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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三化 人间世 (四) ...


  •   「花。」北海若看着蛱蝶握在手里的樱花枝,不是普通的樱花,因为现在并非樱花绽放的季节。

      「从抱月楼出来时,一位花精赠与我。」

      蝶恋花、花恋蝶是天性,蛱蝶偶尔也会有些艳遇,所幸妖精表示好感的方式很直接,通常没有答复也不会执着,虽然蛱蝶客气地拒绝了,但花精仍是以他身上太过朴素为由,给了蛱蝶从她本体折下来的花。

      那会痛,哪怕是妖精亦同,蛱蝶总不会连接过一点痛楚的恋慕这种基本风度都没有,于是接受了花精的礼物。

      「很美。」

      「北海也喜欢吗?太好了。」蛱蝶看起来比初时要高兴一点。

      于是他们继续在城中漫游,蛱蝶也实现先前的承诺,为北海若解释所有他们经过所目睹的事物,两人便这样零落随性聊着天。

      「这座城里的夜比较长,以一日三夜的规律在运转,这儿的人大都不喜日光,所以一轮变化等于外界的两天。照明由城主所宿高楼上方升起的幻月支持,使城内大致上不会太过黑暗,抱月楼的名字也是因此而来。」蛱蝶为北海若解释道。

      住在城池里的居民时常有种生活在梦里的虚幻感,容易快乐满足,也容易遗忘过去,对于正在发生的瞬间,有缘无缘的邂逅都同样珍惜,像细品一杯沉睡许久的佳酿,再将残渍的酒杯弃之不顾,如此奢华靡烂的风雅,总要凋零殆尽的轮回来衬托。

      「若大人!若大人!」从他们背后传来娇嫩的呼喊声,北海若与蛱蝶不期然回头,叫住他们的是留着一尾白色长辫的女孩,身上穿着麻织的米白袄子,整个人和目前的蛱蝶都属都白得亮眼的风格。

      「妳是……霜夜。」北海若想起引他们入城时的白猫,蛱蝶口中的晚辈,于是说出猫妖的名字,微微的迟疑是想到女孩模样的猫妖比起原形时口气要稚嫩些,不那么老成制式。

      「若大人居然记得我的名字,这实在是过于折杀小妖了。」霜夜惊喜的说。

      其实北海若不曾遗忘过任何事物,那正是祂的能力。

      但这件不经意的小事却在之后让祂被这座城池的居民念念不忘了很久。

      「若大人已经觅得玩伴,可喜可贺。」霜夜瞄了那外表与她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沉静得像是画在宣告纸上的角色画,也有点神似那个默默弹着琵琶的少年乐者。

      岂料持花少年却无声走过来,抬手在霜夜头顶上拍了一下,饶是霜夜有猫妖天生的警敏反射,竟然没躲过,她当真惊骇了,对方动作太过轻巧突然,时机抓得绝准,当时霜夜的注意力大半都在北海若身上,并非她毫无防备。

      「白白,妳这眼可又拙了,还没睡醒吗?」少年一开口,那声音立刻让霜夜露出像是食物吞到一半梗在喉咙的表情。

      「蝶先生!」她真的太过惊讶,以至于樱桃小口可以塞进一颗鸡蛋。

      认识又看到蛱蝶以男人模样出现的妖怪,大概都难免这种表情,其次,是看到他用这么朴素的姿态,不管哪一种都很有冲击性,特别是当蛱蝶觉得费事,能不动尽量不动时,气质竟比常人还要寂静洗炼。

      那个就算是在妖怪的眼中也是标准变态的蛱蝶呀!

