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皎兮-贤妃传》李克用程敬思

33、第 33 章

　　是夜，皇帝用晚膳，陪王伴驾的是惠嫔萧静柔。
　　宫里的美人众多，惠嫔最是袅娜娉婷。
　　世人描述美女，常说“眉如远山含黛，肤若桃花含笑，发如浮云，眼若星辰”，这番话用在惠嫔身上，无一不贴切。当真生得一副好貌容。
　　“臣妾与皇上请安”，一身香色宫装的萧静柔近前行礼，头上梳随云髻，更显生动灵转。
　　皇帝点点头。
　　惠嫔心下明了，先前的金良人招天子不悦，自己定不能步之后尘，遂盈盈笑道：“皇上日夜为国事辛劳，清减不少，臣妾熬了熟地粥，万岁爷可品尝一二？”
　　“爱妃乃一宫之主，怎做得这种粗事？”
　　惠嫔布菜，“妾身侍奉皇上，尽心而已”。
　　已是晚膳，皇帝只吃七八分饱，惠嫔更是略微动了动牙筷。
　　见那碗烫干丝，景明帝一个恍惚，仿佛回到多年前的靖安侯府，二小姐奚容琴过生辰，公侯家的小姐们纷纷过府相聚，酒过三巡，有两位跑到容玥院子前高声咒骂，全没了闺阁女子的教养。
　　奚大小姐命人抬一张玫瑰椅，置于奚容琴的院子门前，又找个略通琵琶的侍女弹奏《十面埋伏》，自己就坐在玫瑰椅上喝茶听曲儿。这一听就到了日落，弹琵琶的侍女换了几人，奚大小姐却是不动。院子里的小姐们算是见识到这个凶神恶煞般的大小姐，有那么几个强出头的仆妇，一只脚刚踏出院门，就被容玥的仆妇踹了回去。
　　出门做客的靖安侯续弦妻万氏闻讯忙赶回侯府，随行的还有几家夫人，女儿被个野丫头关在奚家，自是担心不已。五六位贵妇领着婆子丫头，浩浩荡荡进靖安侯府内宅。万氏以为，奚容玥那个眼中钉必定没了脸面。
　　奚大小姐见众贵妇，规规矩矩行礼，张口道：“我年幼，这些脏话听不得也说不得”，一旁的婆子将那两位小姐如何骂的，一字不差复述出来。
　　那些话实在粗鄙，素日都是婆子们说的，世家小姐讲出来，日后还如何嫁人。几位夫人神色各异，奚容玥并未点出两个小姐的出身，她们自是不敢再追究下去，生怕坏了自家女儿的名声。
　　等贵妇与小姐们呼拉拉散去，容玥仰着小脸对着万氏道：“我娘亲落水，生死未卜，不过三月，姓奚的就再娶新妇，看来，他对你情深似海”，那腔调淡淡的，不见高低，却让万氏阵阵心惊，“可是他的深情也给了别的女人，万氏，你和老太太筹算的，都会是一场空。有我在，你们两个会生不如死！而他，终将身败名裂！”末了，容玥笑笑，笑得如同阎罗殿里的鬼差。
　　那时，三皇子徐靖嗣在宫外，为避开皇长子的密探，翻墙躲进靖安侯府，于夜色之中听到容玥这一番话。时年，容玥十一岁。
　　奚大小姐的晚饭是一碗烫干丝，边吃边掉金豆子，哭得没有声息。
　　相识近二十年，徐靖嗣只见她哭过这一次。

　　用过晚膳，帝妃对弈。陈公公亲自捧上一副永子，产自云南永昌府，公认的围棋圣品。前朝一位大儒就评判道“棋子出云南，以永昌为上”。
　　惠嫔执白子先行，十指蔻丹配上温润似玉的棋子，便是一副极美的图画。
　　下了几步，皇帝便道：“爱妃棋艺精进不少”。
　　“还不是得了皇上珍藏的棋谱，臣妾可是偷师了”。
　　“下棋最是耗费心力，爱妃平日照顾皇儿已是辛苦，不可多劳累”。
　　惠嫔拆棋，“臣妾真心喜欢这黑白子，平日练习倒不觉得辛苦。三皇子常常拿着棋子玩耍，依臣妾看，长大之后怕也是个视棋如命的”。
　　皇帝两指磨搓黑棋，片刻，落子：“焯儿还小，朕要看看，他抓周时能抓个什么物件”。
　　皇帝为皇子时，满岁抓周抓了两样东西：围棋黑子与姜太公所著兵书《六韬》。先帝观之，大喜。对弈时，白子先行，胜算有六七目之多，可世间大儒与围棋圣手却偏好执黑棋，反败为胜。
　　惠嫔见猎心喜，微微扬起眉角，“焯儿平安长大，便是臣妾最大的心愿”。
　　景明帝垂下眼帘，下棋。
　　他是九五之尊，有无尚的权力与地位，却没了寻常人家的亲情。惠嫔求的哪里是儿子安康平顺，分明是皇储之位。一入宫，这野心便大了。
　　后宫里，只有一人待他最真，贤妃，从不掩饰对帝王的厌恶。曾几何时，他忿恨贤妃的“厌恶”，身为男儿，如何事事不如一个女人；如今想来，那份“厌恶”倒是毫不做作，不若旁人的虚情假意。

　　晚膳毕，皇帝进书房批折子。
　　惠嫔有几分尴尬，今儿是她侍寝，“公公，可是本宫哪里说错了”。
　　陈福忙宽解道：“适才六部呈上来的紧急公文，小主不要挂心”。
　　“哪里，政事要紧”，惠嫔又道：“还请公公多加照看，万岁爷勤政，莫要累坏身子”。
　　陈公公连连称是，“伺候皇上是奴才的本分，不敢忘怀半分”。

　　送走惠嫔，陈福进书房奉茶。
　　景明帝于灯下翻书，先帝哲宗起居注。皇帝在位时，不得看自己的起居注，驾崩后，整理成册的起居注交予继任者批阅，方可以此来修撰国史。
　　先帝在位凡二十三载，由一个不得宠的藩王进而登上大宝，艰辛自不在话下。他行事荒诞不羁，却未做过误国误民的奸恶事。
　　这样一个皇帝，临终前对徐靖嗣道了件石破天惊之事“朕留着吴氏，看着她作恶，日后有什么腌臜之事，尽可以推到吴家身上。总要有人背黑锅，吴家享尽荣华，也该为我大明卖命”。
　　徐靖嗣听之，心下骇然。他深知宫里虚情假意多，却未料到父皇对最为得宠的吴氏是半点真情也没有。
　　“皇儿，朕，求你一件事”，哲宗衰败的面容忽迸发出几许激动，“善待淳嫔”。
　　原来，哲宗真正爱的女人是淳嫔黎氏，却怕保护不了，只得冷待她。
　　“孤家寡人”，景明帝喃喃，“当真贴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