普鲁申科显得特别单薄。枪声响过,他猝然倒地,身体蜷曲着,好像柔弱的婴儿……
      普鲁申科全身沐浴在落日的余晖里,亚古丁后悔站的离他太远了,远到已经根本看不见他的脸。
      人们给普鲁申科拿来棉大衣和热水袋,结果骤冷骤热的刺激让他拼命打喷嚏,他流着清鼻涕凑在监视器旁跟西哈鲁利泽一起看了刚拍的场景。
      肃杀的河面上,远景拉近,普鲁申科的蓝眼睛里有一层雾气,他看着什么,盈盈的泪水含而未落。
      那是告别的眼神。
      残阳如血,关山如铁。
      扮演枪决他的红军士兵忽然说:“zhenya,你简直把我感动啦!”
      普鲁申科窘得满脸通红。

      人们开始收拾场地,普鲁申科裹在棉大衣里还是不断打喷嚏。他没回到房车里,却在堆在露天的道具上坐了下来。天终于渐渐的暗下去了,可以看见太阳慢慢沉向地平线之下。亚古丁走过来站在他身边,“看什么呢?”
      普鲁申科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飘渺:“我刚才有种奇怪的感觉;夕阳的光亮那么好看,以至于让我觉得惆怅。太阳变得如此巨大,背后的天空中还现出神秘的蓝灰色暗弧,镶着金色的亮边。鲍里斯好像并不是死掉了,而是去往一个没有这样多纠结仇恨的世界重生。”
      西沉在地平线下的夕阳散发着最后的艳丽的紫红色,仿佛蛊惑人心的女巫,要唤醒人心中另一面,跟着夜色一起降临。
      亚古丁也坐下来,他们静默的看着天色全黑,仰头看着天空中心的现出猎户座腰带的三颗星,寒风呼啸,冻红了他们的鼻尖。

      第二天一觉醒来,亚古丁对自己的免疫能力感到无语,明明是呆在一起,普鲁申科没什么事,他却感冒了。
      普鲁申科像是很担心,亚古丁看到他一副自责的样子反而觉得特别有趣,他边换衣服边说:“我没事的。”但事实证明,他并不是没事。
      电影中的战争场面也是一个重点,虽然导演本人并不喜欢动作场面。“我为了分镜头和场面调度疲于奔命,每经历一次就像要少活好几年……但观众们爱看,我只好拍”。不过,西哈鲁利泽并不甘心中规中矩的完成他不喜欢的工作。“我们从前看的战争片都是以叙事为主,力求全面的反应战局,在细节上也不厌其烦;我跟随罗德尼娜,学习的也是这种现实主义的风格;但我渐渐发现,我们的战争片往往因为庄重平稳而失去爆发力,就好像带着滤镜,刻意滤去了那些血腥残酷的部分。我想尝试从另一个角度描写战争,类似某种大歌剧、表现主义式的风格。”
      他们因此多拍了差不多一倍的镜头,以备后期剪切。拍动作戏很耗心力,每个人都有之前安排好的固定动作和行动路线,西哈鲁利泽站在土坡上,用大喇叭喊话,但常常话一出口就被风吹的散了声音。好几个角度上都架好了机位,轨道上的摄影机也严阵以待。
      这家摄影机就是跟着亚古丁的。这场面在后期剪切中将场面调度和蒙太奇相结合,安德烈端着冲丄锋枪狂奔的场景和几十公里外红军主力部队安静集结的场景对比交替出现,表达了强烈的情感涵义。但在拍摄当时,亚古丁所做的只是疯跑。
      亚古丁的理解是:“那时候,安德烈的理智世界已经崩溃,他所信仰的一切都被现实质疑。他已经不再是充满正义感和理想主义的红军军官,而只想着毁灭和自我毁灭。”他说,“我一直在疯跑,什么都不顾及了;一个疯狂求死的人不是会在意摔倒或者受伤的。”
      他满脸通红,大口喘着粗气,被冷风强的猛烈咳嗽,甚至可以看见蒸汽从他的军帽里冒出来,真的带着一种疯狂的意味。
      亚古丁肌肉酸痛,有点恶心,耳朵里嗡嗡的响,周围的声音全似来自另一个世界,眼前的景物也有点旋转;他渐渐跑不成直线,不断的摔倒,他累得几乎想倒在地上睡过去,但每一次他又歪歪斜斜的站起来,踉跄着继续。直到导演似乎看出有什么不对而喊停,他扬着眉毛问了一句“哦,结束了?”,接着身上一软,摔倒在地上。
      亚古丁被手忙脚乱的人们搬上车,送到就近的医院。当天晚上,他开始剧烈咳嗽,身上热得烫手。医生们给他拍了胸片,结论是大叶性肺炎。“没什么大问题,休息一个礼拜,他就和原来一样活蹦乱跳了。”
      亚古丁觉得这是个很大的问题。他深为沮丧,因为这意味着剧组的拍摄计划因为他全被打乱。“没什么的,我觉得很好,让我回去吧,在外景地也可以输液。”他拉着西哈鲁利泽哀求。
      西哈鲁利泽头一次看到亚古丁流露出这样诚惶诚恐的表情,像是急的快哭出来,通红的面孔看起来格外幼小;他不由像哄孩子是的拍拍亚古丁的头:“别担心,大家都会等着你的。”
      亚古丁胳膊上扎着点滴,腋下和脖颈两边放着冰袋,他还是觉得热得厉害,呼吸之间胸口和背后还隐隐的疼。他迷迷糊糊的躺了一个白天,半梦半醒。他听见护士来换掉了他的输液瓶,亚古丁努力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他惊诧的看到了mishin,亚古丁一时怀疑自己还是在做梦,而且是个大大的噩梦。
      他揉了揉眼睛,确定没有看错。越过mishin的肩膀,他还看见了普鲁申科。
      Mishin刚刚进门,全身还裹夹着一股寒气。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亚古丁没敢说话。
      “是怎么回事?”mishin终于问。
      亚古丁还是没有说话。
      “你知道这对影片进度的影响是什么?西哈鲁利泽可能因为你的缺席不得不放弃很多拍到漂亮场景的机会。你这是对片方极其不负责任的表现。”mishin厉声说。
      亚古丁哑着嗓子辩白说:“我也不是故意这样……”
      “我没有对你交代过保持健康的重要性吗?你一向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刨冰、冰镇可乐、日本生鱼片、用凉水冲澡,你每一次事故的原因都是因为任性的随心所欲。那么这一次呢,呃?”
      “天啊,又是这些陈词滥调……”亚古丁委屈的想,mishin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责备他,实在有些不近人情。他把头偏到一边,看着输液器里的液体一滴滴落下来,不想说话,气氛陷于僵持的静默。
      “这不能怪lyosha,”普鲁申科忽然说,“是我的错,他是为了陪我……”他停住了,mishin正质询的看着他,他猛然觉得这件事解释起来似乎非常没说服力。昨天他们一起干了什么,告诉mishin,他们一起看了半夜的星星吗?普鲁申科咬起嘴唇,“不管怎么样,求您别责怪他了……”
      Mishin严厉的打断他:“这就是我教给你们的专业精神么?”
      亚古丁不知道是不是烧糊涂了,总之当时他的话冲口而出:“求您别说了,我知道我该干什么……”
      话一出口,三个人都愣住了。
      那天晚上,普鲁申科在医院里呆到很晚,亚古丁记得他好像说了很多次“对不起”之类的话。亚古丁嗓子干涩得什么也不想说,可他在心里却一遍遍的喊着:“zhenya,我想要你说的不是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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