      「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吃到坏掉的东西?还是……若大人要你这样?不不,还是你打算用这个样子对若大人怎样?」

      见霜夜愈说愈不象话,蛱蝶只好举起樱树枝二度在猫妖额头上敲下去。

      「不是我自愿才扛这具人身,妳这小毛头,难怪侜张说换了张脸最能听见旁人的真心话。」

      被教训的猫妖吐了吐舌头。

      「对了,今天怎么不用去内城奉职?」蛱蝶照例用长辈口吻询问。

      「城主下令放我们这些仆役假呢!多亏若大人的福,为了让我们有机会接触神明增广见闻,今明两天只留少许仆役轮班,诸位贵人也都各自回家了。」霜夜抬着天真无邪的脸蛋说。

      「这位城主是怎么样的存在?」北海若问。

      既然有霜夜在场,蛱蝶便放给她述说,自己也好省点力气。

      「城主很神秘,他就住在幻月下方那座最华丽的房子里,那里叫作『乌有城』,我们从外面看到好像只是一栋高楼混在其他建筑物中,其实那是结界造成的幻影,内城筑有十丈高的围墙隔开,里面也不只一座宫殿,要进入得先通过详细检查。」霜夜有点自傲地说。

      「之所以遮起来,除了往来内城的贵人们不喜欢被窥伺外,结界也是很重要的防御法术,城主不但无所不知,还能让那么多伟大妖怪听他的话,一定是非常厉害的存在。」

      「所以妳也没当面见过城主了?但妳今天很快就奉命来接待我们。」北海若问。

      「是的,霜夜负责临时接待任务,只要有令牌的力量我就可以瞬间往来城池各处,没有人见过城主,我们能听见他的命令,非常温柔有力的声音,但对我们来说实在太高不可攀。有人传说城主是从天上堕落的神明,他收容我们这些妖精,让我们可以一边接受教养同时修炼成长,其他妖怪和人类不敢欺负在乌有城内做事的小孩子。」霜夜欢快地说,乐于推广城主的优点。

      「原来如此,但城里建筑都有名字,为何城池本身没有名字呢?」

      「因为城主说我们这处地方独一无二,不需要名字来比较,也不靠名字招揽来客,想来的自会来,想走的也不留。」

      「霜夜,妳难得有休假,打扮得这么俏,应该是要去星满座会情人?」蛱蝶插口,猫妖立刻脸红唯唯诺诺地应了。

      「这花送妳,带着増点颜色。」猫妖连头发都是白的,但橘红的眼睛,绛紫的唇瓣却含蓄地流露着艳丽。

      「是城里某位姐姐送给蝶先生的礼物吧?莫要连累霜夜遭人怨恨呀!」女孩古灵精怪地揪着辫尾甩弄。

      「我会记住樱花的香气,但平常我可带不走这么贵重的礼物,不如托妳另寻惜花者,免得美人寂寞凋零。」

      「蝶先生真会说话,最后还不是怕麻烦。」霜夜撇撇嘴,仍是接过樱花,宝爱地托在手中。

      「不打扰二位了。」女孩也有野猫的机灵,须臾消失于街道上。

      蛱蝶一空出双手,立刻垂下袖子,一副任其自然的模样,但他根本不是正经在走路,一个不留神被挽着繁复发髻的蒙面女人擦撞,发髻立刻化为黑蛇嘶声咬来,蛱蝶受惊退了一步险些跌倒,被北海若扶住,那路人望了北海若一眼,没有多说什么,拖着蛇发离开。

