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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3 ...

  •   现在已经是初夏,秦宫终于褪去了臃肿而华丽的冬衣,妃嫔大臣们都换上了轻装,花红柳绿的御花园中,妖娆美艳的妃嫔游玩嬉笑,烹茶,品尝精致的小点心,她们的日子总是闲适的。
      丽的突然消失仿佛真的被氤氲在一场雨的云蒸雾泽之中,成为茶余饭后小小的笑谈,那个女人在多年前一声不响的被带回来,没有显赫的身份或者是对秦国有利的财富,甚至都不是联姻的对象,虽然没有大臣敢反对嬴政,没有妃嫔敢询问嬴政,但是不代表没有人厌恶这个顺竿爬的女人。或许现在是失去了宠爱,这一年的冬天寒冷,身子虚死掉了也不算大事。
      还剩下一个盖聂,无论如何也抓不住他的把柄,陛下真有意袒护,更是让他敢和一些颇受宠爱的嫔妃摆架子,捕风捉影之事多有传闻,说他柔媚有术,迷得陛下神魂颠倒……虽然这些事只要多动动脑子想想就知道是扯淡,但是喜欢钻牛角尖的人也不少。现在他也随着那个女人消失了,其中意味实在是耐人深思,可是这些没人敢嚼舌根,有点眼色的人都知道这是陛下的逆鳞,盖聂久不回来,逃得无踪无影,前些日子又甩掉了跟踪他的一批骑兵,陛下一怒之下下令将那一批精锐一共四百人三十三全部斩首,无一例外。
      想到性情大变的嬴政,这些从未见过鲜血的美艳嫔妃雪白的面孔上浮出一种既是鄙夷又是后怕的表情,笋尖般的食指轻轻的执起放在玉案上玲珑的圆扇,风情万种的摇了摇。
      胡亥这些天来过得很好,他本来就是没心没肺的性子,年纪又很小,只要一玩起来便什么也忘光了,再加上扶苏也十分宠溺他,衣食住行都尽量安排,所以他的生活又恢复到之前不用背书,不用学骑射,不用学礼仪的快活日子。
      他所有的爱恨都浮现于幼稚的脸孔上,盖聂却第一次让他尝到了什么是爱恨不着,盖聂是他所信任的第一个人,也是第一个背叛他的人,给他无穷无尽的尴尬和屈辱,可永远也否认不了他之前给自己带来的温暖,在冷酷的父亲面前为自己求情,让自己免去皮肉之苦,多年来无微不至,巨细无靡的照顾,就像温柔的水流一样,可这温柔的水流在坚硬的石头上划出了深深的痕迹。
      他第一次向一个人捧出自己的心,小孩子既骄傲又别扭的性格显得赤诚难得,然而还没有等他将这一份还未结果的心意放进昂贵的木椟,小心翼翼地送出去,盖聂就重重地呵斥了他一个耳光,无地自容的委屈,之前被溺爱形成的反差铺天盖地的朝这位早熟的小公子袭来。
      他迷惑之中陡然也生出了几分不解,为什么一个人可以那样善变,之前还笑语盈盈,温润如玉,下一刻就能在朝堂之上向父皇对峙,公然救走胆大包天的刺客?
      这难道就是人心?
      盖聂望了望放晴的天空,脱下了湿淋淋的蓑衣,继续策马向南方赶去。
      他当然不会知道,胡亥最初尖利刻薄但是也颇为浅显易感性子,已经在他的影响下,悄然锐变成了一种看似阴柔美艳,实则刻毒入骨,不愿在予他人信任的怪脾气。
      荆轲在卫庄回去的后三天醒过来了,他睁开眼还以为现在是黑夜,一边抱怨小聂小气连个油灯都不点,一边懵懵懂懂的撞出房门,手心洒满炽热的阳光时,他才发现自己看不见了。
      他后知后觉地用另一只手触摸自己的手心,另一只手的手背也感觉到了温热的阳光,初夏的阳光像是喧宾夺主的火焰,荆轲常常抱怨它刺眼,然而现在他抬头仰望天穹,却没有一道光线能射中他的眼帘,他所看到的只是无边的黑暗。
      有那么一瞬间,他颓然了。
      没有眼睛的刺客,没有眼睛的情人,没有眼睛的墨家弟子,算是个天大的笑话了吧。
      他只知坐在哪里,盼望着自己能看到些什么,他就这样静坐了大约一个多时辰,直到唇舌干渴,喉咙发烫,终于有人发现了他。
      听声音好像是个女孩,呼喝着叫人帮忙拿水,说这里的太阳毒,还是先去屋内坐着吧。
      荆轲看不见她的脸,但听到清脆的声音,他觉得这应该是一个眼睛格外明亮的女孩。
      “荆先生,你还好吧!”很快,就有散发着凉意的陶壶被塞进手心,女孩兀自说着:“您可千万不能垮,您可是英雄呢!敢在大殿上刺杀秦王,还能全身而退,燕国就靠你们了,我是个妇道人家,帮不上什么忙,但一定会照顾好您的……”
      那嗓音虽然絮絮叨叨,但是十分柔和,荆轲喝了一口水润润干哑的嗓子,问道:“你也是燕国人?”
