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半屏人

2、见鬼（下）

　　唐一明总是做同一个怪梦。
　　他置身于一个冰冷阴暗的地方，周围浓雾挥之不去。脚下只有一条路，唐一明没别的办法，只好一直往前走。
　　有时候他会走一整晚。
　　但是偶尔，他就会遇到那个男人。
　　那汉子蹲在路的尽头，背对着他，肩膀一耸一耸，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唐一明不认识他，但又无路可走，只能尴尬的站在那儿，就这么瞅着内汉子。
　　又过了一会儿，随着那可疑的悉悉索索的声音越来越响，唐一明忽然闻到一股子甜腻腻的香味儿。
　　那汉子忽然抹了抹嘴，把头转了过来。
　　唐一明骤然大惊！！！他清楚的看见那汉子手里抓着一捧血糊糊的内脏，腾腾冒着热气。而且很明显这货吃相实在不雅，吃得满胳膊都是血。
　　那人冲唐一明笑了笑。
　　活人的内脏，是什么滋味？
　　温热！脆甜！！
　　一股子甜蜜蜜血味儿在唐一明口腔里蔓延开去，唐一明觉得唇齿之间都湿漉漉的，还一滴一滴的往下淌。
　　他摸了摸嘴，那人也抹了抹嘴。
　　这个食人鬼，正是他自己啊！！！！
　　唐一明艰难的拱起眼皮。
　　周围一片惨白，很快便能闻到一股子淡淡的消毒水味儿，唐一明看到护士和病人家属进进出出，知道自己是进了医院了。
　　一张黝黑的大脸凑了上来。
　　“哥，你没事儿吧，啊？”粱时关切问道。
　　唐一明摇摇头，但看看自己——似乎没有什么纱布捆绑、石膏束缚，于是又点了点头。
　　“啊，大夫也说你没啥事儿，”粱时露出两排大白牙，“你刚才被车蹭了一下，还好内车刹住了。”
　　“那……司机上哪儿去了？”唐一明产生了一个猥琐的想法，他拮据太久不禁想要借此机会碰碰瓷儿。
　　“走了，”粱时连忙又安抚道，“你别担心，他把医药费都留下了，你再躺会儿，我叫大夫来再给你看看。”
　　说着，人就起身往门外走了。
　　唐一明不喜欢医院，更不喜欢大夫，所以更不喜欢粱时把大夫叫过来给自己看看，因为他心虚。
　　他拱了拱坐起身来，隐隐觉得腰疼。
　　几分钟后，唐一明偷偷摸摸溜出了医院外面，外面已经黑了，却依旧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的样子。唐一明生怕又看到什么脏东西，只好垂下眼皮闷头往前冲，这里距离住处太远，靠走路恐怕是不行了。
　　唐一明忍痛拦下一辆出租车，刚要上车就听身后传来粱时的呼喊。
　　“哥，师哥，你咋还走了？”
　　“太晚了我得回家了。”唐一明实在找不到啥理由。
　　“哥，你跟我回去，”粱时又道，“大夫说刚才检查结果不太对，可能是仪器出了点儿问题，让你再查一遍。”
　　“不用查了，我知道我自己什么病。”唐一明终于失去了耐性，他啪的甩上车门，跟粱时面对面站着，
　　粱时面露惊讶，呆呆的问道：“你啥毛病啊？”
　　这一下就给唐一明噎得无言以对，面对粱时的真诚的呆样，唐一明叹了口气，开口道：“兄弟，有烟不？”
　　粱时连忙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递给唐一明，还礼貌的给对方点上。
　　唐一明左右看了看，并没发现什么脏东西，便两步走到花坛前，一屁股坐了下去。
　　“我有病。”唐一明说。
　　一年半前，唐一明忽然觉得很不舒服，起初以为是感冒了，本来只是去医院开点儿药，结果发现是胃癌晚期。
　　唐一明出生无父无母，全是姑姑和姑父养大的，姑姑家里也不宽裕，就连唐一明的学费都是办的助学贷款，这回查出绝症，还是晚期，就连治疗都没什么意义了。
　　绝望之下，唐一明办了休学，揣着最后一点儿生活费，钻进出租屋里独自等死。
　　说完这些，唐一明抽了最后一口烟，重重按在泥土里。
　　“可是……”粱时语塞，“可是哥你不能就这么放弃了啊，总会有些办法的。”
　　唐一明自认为很帅气的笑了笑，但实际估计比哭还难看，他拍了拍粱时的肩膀，嘱咐粱时不要说出去，当然了，也没什么好说出去的，真是悲哀啊。
　　“太晚啦，我先回去了。”唐一明站起身来。
　　“呃！哥，我送你回去吧！！”
　　粱时忙不迭也跟着站了起来，坚定的抓住了唐一明的胳膊，抓得唐一明满心不自在，却又隐隐的有些莫名期待，也不知道在期待着什么，大概是他太久没跟活人打交道了。
　　两人打车回了住处，一路无言的走到那破旧的单元门前。
　　“呃，就送到这儿吧。”唐一明连忙道。
　　“你住这儿啊哥？”粱时愣愣，然后又笑了。
　　唐一明又问他要了根烟，叼在嘴边缓缓上楼，可粱时却依然跟在身后，搞得他莫名其妙，最后来到家门口，粱时才停下。
　　“怎么？”唐一明不耐烦道。
　　“哥，你不是问我怎么认识你的吗，”粱时一脸兴奋，“我大一那会，在操场上看过你打篮球，可帅了！”
　　唐一明眨眨眼，脑中闪过无数尴尬的妄想，大概是因为粱时这小子太热情，大概是因为这小子身材挺棒，大概是……
