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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1章 ...

  •   一辆轻便四轮马车由北面的林荫大道径直拐入通往昂勃里蒙城堡的岔路。

      阵阵犬吠打破了清晨的静谧,将林边枯草地上啄食草籽的喜鹊惊得扑啦啦飞上枝头,聒噪不停。数十只绑上皮带的
      猎狗向着急驶而过的马车狂吠不止,要不是被拴住,它们恐怕就要跟着今晨第一位访客,冲入用那幢用白色石料砌成,具用明显弗朗索瓦一世风格的城堡了。

      马车穿过一道毛榉树围成的“围墙”,稳稳停在城堡的大理石台阶前。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仆人接过车中人递过的名帖,迅速地消失在两扇刷得洁白的橡木大门后。

      很快,门再一次打开,出来的并不是仆人而是城堡的两位主人——昂勃里蒙伯爵和他马上就要过十八岁生日的女儿,欧耶妮。

      见此情景,马车内的访客急忙用手杖敲打车厢,经过长途奔波总算稍停下的车夫正裹在粗羊毛大氅里打着鼾,听到车内传出的“咚咚”声,他急忙跳下车,麻利地放下踏板。

      客人走下车,干瘦的脸颊上顿时跃出笑容。

      “欢迎您,我亲爱的朋友,马肖爵士。”马肖还没来得及舒展一下坐麻的双腿,高大的昂勃里蒙伯爵便走下台阶,迈开军人特有的步伐,张开双臂向这位前掌玺大臣迎去。

      “您好,我亲爱的昂勃里蒙伯爵。”马肖也张开了双臂。

      “您这是要去打猎吗?”两人热情地拥抱后,马肖看着伯爵一身墨绿色的猎装问道。

      “本想一早出门,可没想到您大驾光临寒舍。”他笑道,回过身招招手:“欧耶妮,来,这就是我常跟你提的马肖爵士,十几年前在巴伐利亚我可欠了他一条命!”

      同样一身猎装,带着三角帽男孩打扮的欧耶妮小姐快步走来,将戴着鹿皮手套的右手搭在帽檐上躬身行礼。

      “您好,欧耶妮小姐。”马肖本想按礼节吻她的手,谁想欧耶妮竟然抢先行了男士礼,弄得马肖有些手足无措,只得也向这个小姑娘回礼示敬。

      “乡下贵族的确不谙礼仪……”马肖想。

      随后,在昂勃里蒙伯爵的热情招呼下,他们携手走进了城堡的大门。

      东面的小客厅内,鹅黄色的壁纸和家具承接着和煦温暖的阳光。雕花的小几上,从热巧克力中冒出的蒸气带着微苦的香味悠悠飘向绘着蓝天白云的天花板。

      “听说您准备退出政界?”昂勃里蒙伯爵问道,又长又硬的马靴套在腿上令他很是难受,尤其是在布置得如此闲适的小客厅中。为了让自己更舒服些,他把两腿交叉伸在茶几下,却无意识地暴露出外省贵族的粗俗。

      马肖再没心情去理会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小节,因为自己早就不是位及人臣的掌玺大臣。“唉……自从陛下将我免职后就再没召见过我,这其实就是变相将我驱逐出宫。”他说这番话时,语气颇显沉重。

      “您到底得罪了谁?蓬帕杜夫人难道没替您美言几句么?”

      “夫人?”马肖苦笑了笑,“我被轰出宫正是拜夫人所赐。”

      “为什么?你不是夫人的朋友吗?”昂勃里蒙伯爵好奇地问。

      “朋友,这个词自从那天替国王传旨就已丧失了意义……”

      “此话从何说起?”对于一个很少能了解到凡尔赛新闻的外省贵族来说,这正是大大满足伯爵的好奇心的好机会,他甚至根本就无暇顾及朋友在给他讲述自己被罢官时的感受。

      “国王遇刺一案恐怕您已了解。自从那之后他就开始主动远离夫人,到底是是喜新厌旧还是有人进言我并不清楚。您知道,陛下每次更换情妇的借口都是很古怪的,德·夏托鲁公爵夫人不也是在那次他御驾亲征时患病后被抛弃得么,虽然大家都说那是黎塞留元帅的功劳。而这次谁又敢保证不是跟那次一样?

