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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清冷的日光,一点一点洒进佛堂。
      抬眼,那千手观音笑看芸芸众生,笑得悲天悯人,又似在嘲弄世间的尔虞我诈。天道轮回,今日你为刀俎,明日便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可这深宫里,人人只想着赢,只因败了就是满盘皆输。翻身之日,谈何容易。
      棉帘挑起,卷进阵阵冷气。
      贤妃俯身,对着观音像磕头:“臣,叩见陛下”。
      她身后,站定的正是一身明黄的景明帝。
      九个月未见,二人共处一室,却不曾面对面。
      “奚氏,别来无恙”,他厌恶她至极,不肯称一声贤妃。
      “臣,无恙”。
      “你是朕的妾氏,连自称一声“臣妾”都不会,哪里有半点妾妃之德!”
      “帝妃实乃君臣,臣这一声“臣”,方是谨守妾妃之德”。
      没了下文。
      许久,皇帝又开口:“你并无礼佛之心,跪在此处,没得辱没神灵”。
      “臣,谨遵圣命”。
      “朕倒不知,你遵的什么命?”
      “臣的凝和殿内无神无佛,他日,臣大限之时,但求一把火烧了,挫骨扬灰。史书工笔,都不会有臣只字片语。陛下厌恶臣,大可将臣从世间抹去,抹得干干净净!”
      “你……”若贤妃回首,定会看到景明帝那抹异样的神情,忿恨之外,是丝丝苦楚。
      他恨不得她去死,却从不愿她去死。
      他坐拥天下、富有四海,却从未得到她的心,或许,这个女人,本就没有心。
      “你以为朕不敢废了你!”
      “宫里人人都知,臣,形如废妃。她们不敢上凝和殿生事,是怕臣再一剑砍死了谁,也懒得跟一个心狠手辣之人计较罢了。陛下但请宽心,臣,进了宫,就没想过能活着出去”,生死二字,容玥从不放在心上,她那颗心,早已千疮百孔,挽救不得了,“母亲、锦姨、姨婆、皇贵妃,凡害过她们的,我奚容玥一个都不放过!”
      “你有没有为自己活过?”冷不防,景明帝脱口而出。
      为自己而活?容玥自问,“臣捧着母亲的牌位进京,以为能得父亲疼爱,哪里知道,奚正成只想掐死臣。他处处为万氏的儿女着想,却要日日算计臣的母亲留下的嫁妆。臣很想为自己好好活着,可有人不想臣活着。母亲临终仍盼着夫妻团聚,锦姨为了臣而死,皇贵妃是为了国公府舍弃了性命,最终就连姨婆也走了,臣在这世上,已无至亲之人”。
      已无至亲之人,景明帝扶住窗棂,方稳住身形,喑哑问道:“四公主呢?她算你什么人?”
      “宁安么……”容玥低头,什么落在手心之上,凉凉的,何时落下的泪滴:“她本不该来到这世上,臣,终是连累了她”。
      那朕呢,朕算你什么人!
      景明帝无法宣之于口,他心知肚明,贤妃只当自己是帝妃,却不在乎皇帝姓字名谁。
      洞房花烛夜,于旁人是天大的喜事,于奚氏女,只是复仇的开端。
      “今日之后,吴氏败落,臣,恭贺陛下!”贤妃抹去手心的泪滴。
      景明帝恨恨道:“说吧,要朕如何恩赏”他与她,你卖我买,仿佛谈论一桩生意。
      “臣为陛下做事,自当尽心尽力。只是,天有不测风云,若一日臣……但请陛下答允,四公主交与永清长公主抚育!”容玥俯身再拜。
      皇帝沉寂片刻:“准奏”,转身负手立在窗前,凛冽的北风透进窗纸,这佛堂里冰冷异常,身后的女人就在此地跪了七个时辰,“你费尽心思,求的就是这个?”
      “臣的外祖金陵慕容氏一门凋零,得先祖庇佑,日前终于寻到一名男丁,臣求陛下开恩,为臣外祖家立嗣、重建慕容府!”容玥俯身三拜。
      “奚氏,莫要忘了,当年你回靖安侯府,是先帝令三法司会审数月,方下旨答允。为慕容老先生立嗣,岂可儿戏,也该比照办理!”以礼法而论,景明帝视保国公府为外家,两代帝师慕容廷便是他的舅爷。慕容廷在士子中素有声望,门生遍布大明朝堂,若延续香火,慕容家盛名再起,皇帝,就不得不慎重了。
      “陛下深思熟虑,里当慎重。臣请三法司寻访查问,那孩子就在金陵,名叫慕容檐,往日化名沐檐,已有了秀才的功名”。
      皇帝未再说些什么,挑帘出去。
      容玥瞬间没了力气,双臂撑在青砖之上,方稳住身子。一夜过去,双膝早已疼得没了知觉,她扶住香案缓缓起身,如同老妪。

      贤妃是被抬回去的,陈公公为人八面玲珑,忙私下命小太监去凝和殿报信,不多时,来了顶肩舆,跟在一旁的是风兰。
      “如何了?”容玥勉强一步步捱到宫门,朔风吹来,脸上已无半点血色。
      “罗豫,平安归来”,风兰忙上前搀扶,“他避开厚载门,打东福门进宫”。
      贤妃瘫软在肩舆里,咬牙问道:“阿堇呢?”指甲嵌进手心,生疼。
      “夏堇姐姐也无恙,只是……”
      “说!”
      风兰踌躇,方道:“陆老爷子派出去的人很快就寻到夏堇姐姐,姐姐平安无恙,只是,魏家要……退婚!”
      容玥双眼一闭,冬日暖阳的那一点点温度,消失殆尽。
      再开口,嗓子嘶哑得不成样子“终…是…我…连…累…了…她。此仇不报…枉费我狠辣之名”。

      景明七年正月初五,太后吴氏薨。
      皇城丧钟敲响之时,京城正是烟花满地之刻。
      景明帝哭得不得自己,几度昏厥,群臣上表赞圣上仁孝,为不世出的贤明之君。
      出殡当日,皇帝亲自扶棺出皇城,一路步行送至正阳门外。
      大明皇陵选在京西南二百里的太行山。吴氏的棺木抬至一百余里处,忽杠断绳烂。随行的诚亲王险些昏死过去,即令不许声张。又走了三里,再度杠断绳烂,这回,瞒不住了。
      京里的钦天监夜观天象,亦觉察出异状,只说那地方风水奇佳,想来是吴氏在天之灵,为自己选中的宝地。
      景明帝遂下旨,在杠断绳烂之地单独建陵。工程紧迫,只得违反规制,半年后以嫔礼下葬,只是那时,京城谈论的是另一桩大案,吴氏葬在何处又如何下葬,早已无人关心了。
      太后薨,宫中的另外两位吴氏女,自然没了依靠。荣贵妃“忧伤过度”,哭坏了身子,只得长年移居别苑养病,而愉修容“自请”为道姑,为姑母守陵。
      吴家的男丁一个个死于非命,无人经理后事。盛极一时的吴家,不出三五载,便成了京城百姓谈论间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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