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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4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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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凤那一下敲的太狠,盗跖几个时辰之后才悠悠转醒,他原以为秦军必败,醒来便略有亢奋,跳起来就想要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却差点撞到马车顶,这才发现是在行车途中,高渐离便坐在他身侧,抱着琴,面色沉郁,一言不发。
“渐离,别沉着脸了,今日之役,好不容易得胜,怎么就不见你高兴一点?”他笑着抱怨说。
高渐离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盗跖用命去换的胜利,却被他弄丢了,马车颠颠簸簸的驶向下一座城池,残阳如血,寒鸦声断,盗跖亦有了不好的预感,他何等聪明,已料想到之后必然出了变故,却又转开话题问道:“渐离,那救我的美人身在何方?”
高渐离嘴唇嗡动,小声说:“那是流沙的白凤公子,是个男子。”
“……什么!”盗跖听了个清楚,双重打击,顿时如遭雷殛,马上焉了下来,整个人颓然如死狗。
被敲的地方依然隐隐作痛,盗跖转头望帘外的晚霞,小径凄迷,草木葱茏,他伸手似是要抓住另外的那一缕夕阳,努力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放下了。
“渐离呀,我们为什么总是找不到路呢?”这个总是会笑嘻嘻的男人此刻迷茫的看着同伴:“无论我们付出多少倍的努力,即使是拼上性命去追寻,也无法扳平哪怕一丝一毫实力上的差距?我们……真的只能看着燕国灭亡?”
马车继续行走,没人回答他,车轮子轱辘轱辘的滚动,盗跖闭上眼,又听到一声清脆欢悦的鸟鸣,睁开眼睛,那凤凰落到了地上,以双爪行走,鸟背上的人睁着碧蓝色的眼睛,看他一眼,又迅速移开。
马车和巨大的凤凰并道而行,这一对古怪的组合缓缓驶向夕阳。
嬴政再一次从梦中惊醒,这一次,躺在他身侧的依然是窈窕柔媚的南方女子,嬴政记不清她是哪一国的,她叫什么名字,她也惊醒了,用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凝视着嬴政。
嬴政从心底生出一种厌恶之情,只是因为她不像盖聂,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就像是两个极端一般,盖聂看似温顺,却是个颇有棱角之人,这女人则美得太过普遍了。
他让她出去,那女子就乖顺地退下了,赤裸的娇躯上包裹着侍妾的和欢毯,几声脚步由近及远,最终整个寝殿重归于静。
睡不着,实在是睡不着,嬴政不禁开始思考自己的决策,同时攻打南方和燕国到底正确与否?以秦国现在的实力,燕国的确节节败退,毫无招架之力,但是两线作战绝非易事,这意味着秦国不仅要兵分两路,付出两倍的精力,物力,财力,更意味着秦国的敌对势力完全可以两相联合,形成一支更为强大的力量,到那时即使强大如秦国,也有可能深陷泥沼。
普通的帝王很难做出这样的决定,厌恶风险,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但是嬴政不同,他生来就是统帅者,他的雄才大略,他的狼子野心铸就了他,富贵险中求,权势难中升,有时他宁愿一败涂地,也不愿意畏手畏脚。
他睁开眼,两道绵延千里的战线在他脑中形成,他命令宦官帮他披上衣服,点燃宫灯,又坐回御案前,他盯着那张已经在脑海里重复千万次的南方地图,再一次勾画描摹起来,他曾带领秦国创造出一个又一个奇迹,而今亦然,他的军队将开疆拓土,远抵蛮荒,只要这位名为嬴政的君王尚在人世,就没人能违抗他的旨意,秦国将永远是最强大的帝国。
盖聂和卫庄两人,时不时会一同分析局势,两相对比之下,总比一个人钻牛角尖要好的多,现在看来,南方已是一盆黑炭,只等一点火树银花来将它点燃,卫庄的军队虽然庞大,但平常俱分散在各个部落,秦国秘密派遣而来的骑兵军队整齐统一,照现在看来,所有部队永远只朝一个方向走,以保持最强悍的战斗力,即使有要求或略有分散,也会被某种力量迅速凝成一股坚绳;这样的局势,说不上好,但也绝对说不上坏,敌在明,我在暗,又方便了卫庄掌握秦军大致的动向,而且卫庄手中掌控的兵卒数量也远超他们,但是这两人已经推测出,这支骑军大概只是用来剿灭那些不听话的部落,至于秦国真正的实力——这军队仅仅只是沧海之一粟罢了。
“先显萤火之微芒,再出龙虎之重兵,他虽行险道,也要占尽先机,不落下风,险中求稳,稳中求胜。”盖聂叹息,自然还是他熟悉的那个陛下,狡诈,多疑。谨慎,深沉,自古君王细细数来,能有如此长远目光者甚少。
卫庄知道他对嬴政的评价一向甚高,却也不是有失偏颇,自然知道他心中惴惴不安,也知道虽然向着自己,却并不了解自己,不怪他,若是算算他两人相处的时间,鬼谷三年,分别却七年,中间一次客宿,渺渺如蜻蜓点水一般,就又如相隔天堑,书信也未曾互通。
每次相聚都是宿命之约,他两人沉浮喜乐,全在命运当中,卫庄偶尔推算他两人的命途,虽知紧紧相连,却还不放心,一直一直的往下算去,直到窗外雷霆大作,风雨交加,才惊道是触了苍天之怒,如同大梦初醒,看卜卦上星罗棋布,密如蛛网,才知道他不管何种盖世武功,依然是凡俗之人,在苍天眼中也不过蝼蚁。
不过他也知道,不管如何,他都不会再放开师哥的手,三年一别已成终身憾事,这一次,卫庄却想,哪怕是成宿命之敌,也总比两厢忘却要好。
盖聂见他不说话,反倒是安慰他:“流沙早是兵多将广,也未必就输人一等,尚未开战,万万不能偃旗息鼓,想来还要再加一把火。”
卫庄看着师哥,一笑说道:“你是说农家?”
