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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40章 ...

  •   夕阳下,琴师的面容冷峻的像是瑶台飞雪,细长的眉轻轻的敛着,骨节有致的手指不住地敲打着摊在桌面上的竹筒。
      竹筒刻得很精致,竹子是上好的毛竹,用专门刻字的精致小刀一笔一画的凌厉刻出,细若蚊足,却也自有一番大气,是流沙素来的行事风格。
      “荆轲在此,刺秦失败,现已被鬼谷所救,望贵派早日领回,流沙地狭,不堪容纳……”
      读到一半,琴师就把竹筒合了起来,流沙行事作风一向乖戾,这封竹筒,明里暗里在嘲讽荆轲办事无能,拖累鬼谷,让墨家早日将他带走。
      若是真如竹筒上所说,倒也无可厚非,鬼谷已经仁至义尽,可是鬼谷的大弟子,却包庇了秦王嬴政,没能刺杀嬴政,多数是要归功于他,流沙三言两语,竟然就想要撇的干净,高渐离心中冷笑,暗自啐了一口。
      雪女在一旁忧心忡忡:“渐离,如何是好?万一流沙心怀不轨……”
      “不管如何,先把荆轲领回来,他是为了墨家卖命,那我墨家的弟子,也当为了救他拼死一搏。”
      雪女皱了皱眉,高渐离很少这样不顾后果,看来荆轲真的是他的逆鳞,触碰不得,刚要开口劝阻,高渐离又说:“阿雪,不必多言,我意已决,若是救不了荆轲,我从此不回墨家。”
      “兄弟,岂能让你一个人去,我陪你一起,听说流沙机关暗道数不胜数,带上我,见招拆招,打他个措手不及。”
      角落里突然窜出一个瘦高男子,长相俊美,一双狭长的眼睛里精光四射,却没有贼眉鼠眼之感,配上挂着笑的嘴唇,倒是十分的机灵讨喜。
      “要是带盗跖去,那也得带上我,墨家没有怕死的弟子。”阴影里走出来一个高大的男人,举起一人多高的巨大铁锤,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大步流星。
      雪女一就皱着眉:“太子丹知道这个消息了吗?”
      “应该不知道,就算知道,也正忙着与秦国一战,顾不上荆轲。”高渐离冷静的分析,越分析,能走的路就越少。
      秦王嬴政安然无恙,燕国立刻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嬴政发兵讨伐,也仅仅只是时间问题,燕太子丹现在就算已经在积极备战,一定是被搞得焦头烂额。
      气氛一时间又凝重起来,秦国铁蹄的威力,山东六国早就领教过,如今的燕国,根本不是秦国的对手,说起来今天只是螳臂当车,面对如此之大的实力差距,任何战术和策略全都成了纸糊的。
      在座的几人,都是墨家的弟子,秦国恃强凌弱,必定会叫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这也正是他们最痛恨的不义,可他们竟没有什么办法去阻止,刺秦仅仅只是权宜之计,却没想到推动了战争,这是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一想到铁甲和亡魂,流离失所的百姓和遍地的饿俘,这些身经百战的墨家弟子才真正的感到胆战心惊。
      “小高,我还有一事不明,既然盖聂阻止了荆轲,大殿上又为何要救他?”盗跖疑惑:“其中该是有误会。”
      “小跖,哪里有什么误会?盖聂明摆着袒护嬴政,若是那日荆轲成功了,秦国早就乱了,怎么来得今日的燕国之困顿?”大铁锤不满的回应。
      盗跖摇了摇头,算是承认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救荆轲?”