      “大概是的吧,我小时候被卖到地下奴隶市场,一直辗转到了这里,流沙把我买下来,买我的主管说,自我的名牌上来看,我是燕国来的。”大概是想不到荆轲会同她说话,女孩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兴奋。
      陆陆续续的有人凑了上来,其中也有一些燕国人,虽然不多,零零散散,但看着荆轲的眼睛里总是充满了敬佩。
      流沙也曾受到过秦国的围剿,那时的流沙才刚刚成熟起来,正是需要契机来扩大发展,秦国一次次的围剿几乎毁灭了它,这个小据点是当初最先一批的,久经风雨以后终于稳定了下来,在这里的人对秦国的残暴都久有耳闻,再加上流沙素来不与秦国交好,所以他们更是喜欢荆轲,即使卫庄不吩咐要好好照顾,他们也会尽力的。
      “你,恨不恨燕国?”荆轲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一句,仿佛就是长在口里,现在顺理成章地吐出来一样,他确实想知道,在燕国的子民颠沛流离,饱经风霜以后,还有没有人能对这个苍老又腐朽的老牌诸侯国燃起新的希望。
      “燕国?我怎么会恨?”女孩抿了抿嘴唇,又继续说:“荆先生,我生在那片土地。”
      荆轲听了这句话,下意识的松开了紧握着的拳头,不管燕国的山河是如何的破碎,民生是如何的凋敝,那又如何?我生在哪里呀!莫说这小小的妇孺,都有如此的觉悟,亡国之恨,断断不是她们能承受的起的,荆轲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燕国灭亡?千刀万剐,赴汤蹈火又能如何?死而无憾矣。
      又有人围过来,轻声的安慰他,其中也有六国旧民,声色喑哑,语不成段,好像都被眼泪包围簇拥起来,满目疮痍的河山,秦毫不留情的铁骑,冰冷的铠甲,被践踏的不成样子的稻谷,通通涌上回忆的阎墙,最终崩溃决堤。
      盖聂在连续行了七八天之后,终于见到了一些人烟,荒芜的山丘上稀稀拉拉的点着几个小村落,他来的时候正是午饭之时,炊烟渺渺,祥和而宁静。
      盖聂怕贸然惊吓了他们,收起渊虹,找了一件书生的装束,穿戴起来,又把马牵到河流旁边,先是让那匹马吃够了,才牵着它去借宿。之前已经问明了新名草的下落,顶多再有五天,就能快马回程。
      几声敲门声刚刚一响,主人家就出来了,老妪模样的农妇十分热情,笑着帮盖聂拴住了马,就要上酒菜招待。
      盖聂看住人家多不宽裕,不敢打扰,就赶紧谢绝,主人家却说这是这儿的规矩,客人投宿就是给主人面子,主人当然也要回敬,就算不摆酒菜,也要开一坛酒,盖聂看他一家子都十分认真,也就同意了。
      大儿媳赤着脚,身上裹了一件打着补丁的衣服,笑吟吟地端上来装着酒的粗瓷碗,上面还有几个豁口,盖聂丝毫不嫌弃,端起来一饮而尽。
      当那苦酒真正入喉的时候,盖聂真是庆幸自己咽下去的足够快,否则没什么心理准备,贸然喝下去就吐了出来,那些不是给主人家难堪吗?
      那酒似乎并不是高粱之类酿酒而成,反而多为苦涩之味,并没有多少香醇感,微微的辣喉,极为呛口,盖聂之前从未喝过这样子的酒,倒是没有多少酒味。
      盖聂打起精神,赞叹了一声,主人家顿时眉开眼笑,连连说他识货,盖聂又问道:“主人家,这酒是什么酿的?十分的醒神呐!”