盖聂径自说道:“农家虽然整体依附帝国,但也并非呈水乳交融之态,中间总有间隙;再说农家分堂众多,派系较为杂乱,总不能面面俱到;这样看来,既可拉拢,又可……”
“利用?挑拨?”卫庄笑着将他未曾说完的说了下去。
盖聂无言的看着他,卫庄这些天来都异常紧绷,劳累疲乏,却还是不忘时常打打趣。
“我也曾想过,农家是否有利用的价值,现在看来,秦国仍然不乏将才,政客,如若是做的太多,恐怕该露了马脚,不好收场;如若是直接拉拢,反倒长了农家的志气,现在看来,最好的办法,便是找准时机推农家一把,而这时机却是最不好把握的。”
盖聂沉吟半晌,回应说:“当初我随秦军伐楚,回时又被陛下的亲信接走,所以未随军同归,我佩着渊虹,又是鬼谷弟子,当时已声名鹊起,路遇挑战之人,是个配着巨剑的大汉,一出手便取了三人性命,我只好与他交战,制服他着实费了一番力气,又因他伤了人命,再加上众目睽睽,放他不得,便随着押回了咸阳,入了死囚牢狱,后来才知道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黑剑士胜七,他和农家有关,听说几年前便从农家叛逃而出,究其原因,我却不知,最后听说他又逃出来了,我更加不信,就算他是个经天纬地之才,逃得了六国死狱,也逃不了在当时已经被罗网接手的秦国死牢,想必是已经和赵高达成了什么协定。”
“那此人便是线索了,”卫庄说道:“赵高向来不留无用之人,那么此人和农家关系密切,若是我知道些什么,想必能从内部分裂农家。”
正说着,卫庄拿过云纹壶倒了些茶,那茶水色泽莹绿,清香沁人,他喝了一口,又嫌弃地推给盖聂,不满的说:“真不知道你怎么喜欢这种东西。”
盖聂接了过来,品了一口,又掀开壶盖,茶叶舒舒卷卷,沉沉浮浮,香雾弥漫,他不由得赞道:“当真是好茶,虽没来得及用上文火,香气依然不减。”
“你喜欢茶,我却喜欢酒,韩国不算是最会酿酒的,但我却最会饮酒,除了在鬼谷的那三年禁酒,真是不得好死的一段日子。”卫庄感叹道。
盖聂抬首,茶香氤氲之间,也朦胧了两人视线,他笑道:“就算是在鬼谷,师傅也奈何不得你,你不是宁愿被罚着打上几个时辰的木头桩子,也要喝那一口酒吗?”
“那师哥你也不是良家子弟啊,你不也偷偷藏过酒?我还记得,三坛青梅酿,分别埋了三颗青梅树下,走的时候却慌慌张张,一口都没喝到。”卫庄便看着他舔了舔唇,似乎是回味一般地说:“我便全部笑纳了。”
盖聂笑着却不说话,他知道世间之事,太多都难以顺遂心意了,就像他藏了三年未来得及喝一口的青梅酿。
卫庄却突然凑近他,盖聂只感觉到师弟身上那些夹杂着冷意的温柔,温热的鼻息通通地凑了上来,听到他说:“其实我只喝了一坛,你若是还想着,便自己回鬼谷挖去吧?”