　　狭窄的楼道里，粱时的呼吸忽然有些急促，他局促的往前蹭了半步，跟唐一明贴得很近。
　　“梁、粱时，我……你……”
　　“叫我梁子嘛，哥。”
　　粱时的热气都喷到唐一明脸上了，烘得他脸皮子紧绷，当然还有一股子久违的燥热。
　　就这么面对面站了好一会儿，粱时好像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冒失了，率先往后退了半步，挠着头笑道：“你看我，我都忘了告诉你了。”
　　“呃，告诉我什么？”
　　“我也住这儿……”
　　“啥？！”
　　“嗯，我也住这儿，就在你对门啊，”粱时满脸兴奋，“我刚搬来的，你说巧不巧！？”
　　“巧……”唐一明也承认了。
　　“要不哥你先回去休息吧，等明天我再来看你，”粱时笑道，“我明天没课，咱俩又住的这么近。”
　　唐一明顿时有些失落，本以为接下来会发生点儿什么，可现在粱时都这么说了……呃，他也没脸邀请粱时进屋坐坐，况且内房里乱得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
　　又听粱时嘿嘿傻笑了两声，转过身，去开门。
　　唐一明忽然就惊住了，两条腿开始不自觉的哆嗦了起来。
　　那卡拉卡拉的开锁声变得异常沉重，仿佛是来自地底下的声音，唐一明啪得撞在自己门上，背后死死抵在上面。
　　为什么？为什么刚才丝毫都没留意到？？
　　这句话不停的在自己脑中反复自问自答，此时唐一明哭的心都有了，再这么下去恐怕真的要被吓疯了。
　　因为，在粱时的脚边，又多了一个脚。
　　而且踮着脚尖，随着粱时的步伐亦步亦趋，就这么慢慢跟着粱时走进了房里。
　　门，轻轻的关上了。
　　唐一明亲眼看见，粱时并没有碰那个门，而那个铁门就这么慢悠悠的关上了。
　　周围一片死寂，只剩下唐一明呼哈呼哈的喘气声，即便自己眼睛出了问题，那方才那股子阴冷之气也绝对不是幻觉！！！
　　仅凭着楼道里昏黄的灯光，唐一明足足花了十分钟找钥匙，又花了五分钟才成功的把钥匙戳进孔洞里。
　　唐一明踉踉跄跄，几乎是爬着进了家门，用尽力气把门砰的关紧，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
　　冷汗一滴一滴的往下掉，他忽然神经兮兮的往上下左右都看了看，然后声音又很快变得哽咽，最后他捧着脸，压抑着自己的声音，生怕那对门踮脚鬼会穿过这两道门来找他。
　　明明都是快死的人了，居然还会怕这些东西，再过几天，自己也要变成鬼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唐一明想到这些，又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可眼眶里却是一片酸涩。也不知道在黑暗中静坐了多久，最终，唐一明决定给自己一个痛快。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就这么了断的，蓝天白云如此美好，还是想多看两眼的。
　　对了，还有粱时，这个他刚刚认识的小子，如果可以，唐一明真想和他爽几发，好歹做鬼也风流。
　　唐一明飞快打开窗户，纵身跳了出去。
　　下一刻，只听一声重重的钝响，唐一明的身体在坚硬的地面上痉挛、抽搐，天知道第二天当别人发现了他的惨状，又要发出怎样惊恐的尖叫。
　　意识模糊的前一刻，唐一明希望粱时不要来。
　　眨眼之间，他又站在了那条悠长模糊的窄路上，周围依旧浓雾不散，唐一明迈开腿往前走着，这一次，他既没有见到那个食人鬼，也没有不着尽头的盲目乱走。
　　他俯下身，蹲了下去。
　　眼前摆着一个死人，斜斜的侧趴在那儿，唐一明莫名笃定这人应该是刚刚死去，虽然血液已经凝固，但依旧残存着一点鲜活。
　　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唐一明伸手向那人腹部掏去，手在湿润温热的腹腔里来回搅动，最后终于摸到了最美味的部位——内脏。
　　唐一明开始大快朵颐，狼吞虎咽，那甜、脆、嫩的口感简直就是绝顶的享受，每一口都能爆出满嘴的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流。
　　待他将死人的身子掏空，吞干咽净，心底仍然意犹未尽，唐一明舔着手掌的血，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了脚步声。
　　他慢慢回过头去，发现另外一个自己正呆立着，看向自己。
　　唐一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转回头翻过尸体，瞪大双眼死不瞑目。
　　那人唐一明认得。
　　是粱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