      山中村民喜欢豪放不羁之人,当下就笑着回答:“山中的红果子酿的,我们这儿平日里都没有余粮,如何能拿去酿酒?这就是前几年山上采的果子,埋藏了几年了,可还爽口?”
      盖聂回答:“可比高粱酿的还好,琼浆玉液都比不上呢!。”一家人哈哈大笑,盖聂又同他们说了这些年来天下的变革,秦国的扩张,虽然面上笑着,心里却苦涩,山果酿的苦酒正如这苦涩人间,苦中带辣,苦中带着心酸,可就连这苦酒人们几年也不一定喝得上一次,而一直等到有贵客远方来,才敢诚惶诚恐的将它捧出来,巴巴地献上去,生怕唐突了别人。
      晚上,一家人搬出夏日的凉席,哼哧哼哧的擦了半天,将上头堆积的厚厚的灰尘通通都擦了干净,丝毫不要盖聂动手,又和着凉席与摇晃的咯吱咯吱响的小床一起搬到了庭院内好乘凉。这时节蚊子较少,可这家人还要坚持为客人守夜,盖聂怎么敢让他们守?连劝带哄地将这些实心眼的山民们哄回了屋子,自己一人躺在凉席上,月挂中天,月光如水,本是很容易入睡,盖聂却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匆匆辞行,盖聂正准备牵马,当手指触上那雪白的马背时,那马向天长嘶了一声。盖聂这才惊觉有人连夜帮忙给马了刷毛,连马蹄都修得整整齐齐,纤尘不染。
      盖聂回头看去,一家老小正向他招手,大儿子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正招手向他送行,因为要下地干活,所以提前撸起了袖子,裸露出来的精壮手臂上,还有不慎被马蹄踢中的一块浅浅的伤痕。
      男儿有泪不轻弹,驾马走出了很远,盖聂只觉得面上湿湿的,后知后觉的伸手去抹去,却发现早已沾湿了整片脸颊。
      比起这些平民百姓,盖聂这两个字上对不起秦国百年基业,下对不起良田千亩,天下苍生,盖聂问心有愧。
      这些百姓又何错之有呢?就像他多年前问嬴政的那样,这些百姓又何错之有呢!这次离开高高的庙堂,盖聂才彻底的触碰到天下浮沉。
      盖聂勉强收起纷飞的心绪,之前问过许多人,都说尽管南方湿热,还是长养不得这怪草,新明草长在极为炽热的火岩洞内部,听说最深处有流动的岩浆,光凭着时不时就要喷发出来的劲头,就让人不敢靠近,所以,尽管新明草能够入药,也没人敢冒着会被烧成灰的危险走向洞内。
      盖聂告诉他们自己是个商人,想要来南方做生意,此地人极为热情,这儿交通闭塞,总算有个能带来日常用品的商人,当然十分高兴,甚至连地图都画好了,只盼着这事儿能早点的成功。
      地图上标注了许多游玩之地,其中当然也有火岩洞,不过村民们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去那地方,远远的看着便好了,那洞口乍看清凉,越往里走却越热,到最后想出来的时候,人往往已经热的脱水晕阙过去,就算能找到尸骨,那也是被蒸熟了的。
      盖聂此行就是奔着这火岩洞去的,安有临阵脱逃的道理?所以即使那些村民说的极为夸张,好似洞里有吃人的妖魔,盖聂也只是一笑置之,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那味药,害的荆轲眼不能视物,若是自己都撒手不管,又有何颜面活于世间?
      盖聂来到高高的洞口前,刚想将马拴柱,那马却似受惊了,蹬着蹄子要跑,盖聂一惊,紧紧地拉住缰绳,那原本安静温顺的白马非但没有冷静下来,反而挣扎的更为剧烈,盖聂竟硬生生的被马拖住,一人一马又扭又踢,盖聂不该伤了这马,毕竟回程还要靠它,只好拼命的拽着。
      盖聂岂对付不了一个牲畜?他下脚重重地踢马的前蹄,准备先把马绊倒,刚想踢,那马就摔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盖聂俯身去看,马的确是死透了。自己下手有分寸,不可能伤了马,四下又没什么声音,到底是什么东西?
      出了这怪事,盖聂一时间沉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进洞,但也不想退回去,奔驰了一天,现在已经快要入夜,干脆便燃起篝火,就在此地待上一晚,养精蓄锐,明日在思虑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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