      “事不宜迟,流沙一动,我们就不能按兵不动,自然是越早越好。”
      高渐离紧紧的握着竹筒,随着力道的加大,精美的竹筒渐渐被碾成飞灰。
      盖聂日夜兼程,很快赶回流沙。
      赤练已在门前等着他,这原本妖娆娇艳的女子如今却有几分冷肃,朝他深深鞠了个躬,沉声道:“先生,首领在里面等你。”
      盖聂朝她微微点头,大踏步的走进去,卫庄正在看一幅用羊皮制成的地图,盖聂能看得出来这是南方的山脉,几个月前,嬴政的宫殿中也有这么一幅地图。
      山脉绵延起伏,险峻荒芜,这是在最西方的一条崇山峻岭,普通的商贾不愿意从这里经过,百姓也不愿意在这里定居,她保持着直插云天的气魄,山腰的从莽十分葱葱郁郁,山顶的白雪皑皑不化,至此为止,她的面纱从未被揭开过。
      听到脚步,卫庄就知道盖聂来了,他指着这条山脉,就像指着一从荆棘一样随意:“师哥,眼熟吗?”
      盖聂顺着他的手指,神色凝重起来,那条山脉被人用朱砂画上了二道大大的圈,这是鬼谷的一种标记,通常代表了战争。
      “谁要在这里开战?秦国正忙着远征燕国,难道还要抽调兵力?”盖聂不解。
      “你该在嬴政身边那么多年,难道还不了解他?他打出的幌子还少吗?攻打燕国,只不过是为了泄愤,而镇压南方,那就是开疆辟土,孰轻孰重,嬴政分得清。”
      “这里不适合作战,无论是埋伏还是奇袭。”盖聂想了想,忍不住反驳。
      “所以南方的人对此也很陌生,而且谁说打仗就是要大队兵马,纛旗厮杀?别忘了,帝国还有阴阳家,最擅长装神弄鬼,兵不刃血的争权夺利。南方部落分散,首领各司其职,阎女通通暴毙,人心正是散乱之时,现下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卫庄看得要比师兄透彻,权势斗争之中,条条框框信手拈来。
      盖聂听得心惊,缓声道:“说下去。”
      “我若是嬴政”,卫庄用手指了指山脉旁的一处驿站:“先从这里散布谣言,最不容易被南方各首领察觉,要从边缘渗透到内部,时间会很长,正好给了秦国足够的时间。”
      “怎样的谣言?”
      “使南方更加的乱,南方越乱,一举拿下也就越轻松。”
      “阎女夺权。”盖聂听到这个乱字,只觉得背后有些凉。
      “阎女关乎方方面面,首领只涉足兵政,而首领的身份比她们要高贵,起反心也是情理之中,部落里总有如此谣言,首领无法证实,也只能妄自揣测不安,而现在,首领们按捺不住,终于想要独揽大权,师兄,你觉得,这个理由如何?”
      “太过牵强。”
      “放在之前的确如此,可是现在,阎女早已暴毙,各个部落之间消息不通,也无从知晓对方的情况,所有首领全部起了杀心自然不可能,不过如果只有一个呢?南方的人可会相信?”卫庄抬头,竟然笑了一下,只不过笑容里含杂着诸多的鄙夷,眼睛里也是止不住的倦色,看样子巴不得立马跳到咸阳给嬴政一刀:“如此一来,师兄,可就顺理成章了?”
      “散布谣言之后又是如何?”
