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皎兮-贤妃传》李克用程敬思

47、第 47 章

　　凝和殿，偏居皇宫西北一角，后宫里除却冷宫，就属此地最为清冷。就是这样一座宫舍，百年来，上演过一出又一出的精彩大戏。
　　多年前的太宗朝，为天家配药的方士玄英曾力谏改凝和殿为道场，只说西北为乾位——天子之位，后妃居内便有牝鸡司晨之嫌。太宗皇帝一笑了之，却从此着意冷待凝和殿里的宸妃，最终选定顺妃之子为东宫太子，便是登基后的宪宗皇帝；宪宗一朝，世家大族出身的敬、宁二妃联手压制住皇后，宁妃住的便是凝和殿；理宗皇帝盛年时，东边辰韩国贡来的闵氏一路晋为贵妃，可怜美人多薄命，理宗驾崩前降旨无子的嫔妃皆殉葬，贵妃就在凝和殿内悬梁自尽了；先帝即位，吴氏女初入宫为小小的容华，拜见元后时自请居凝和殿偏殿，为病重的太后日夜祈福，元皇后淡淡道了句“可怜见的”。许多年后，贵为太后的吴氏闭眼之前，又想起这一幕，“可怜见的”四字果真一语中的。
　　天下最不缺故事的就是这红墙碧瓦之中，尔虞我诈居多，唯独真情少之又少。那滔天的富贵面前，纵然真有几分情，也无人信了。
　　此刻，凝和殿角门大开，出来一位绿衣女官，姿态袅娜、容颜艳丽，目光却有几分凌厉，但见她盈盈行了一礼：“请钟夫人安”。
　　钟氏并不还礼，倨傲道：“妾多年不曾入宫，女官眼生得很”。
　　“夫人贵人多忘事”，女官皮笑肉不笑的，“婢子曾在尚宫局司衣司当差，那年惹得昭妃娘娘不快，被扔进尚方局的黑牢里关了半月”。尚方司的监牢岂是好待的，不死也要丢了半条命。
　　“可怜我的儿，已然魂归西天”，钟氏轻咬牙关，很恨道。奴才的命，她不在乎，她只知她的女儿命丧黄泉，保国公府从此落败。
　　“夫人是福大命大的，但不知，夫人的荣华与儿女的前程，哪个才是夫人在乎的”，女官侧身，略福了福：“请吧，贤娘娘已等候多时”。
　　钟氏踌躇。
　　到了此时再不明白，就是白痴了。贤妃分明是在要挟，要么保她的富贵，要么保儿女的富贵。可是这两样，她都要！

　　寝殿内的贤妃正在读书，同样是本《连山》残卷。
　　《连山》相传为伏羲所创，成书于夏代，为三易之首。至汉朝，兰台寺藏有的《连山》已是真假难辨，之后，更是涣蔓不可收拾，留下的唯有只言片语。
　　开国之初，辰韩国王上表奉大明为正朔，贡品中就有这本《连山》残卷，相传是商朝遗臣箕子东迁至朝鲜时带去的，历经千年留下的一卷残章。
　　三易之中，连山、归藏早已失传，独周易流传至今。
　　昔日在保国公府，慕容太君设有藏书阁两座，搜罗天下奇书。豆蔻之年的容玥翻到一本奇书，以艮卦开端。她闲来说与宫里的林贵妃解闷，谁知，这一本《连山》竟引出好大一番风波来，为的正是国本立储之争。
　　事后，林贵妃将保国公府藏版《连山》当着先皇的面，毁之一炬。
　　只是，众人不知，容玥有过目不忘之才，竟以一己之力将卦书画出十之八九，耗尽心力，却由此落下早亡之兆，幸得十方院华阳道长所救。
　　道长以金针封穴，令容玥忘却《连山》，又命她十年内不得打开卦书。
　　今日，十年之约，到期。
　　“娘娘，保国公夫人进角门了”，棣棠于门外提醒。
　　贤妃合上卦书，步出书房，顿了顿：“罗豫这两日不见踪影，哪里偷懒去了？”
　　“这小子闹了个乌龙，怕娘娘笑话，在他房里躲着”。
　　主仆二人穿檐廊，向后殿东院而去，一众宫人于五步后随侍。
　　“说来听听”，贤妃起了兴致。
　　去冬，罗豫出宫找人救夏堇，回程因北宫门紧闭，便私下走了东福门。太监出宫，日落之前未归者杖毙。罗豫虽在时辰内赶回，却未走北宫门，如此被杖打二十，养了足足一冬方能当差。
　　棣棠笑道：“隆喜殿的伍燕子得陈公公高看，要去勤政殿伺候。前儿晚上他们几个相熟的话别”，宫里奴才每月三日沐休，“偶遇一位十三衙门的公公，说是文采不俗。罗豫有心结交，心急之下重重跌了一跤，脸上老大一片乌青。奴婢晌午瞧过，乌青褪下不少，明儿就能来伺候了”。
　　贤妃缓下脚步。
　　“文采不俗”用在一个内侍身上，当属罕见。便是皇帝身边的陈福，也不过是堪堪背下一本《千家文》。鉴于汉唐之祸，后世的君王都极力避免宦官弄权。本朝开国皇帝也曾定下规矩，宫中设内学堂教诸皇子皇女读书，太监不得靠近门窗三丈之地。想来，罗豫遇到的便是那一位异数。只是，他为何要到隆喜殿？
　　“罗豫性子跳脱，也该有个师父管束一二”。除却被赶出宫的，太监们都要终老皇宫，年纪一大，总要后辈照料。日子久了，就以师徒相称。一如隆喜殿的瘸大爷与伍燕子，形如父子。“既是文才不俗的，想来脾气秉性与常人不同。他若真有结交之心，就多往十三衙门走动走动”。
　　棣棠忙不迭替罗豫道谢：“这小子命真好，有娘娘眷顾，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宫里太监拜师认徒，都要主子恩典。小罗豫能自己做主，当真算是福气的。
　　东院北房仿照江南民居改建，正中为面阔三间的堂屋，内里设贤妃之母慕容夫人牌位。江南堂屋一年四季皆敞开，到了北地，为避风雪，堂屋只三月十五至九月十五为明间，余下以门板封起来，如同祠堂。
　　贤妃入堂屋，拜谒慕容夫人牌位。
　　初入宫时，她向皇帝求了三个恩典，其一便是建堂屋以供奉母亲牌位。彼时容玥为三品淑媛，算不得高位，皇帝如此偏疼惹出一番不平来。梁皇后当着众妃嫔的面言道奚淑媛与她人不同，才是陛下念兹在兹之人。奚氏女方入宫，就已沦为众矢之的。
　　今日天气大好，贤妃立在廊檐下，眺望四方。
　　幼年在金陵乡下，她也常常站在堂屋前，一边看着疯癫的母亲，一边等锦姨为人诊治归来。锦姨医术再高，也治不好母亲的疯病。
　　正在思绪之中，忽听院外小太监拉着长音道“保国公府一品诰命夫人钟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