      “就在陛下伤愈刚能下床时,我亲耳听到他问德·克莱蒙从哪来,‘我从蓬帕杜夫人哪来.’陛下听到此话时表情呆滞,无动于衷,就跟根本没听到一样。

      “他让太子主持御前会议,自己则整天和那些耶稣会士混在一起,一天做三次弥撒,比圣西尔的间习修女还要虔诚。他的一切所作所为就像要把那位情妇从记忆中赶走一样。”

      马肖滔滔不绝地说道,话里话外似乎在为自己辩护着什么。

      “那……您的立场是……”

      “您还不了解?我是个对陛下忠心不二的人,只以陛下的意志为自己的意志,但是……”

      “老狐狸,说得好听,还不是哪边风大往哪边倒。”欧耶妮心中寻思道,她早就在一旁无聊到死,这个前掌玺大臣的突然造访打乱了今天的狩猎计划不说,自己还得作陪聊天,这着实令她恼火。

      “但是什么?”昂勃里蒙伯爵急问。

      “但是我却根本猜不透陛下的心思。他先是让我给夫人传口谕,令她出宫。为此夫人迁怒于我,而她身边的那些人甚至骂我是‘叛徒’。天哪,这真是冤枉,我怎么叛变了?我对国王陛下和夫人都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鉴!”马肖越说越激动,膝盖不小心碰到茶几上,深褐色的巧克力荡出杯子洒在白青色的瓷托盘里。

      “我相信,我理解您,接下来呢?”昂勃里蒙伯爵轻轻拍了拍马肖的肩,想使他平静下来,诱使他继续说下去。对伯爵来说,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远远比安慰一位政场失意的朋友要重要的多。

      “我说过,我以陛下的意志为自己的意志,当夫人问我对陛下赶她出宫时的立场时,我能说什么?我能杵逆陛下的意志么,难道这就是我的罪状?

      “更想不到的是,三天后,陛下竟主动跑的夫人那里,也不知夫人用了什么魔法,他竟推翻了自己的旨意,与夫人和好如初!接下来的事情不用说您也猜得到,我成了这场闹剧的牺牲品,被驱逐的不是国王的情妇,而是我这个掌玺大臣……”

      “人家夫妻吵架拌嘴,哪用你去表忠心?连劝架都不会,亏你还是个掌玺大臣。”欧耶妮撇撇嘴,她再也坐不下去了,可不愿把大好的晨光浪费在这些无趣的宫闱秘闻上。

      “父亲,马肖先生,我有些事,先告辞一下。”她站了起来。

      “你去吧。”伯爵知道她早已坐不住了,也不拦阻。

      欧耶妮礼貌地跟客人道别,快步走出了城堡,向马厩跑去。

      不一会,城堡外便猎号声声,犬吠马嘶,昂勃里蒙的大小姐兴致勃勃地带领着仆人和猎犬一路烟尘奔向南面的索洛涅森林猎场。

      冬日的暖阳驱散了弥漫于森林上空的浓雾,悠长的号角声在挂满露水的枝头间回荡。索洛涅大森林像一幅巨大的深褐色幕布展现在欧耶妮和她的猎手面前。

      一声尖厉的唿哨过后,两名猎手带着数条猎犬率先冲入林中,他们的职责是找到猎物,并将其驱赶进其他猎手组成的伏击圈内。

      从路易十一时起开始,昂勃里蒙家族就世代居于布洛涅森林旁边,直到弗朗索瓦二世时被正式受封,几个世纪以来他们个个是狩猎好手,对于他们来说狩猎与其说是一种享乐还不如说是一种生活方式。在那烽火连天,遍布敌人和强盗,战刀的重要性绝不亚于餐刀的时代,昂勃里蒙家的历代领主们就是靠在狩猎中磨练出的战斗意志和技能,渡过无数险恶难关,最终繁衍生存下来。因此,昂勃里蒙家无论男女老幼,皆把狩猎作为祖传的家风保留下来。

      欧耶妮马上一袭红色猎装,英姿飒爽。

      鲜红色虽然在林中过于显眼,但这的确是一项很好的安全措施。目力极好的猎手可以在百米开外发现这一片耀眼的颜色,而却没有什么动物会在灰暗的冬日披上如此危险的毛皮。

       她正在和一名经验丰富的老猎手并辔而行,小心翼翼地走向森林深处。在他们左右各十几米处,其他的猎手也以同样的速度前进。每一个人都保持着沉默,既没人喧哗更没人嬉闹,连急躁的猎狗都低下了头,用灵敏的鼻子来判断前方的情况。

      猎手们的行动不时惊出几只野鸟,胆小的兔子也经常从草丛中惊慌地窜出,但猎手们对这些小东西毫无兴趣,因为他们此行的目的绝非是为了打些小野味,而是准备最猎杀森林中最危险的动物——野猪。

      “呜——呜——”先行的猎手们发出了信号。

      “准备好!”欧耶妮喊道,她下意识地抓紧了缰绳,轮形马刺划在她的坐骑腹部。这匹枣红色的母马如离弦之箭般向前方奔去。三十多条猎狗也被同时松开皮带,跟随主人向信号处出击。不一会,由于地形狭窄灌木丛生,猎狗们就超过了马匹,消失在树丛中。

      所有的猎手都边在马上飞奔,边吹响号角,将猎物向马蹄形包围圈中心赶去。欧耶妮纵马狂奔,她顾不得划向她柔嫩脸颊的树枝,因为信号已告诉她,猎物就在不远的前方。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头小牛犊般大的野猪就从右前方窜出。一看到人,那畜牲就立即掉头向西跑去,借着地形和厚实的皮肤躲过了猎狗们一次次凶悍无比的进攻。

      “它太大了!”一个猎手喊道。

      “一顿美餐!”另一名猎手兴奋地回应道。

      “小心点,它可能会冲出猎圈!”欧耶妮身边的老猎手给大家提醒。

      “一定要抓住这个畜牲,这可是我头一次独立抓住这么大的野猪!”欧耶妮心想。

      果然,那头狡猾的野猪顶翻几条猎狗后,窜出了包围圈,向东逃窜。猎手们只得合兵一处,继续追击那头野猪。

      不久,欧耶妮听到前方阵阵狂乱的犬吠声夹杂着野猪凄厉的嚎叫声,猎物被狗缠住了!