      “只要南方一乱,就是刺客的天下了,杀一个首领,就会覆灭一个政权,秦国自可取而代之。”
      盖聂渐渐的明白了,顺着他的话分析到:“在此之前,阎女一死,流沙也会成为南方忌惮的对象,到时候秦国从中挑拨,流沙很难独善其身。”
      “嗯,就是这个道理,嬴政擅长戎马厮杀,但也最擅长平衡权术,玩弄人心。”
      颅内越来越酸胀疼痛,卫庄恨恨得下重手去揉太阳穴,只觉得更加难受。
      因为休息的太少,又没有好好吃饭,卫庄整个人都显得心焦如火,却依然不显半分颓唐,倒像是即将反扑的狼一样,丝毫不见疲态。
      近着看他,盖聂只看到他刚毅的面容上胡渣遍布,隐隐的泛着青色,明亮而深邃的瞳仁的血色遍布,看样子久未合眼。
      尽管知道自己这位师弟绝非常人,盖聂的心还是止不住的抽痛了一下,他已如此劳累,却还记挂着南方的自己,特地私下安排人到环河山去找他,不想他涉足一丝半点的威胁,一点都不顾暴露的风险。
      似是感觉到了盖聂的眼神,卫庄揉着太阳穴的手微微一顿,轻声说道:“师兄,没什么,我一个人撑得住,对付嬴政,我比你更加老道些,你知道的,南方一战,避无可避,把你留在那儿,我实在不放心。”
      盖聂幽幽一叹:“是我让你担心了,仔细想想,我这个师兄倒是没做过几件帮你的事,反倒让你一人揽了那么多冗杂事务,能交给我的,你交给我一些,自己休息一会儿。”
      卫庄也不说话,心却飘忽起来,又继续说:“荆轲的眼睛,三日内定能复明,还是将他送回墨家,我已遣了书信去了,墨家人若是关心,估计这几日就会来接走他。”
      盖聂看他一心划清界限,不忍劝道:“小庄,你难道不想拉拢各家?不如留下荆轲,以显诚意。”
      卫庄嗤笑道:“我谁也不信,墨家一向自视光明磊落,就算是只剩一口气,怕也不会相信流沙,我何苦自讨没趣。”
      盖聂也不再劝,只是贴近了些,他突然感觉流沙是孤寂的,卫庄身居流沙的最高位,只是一直咆哮着孤军奋战,世人嘲讽流沙无情,认钱不认人,可是大多都不会想到,在流沙最孱弱的时候,在它被一次又一次的追兵搅得焦头烂额之际,在它缺钱少粮,囹圄深陷的时候,偌大的江湖,无人伸出援手,无数的门派,全部冷眼旁观。
      他直至今日才知道,如此多的苦楚,如此多的痛恨,都被师弟咬牙硬撑了下来,打碎牙往肚里咽,从不示弱。
      卫庄同样贴近了他,似乎是困极了,居然靠着师哥的衣襟,闭眼假寐起来。
      那样的姿势,似是完全的信赖,卸去了所有的机防,卫庄说自己从未信过别人,这话半真半假,毕竟,他信盖聂,只要师哥肯回应,他就一字不差的信下来。
      一时间,盖聂不知是喜是忧。
      咸阳宫中,嬴政用指腹摩挲着一张羊皮纸,他看得和卫庄一样,是南疆的地图。
      所有的计划平稳的推进了下去,竟然没有起一丝一毫的波澜,散布的讯息畅通无阻的穿过最西方遥峻的山脉,像瘟疫一样引起一阵又一阵的恐慌,马上就是刺客登场的时候,不动一兵一卒,南疆就能尽收囊中。
      这只是一个临时起意的计划,他没有想到丽会这么重要,这个古怪的女人,牵动着所有南疆阎女的性命,她一旦死,南方大乱,这女人是如此的神秘而重要,嬴政到现在依然不敢相信她是真的死了。
      可是他现在并不后悔,没人能够忤逆他,同样,更没人能够算计他,盖聂是唯一的例外,仅仅只是唯一的,这样的殊荣也只针对一个人,其他的人,无论多么重要,都只有一条死路。
      现在顺水推舟,将计就计,解除掉南方这个心腹大患,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隐隐约约的,嬴政听到击罄的声音,脆亮的如黄莺出谷,好像与混沌之中劈开一束光芒,让人心神一颤。
      这就是驭兽师开道的乐器,驭兽师大多性格桀骜,但依然不敢太多乖张,他是嬴政的客人,同样,也是善于揣度人心的聪明人,如果太多卑微,低声下气,会使这位君王怀疑起自己的真实才干,毕竟太过卑躬屈膝,不是生存之道;同样的,罄的声音要脆,但是不能太响,如若招摇,反会在这富贵之处迎来杀身之祸。