盖聂看着师弟的眼睛,似在此中看到了柔情万种,他身后是银河西转,仿佛没有尽头一般,他鬼使神差的答道:“好啊。”
等这一切结束了,若还有时间,若还留得性命,便再回去鬼谷,挖那两坛剩下来的青梅酿。
卫庄却想,早不是你当初学业的那个鬼谷了,新掌门——区区不才在下,早设了天罗地网,无关人等一律射死,若是师哥你回来了,便留下来,一辈子吧。
推杯换盏之际,明月西沉。
第二天一早,卫庄前去视察军队,因为军队大部分分散了,实际上他也只能看到一小部分直系精英军,刚到训练场时,却见人声嘈杂,他皱了皱眉,因为他治军一向严谨,大多数人觉得来了,都已自觉噤声,卫庄上前,才发现训练场上的几根石柱几乎全部被斩断,还有一个悬垂在风中,摇摇欲坠。
上前一看,似乎是被什么巨大器物迎面而撞,导致损毁。切口粗糙不平,不像是什么锋利武器,卫庄直接挥剑削断了两根还在悬空摇摆的石柱,命人将这些东西清理了。
正在思索之间,有军士抬个血淋淋的人进了来,卫庄上前撩开他杂乱的发丝,是个普通兵卒,气息奄奄,命似残烛。
卫庄将手指压在他的额头之上,以内力冲开七窍内的淤血,叫他暂时能神志清醒,驱散些许疼痛。
那人自知命不久矣,哽咽之间,颤颤巍巍地开口说话,却说自己见着了野人,高约六七尺,皮肤黝黑,力大无穷,挥舞一柄巨剑,似是在寻人,突然间暴躁起来,几下就扫翻了场中几个巨大石柱,那石柱倒将下来,正好砸中自己。
说完因为伤情过重,流血过多,瞌目则亡。
流沙提拔的小将军看人心惶惶,便请示卫庄该如何处置,卫庄让人继续训练,不要打草惊蛇,众兵卒即摆好阵型,一板一眼地训练起来。
昨日席间,卫庄煮了茶,也温了酒,盖聂最后还是小酌了几杯,酒性甚烈,竟然睡得不省人事,第二天一早猛然醒来,穿衣洗漱,推门而出,西岚来看他,与他说了兵卒在训练场遭遇袭击之事,盖聂思索道:“听形容,似乎是黑剑士胜七。”
西岚从来不问中原之事,想了一会儿,惊呼道:“就是剑谱第七的那个?”
盖聂点点头:“他几年前就想挑战我,可惜技不如人,被押入大狱,但又逃了出来,若真是他,也太巧了,昨日我还和师弟谈起他。”
他们在廊问谈话,身外便是断楼,建造的惊奇巧妙,盖聂说着,却觉右侧有人影闪过,第一反应便是流沙的人,但四天王都被分派出去,立刻便警觉起来,西岚没有发现异常,还在继续说话,整个小楼寂静无声。
盖聂看似放松,毫无防备,实则已在备战状态,被养着的高树沙沙作响,西岚说话细语轻声,这情景倒是利于偷袭。
西岚正说话间,忽觉自己被人抱住,转了一圈,又立刻被放下来,速度却异常之快,她晕乎乎地抬头一看,却见一把雪锋出鞘,余光里看见盖聂用渊虹抵挡住了一把血赭色的巨剑。
持那巨剑的是个极高的壮汉,一身黝黑的肌肉,做出全力攻击的姿态,盖聂不想与他角力,抽身而出,又袭到他身后,那黑汉子虽然身形巨大,但却异常灵敏,翻回转身,一剑刺向盖聂眉心。
西岚惊叫道:“小心!”盖聂回身,将剑一送,那柔韧有力的腰肢轻盈提起,转瞬脱困,他却不愿伤人性命,过招之间处处留情。
胜七见他灵敏轻捷,巨阙横扫千军,摧枯拉朽,一剑刺向地面,再加上内力震动,盖聂只觉得整个地基都在颤抖,只好冲身上前,一剑劈断整个横梁,黑剑士所在的那一片立刻崩毁,顿时就跌了下去,摔得无影无踪。
盖聂扶起西岚,一跃而下,才发现自家师弟已经到了,黑剑士虽然摔了下去,却没有丧失战意,卫庄出手不似盖聂,招招都是毙命之态,一瞬间就血雾横飞,盖聂不敢贸然参与,只好心焦的喊道:“小庄小心,留他性命!”
这两人打起来,剑气横溢,丝毫不知收敛,过招之间,连磐石地面都四分五裂,一路打一路损毁,不一会儿就满目疮痍,还好很快就分出了胜负,卫庄一件贯穿黑剑士的前胸,盖聂只看见尘土一散开,胜七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卫庄擦了擦溅到脸上的鲜血,淡然说:“不必怕,他死不了,我没有伤他心脉,像他这种人,随便胡点泥巴也能应付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