      很快野猪不再发出声音,却传来更加杂乱疯狂的犬吠。“这是怎么回事?”她侧耳倾听。这不像是猎狗在捕食猎物,反倒像狗儿们互相撕咬。

      心中的疑问尚未落下,欧耶妮的坐骑就已冲到了答案旁边:

      在一块林中空地上,两头几乎跟野猪一样大的巨型猎犬正扑在已死的野猪身上,双眼瞪得血红。昂勃里蒙家的猎犬们却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猎物被他人所占,除了狂吠乱叫无计可施。

      跟随着欧耶妮的猎手们纷纷陆续赶到,那两条巨犬也令这些经验丰富的猎手们惊讶不已。

      “那是什么?”欧耶妮眼睛死死盯住巨犬,侧身问一直陪在身边的老猎手。

      “这……真不好说,应该是种獒,但我看不出是德国的还是英国的……”老猎手含含糊糊地答道。

      “我看是俄国种。”另一个猎手说。

      “我觉得是鞑靼人的!”

      就在猎手们纷纷就巨犬的品种猜测不已时,欧耶妮马下的一条年轻的猎犬突然猛地向前冲去。不知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自觉有主人撑腰壮胆,这条莽撞的猎犬竟然向那条比自己大数倍的巨犬发起了进攻。

      结果可然而知,这条从未咬断过猎物脖子的小狗,自己的喉咙却被巨犬切断。这下,其他的狗也被眼前残忍的场面吓呆,一个个垂下了尾巴,停止了吠叫。

      看到曾经亲手喂过的小猎犬身首异处,这令不远处的欧耶妮火冒三丈,她不假思索地抽出了猎枪。

      “砰,砰,砰——”硝烟散尽后,那条咬死小猎狗的巨犬瞬时倒在野猪身边,另一条猎犬的肩胛也被打碎,发出凄惨的哀号。

      这突如其来的胜利与血腥刺激了昂勃里蒙家的猎狗,它们一哄而上。此刻,猎手们已丝毫不再担心猎狗会撕咬猎物,因为它们已把所有的野蛮与冲动通通发泄在那头尚未断气的巨犬身上。很快,受伤的巨犬也落荒而逃。

      就在欧耶妮和她的猎手们沾沾自喜时,他们都没注意,在林中空地的另一边,也就是巨犬逃窜的方向,豁然跃出两匹高头大马,那条伤痕累累的巨犬正在马下。

      “你们是什么人?”前面的马上坐着一个年轻人,从头到脚一身黑色猎装,只有因马背的颠簸飘扬在外的领带显出一抹纯白。看到自己的猎狗倒在血泊里,年轻人那张在乡间贵族中难见的清秀而苍白的面孔顿时通红一片。

      “我们是昂勃里蒙家的!”欧耶妮大声说道,再一次抬起了尚带余温的猎枪对准来人。

      猎手们见状也齐刷刷将枪口对准了空地那边的陌生人。

      “你们为什么要杀我的狗?!”那个年轻人为了看清楚,站在了马镫上。他生了一幅健壮挺拔的身躯,合身的皮质猎装朴素而俊雅,将他修长的身型清晰无碍地勾勒出来,宛如一幅生动的剪影。由于太远,欧耶妮并没有看清他的长相,不过有一点她很清楚,这个年轻人决非本地人,周围的贵族她都很熟悉,却对眼前的这位没有任何印象。

      “你的恶狗先咬死了我们的狗!”一个猎手回答。

      “肯定是你们的狗抢了我的猎物!”那个年轻人斩钉截铁地说。

      “胡说!是你的狗抢了我们的猎物!”欧耶妮反驳道。

      听到这话,年轻人双脚磕镫,想冲过来。但身边仆人打扮的人则拉住了年轻人的马。他俩低声耳语了半晌,很快,欧耶妮就看到年轻人放下了枪,掉转马头,向东南飞驰而去。

      “胆小鬼!”欧耶妮嘟囔了一句。

      “咱们人多势众,他们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过看那两条大狗,他们肯定是有来头的人。”一旁的老猎手说。

      “管他呢。”欧耶妮低头看着地上的野猪,不禁喜形于色,很快把这段插曲抛在脑后。此时此刻她更急于回家,将这头第一次独立捕到的野猪给她的伯爵父亲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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