      适当的揣摩君王的心思挺有效果,嬴政疏散开了皱起的眉头,站起来,看向声音的来源。
      华丽而尊贵的九重门矜持地打开,像孔雀开屏一般施然有序,训练有素的宫娥掀开一层一层的珠帘,用青葱玉指将它们挽起来,像是挽着一层轻纱,驭兽师坐在八抬敞轩内,依稀可以看到火红色面纱下苍白的皮肤和额头上金晃晃的缀饰,罄敲击的声音由远及近,像是波纹散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等到接近嬴政七步之时,抬轿的几个精壮武士都停了下来,矗立着像几尊雕像,身披轻纱的驭兽师像只灵巧的狐狸一样跳下高轩,姿态却优雅而凝练,赤裸的玉足上帮着银质的铃铛,罄停了下来,铃铛却摇了起来,显的那双玉足更加玲珑剔透,露在面纱外的一双丹凤眼露骨的打量着嬴政,还未等嬴政不悦,就已经稽首五拜,恭敬而虔诚,叫人挑不出毛病,她抬首的时候,额头的肌肤甚至是微红的。
      “这位是南方聊苍国首领的女儿,名唤阿泽,从小学习驭兽,今知大王着力于收复南疆,首领愿效犬马之劳,特意献上小女,愿为御前为奴,服侍大王,结与大秦之好。”
      说这话的是随行的一个外官,字正腔圆,不像是南方的人,但是生的眼眸深邃,五官精致,是南人特有的相貌,阿泽这个名字,倒像是不起眼的阿猫阿狗,那女子出身尊贵,见外官如此介绍自己,反倒眉开眼笑,没有半分不悦。
      嬴政摆摆手,侍卫立刻解意,走到九重门前,喊了一声:“进。”顿时就有几个剽勇的汉子用木器枷好一只凶猛的野虎走了进来,那老虎圆睁怒目,爪牙嘹利,却牢牢的被困住了。
      老虎的腹部瘪下去,明显是饿了几天,凶猛异常,汉子们神色如常,几番捣弄,就叩开了复杂的木器,退至一旁。
      那老虎得了自由,亮亮爪牙,朝着嬴政的方向扑去,驭兽师不慌不忙的朝着嬴政行礼,随后,美眸一瞪,芊芊素手朝着空中一挥,饥饿的老虎立刻停了下来,不甘心的蛰伏着。
      侍卫见状,又朝门外喊了一声:“进。”
      同样,那几个汉子出了去,另带回来一只体型更加高大,更为凶猛的老虎,如法炮制的卸下了木器。
      一开始的老虎见有了同伴,立刻从地上腾起来,虎视眈眈的望着女子。
      那女子依然浅笑,额头却泌出了点点香汗,这一次,她轻灵地后退两步,又重新朝着两只虎走过去,无形的威压渐渐扩大,两只老虎呜咽一声,渐渐的垂下了头。
      嬴政依然不满意,又放进了第三只老虎,这一次,连抬轿的汉子都警惕起来,女人微微皱眉,独自抵挡三只老虎的咆哮。
      终是有些勉强,其中的一只老虎飞扑上来,刚劲的爪牙直接挠向女人曲线柔软的腰肢,女人躲闪不及,腰间被划了一道深长的口子,血腥味立刻弥漫开来,刺激了其余的老虎,眼看就要大开杀戒。
      嬴政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心,只是冷眼旁观,没有挥斥侍卫上前制服老虎,好似要看着这女子活生生被咬死。
      女子捂着伤口,原本红润的脸变得苍白,像是一张薄薄的白纸,我见犹怜,可她的眉宇间生出一股狠厉,将头仰向秦宫的琉璃玉瓦,从嗓子里压榨出一阵尖锐的长鸣,凄厉的像是将死,却有不可忽视的威仪,三只蠢蠢欲动的老虎竟然在这一声叫声中摆出了臣服的姿态。
      嬴政这才满意,命令侍卫把三只老虎带走,传了御医,为阿泽治疗伤口。
      “你们的公主,就留在这儿吧,册封良人,择日拟封号。”
      嬴政总是开了口,聊苍国的诸多官员使者也算是长舒了一口气,纷纷拜叩,逐次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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