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皎兮-贤妃传》李克用程敬思

12、第 12 章

　　出事的正是刚刚出宫的夏堇，她上的那辆骡车并非靖远侯府的。侯府的车马半路出了状况，到厚载门时，已不见夏堇身影，管家认得城门上的侍卫，方知夏堇上了另一辆骡车。管家不敢怠慢，一面命人回府，一面又使银子托城门洞子处的内侍往宫内递消息，那守城门的太监无腰牌不得入后宫，便再要托人，如此反复，竟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凝和殿距厚载门不过数丈之遥。
　　罗豫跪在青砖上，向贤妃禀事，冬日里，额头竟见了密密的汗滴子。世间最重女子清白，若夏堇真被人掳走，便是无事，外人也会以为她清白不再，婚事必定再生波澜。
　　幕后主使好歹毒的心肠！
　　贤妃听罢，厉声道：“凤兰，取白玉腰牌来！”手骨指节处捏得青白。
　　“娘娘……于礼不合”，风兰噗通下跪：“动了白玉腰牌，就没有退路了！”她自是一样的焦急万分，但那白玉腰牌不是寻常之物，未经皇后许可，私自用了，如何罚皆在皇帝一念之间。
　　“一损俱损，那人是冲着本宫来的，本宫躲着，一样逃不过算计。取白玉腰牌来！”
　　贤妃发了话，风兰只得起身疾步前往寝殿。不多时，取来一只紫檀锦匣，内有白玉腰牌一个，上有朱砂字两个：敕符。
　　“罗豫，你拿着腰牌即刻出宫，先到天宝行，请陆老爷子出面寻人，该花多少银子都请老爷子做主；再去靖安侯府，让他们只管等消息，莫要出面寻人；最后去魏家，一一说明，告诉魏大郎，夏堇是他未过门的媳妇，他若不认这门亲事，本宫自会养夏堇一辈子！你记住，宫门闭前，无论有无消息，都要回来！其中利害，你自明白！”
　　“诺！”罗豫拿起紫檀锦匣便向殿外奔去。
　　大明立国后，为防宫内外勾结扰乱朝堂，太祖皇帝定下规矩：出宫办事的太监须前一日向司设监报备，领了木腰牌方能出宫。若当日有十万火急之事，则要皇后亲自点头，但今日，帝后一同去了城西的白云观，为太后祈福。白云观乃是京师道观祖庭，因太后崇道，皇家年年在此布下道场。
　　“娘娘为何不用侯府？”棣棠问。
　　风兰接道：“侯府平日打交道的都是官家，与三教九流并无来往，贸然去打听只会坏事。这事，必定是内外勾结，只是她们忘了，咱们娘娘，有协理六宫之权”。
　　“是啊，他们忘了，协理六宫之权还在本宫手里”，贤妃越发冷静下来，她棋艺高超，同样精于计算人心，“棣棠，替本宫走趟尚方司，两位主事嬷嬷上次提的，本宫应了。再添一句话，她们…百年后，奚氏女自会去灵前…磕头”。
　　“……诺”。
　　人命究竟价值几何，没人算得清楚。棣棠却知，尚方司两位主事嬷嬷将命卖与贤妃，却是甘愿的。
　　尚方司内，正使丘氏、副使赵氏听罢棣棠传话，俱是扬起嘴角，笑了。骨瘦如柴的赵氏对着丘氏，行长揖礼：“老姐姐，我先行一步”。
　　丘氏点点头：“后面的事交给我，咱们，奈何桥上见”。
　　尚方司阴气极重，百年来，死在此地的宫女恐有百多人。殿内终日香烟缭绕，供奉弥勒佛，求的便是来世。赵氏再给佛像上了三支香，“丫头，你跟对了主子，运气比我们老姐妹强”。

　　棣棠回到凝和殿，是未时二刻。冬日里的阳光一点点落下，殿内，昏黄一片。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贤妃负手立在玻璃窗前，已按品级大妆。长长的瑞草云鹤纹天华锦宫裙曳地，高髻上七尾凤钗则彰显皇妃的地位。
　　金为头，玳瑁为脚，号曰凤钗。贤妃头上这支凤钗，前七尾、后一尾，俱是点翠赤金，凤头朝下，口衔斗大的南珠一颗。
　　容玥的姨母林氏入宫时，本应册为“元妃”，言官上书说“元”字是皇后用的，用于皇妃则违了祖制。朝堂上纷扰多日之后，先皇理宗下旨册林氏为贵妃，先前册妃的冠服便作为聘礼之一留在保国公府。林贵妃薨逝前，留有遗言，本属“元妃”的冠服就到了容玥身边。其实这支凤钗仍属僭越，贵妃凤钗为前七尾后一尾，皇妃凤钗并无后一尾，可见林氏当年乃是天子心头至宝。
　　“娘娘，尚方司两位嬷嬷说，知道了”。偌大的殿宇里，有夹壁火墙，可棣棠只觉身上冰凉，不知是悲伤多一些，还是恐惧多一些。
　　“过了今日，你若不愿留在凝和殿，本宫自会说与尚宫局”。
　　“奴婢…奴婢…不知”，贤妃说中了棣棠的心思，她方才走在长街上，却有几分犹豫，“奴婢心生恐惧，恐惧的却是不能为娘娘分忧。奴婢用簪子划破脸面之时，就知这辈子要终老宫中，奴婢愿为有用之人，助娘娘与公主平安一世。求娘娘莫要弃了奴婢”。
　　主仆之间，不乏情分深厚的，但更多是利益的绑定。棣棠的脸坏了，注定无望成为皇帝妃妾，最好的出路便是辅佐一位宫妃直至主子变为太后，也算享了一世荣华。能否跟对主子，除去运气，也要看自己的眼力。
　　“本宫为皇上不喜，阖宫皆知，你留在此地，只怕再无出头之日”，尤其是今日，贤妃私自放宫人出去，恐怕过不了几个时辰，皇帝的责罚便到了。
　　棣棠脑子飞转，她到凝和殿三年，皇帝虽不喜贤妃，却也不曾苛待，是仍有一份情意，还是因旁的什么，没人猜得透。但人人都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她要赌上这一把！
　　“娘娘的前程，便是奴婢的前程。奴婢深以为，今夜之后，吴家恶行公之于世，娘娘为万岁爷除去大害，当是功劳一桩！皇上必不会责罚娘娘！”
　　这话倒让贤妃对棣棠有几分另眼相看，原来她不止懂得仵作之事，连宫中情形也看得清楚，只是，她不知，皇帝最恨便是自己处处猜中天家心思！
　　“申时了”，贤妃手扶窗棂，见宫灯一盏盏亮起，远远望去，竟似丰都鬼城：“本宫也该去乾成殿，跪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