      「所以我就说这身子麻烦。」蛱蝶暗自抱怨。

      「那怎不脱下,你本来的躯壳呢?」北海若好意追问。

      「在侜张那里。」蛱蝶拉长唇线压下嘴角。

      「他就是要我换个模样,才刚出来晃没多久,他不会满意。」

      「不喜欢的话,我去替你拿回来。」北海若当下说道。

      「啊,不用了,侜张说不定也猜到你会这样做,我才不想让他如意。」蛱蝶随意地甩着袖子,彷佛他还有一双翅膀。

      「也不是没有乐趣,现在这样不是和北海的化身有点像吗?」蛱蝶对着海神眨眨眼睛。

      「说不定我们会被人类当成兄弟呢!」

      「胡蝶觉得这样开心?」北海若继续说。

      「霜夜刚刚说你是我的玩伴,你又说她要去星满座找情人,开始你也说玩伴在星满座找,所以,霜夜方才将你认作我的情人?我们比较像是情人?」

      「耶?」蛱蝶抓抓头发,如果傀儡身体会流汗,此刻大概已经流了一缸出来,北海若的思考方式有点恐怖了。

      「玩伴是比较世故的说法,北海不懂也无所谓啦!因为里面也有真的就是不动情的玩伴,有些是曾经当过玩伴的朋友,霜夜有情人我是真的知道,所以刚刚才这么打趣她。我们一直是朋友,当然不一样。」

      「朋友不可以作情人?」

      「北海知道情人的意思吗?」蛱蝶决定从根本解决问题。

      「大概知道。」

      「情人和朋友一样,不是可不可以的问题,有没有心才是重点,我对北海有朋友之心,北海呼应了我的感情,所以我们是朋友。可是,北海遇到能真正寄以情人之心的存在,你就会知道那个问题的解答了。北海当初也没有问我妖精和神明能不能做朋友,因为你知道答案了不是吗?」

      「就像我们当初成为朋友那样?」北海若问。

      「是的。」蛱蝶很高兴地说。

      「我懂了,谢谢你,胡蝶。」

      「啊,和北海说话真是开心,我的意思没有被浪费,好好的传达了。」蛱蝶往前跑了几步,转身对北海若露出大大的笑脸。

      「所以,我也要和北海说声抱歉,有件事没有告诉你,所以现在你能听我说了吗?」

      ※※※

      由于在大街上不方便静止谈话,北海若和蛱蝶转移到某处屋顶,蛱蝶坐在圆拱状的屋脊上,望着彷佛通往别样世界门扉的虚幻月亮,月光洒在瓦片釉面上,闪闪可爱。

      「北海从来没问我去找你的原因是偶然呢?还是刻意?」蛱蝶索性躺下来交迭两腿,望着漆黑夜幕道。

      「区分这两点很重要吗?」北海若说。「偶然和故意对我而言,只是已发生的事情。」

      「因为你真的是这样想,才有妖怪会好奇想要知道神明的模样啊!」

      某时某地,在南方有群妖怪,非常难得地聚在一起举行夜宴,喜欢开心热闹的蛱蝶也在友伴的邀请下参加了。

      「我问你们,谁有看过『神明』,我是说真正的神,太古时诞生的巨大存在,可不是那些自封神明的烂家伙!」一个醉醺醺的老妖怪说。

      「我,就看过『云将』,祂还把我卷到天上,差点没摔死我!」

      席间响起一片嘘声。但是话题也因此热烈燃烧。

      「神明嘛,看到不要看了,也没什么有趣的,一群自傲的家伙。」侜张玩着长发慵懒地说。

      「虽说是神明,也有大小古近之分,就像我们妖精一样,侜张大人也不可能尽数看过,又何能断言无趣?」有较着重思辩的妖怪插嘴。

      「居无定所或危险力量像是雷、火之神咱不敢靠近,难道没有易于接触的大神可以开开眼界吗?」

      「那也要你有这本事找过去呀!可别半路就给野兽吃了!」又是一阵调侃嬉闹。

      「与其耍嘴皮子,还不如身体力行。」有妖怪说出这句话后,大多数与会者都不敢出声了,毕竟那可是赌命的事情。

      「就算看见了,搞不好也没命回来证明自己看过。」这点疑虑倒是很实际。

      「侜张大人能上天入地无庸置疑,但除此之外我无论如何也不信这群家伙里有谁能够和神明接触。」这样了不起的存在没半点架子带着一只小蝶精来参加妖怪夜宴,众妖都习惯了,个个满心崇拜天狐的洒脱风流。

      妖怪非常擅长寻找乐趣和难题,除此之外生活也没多少实际目标。

      「不然打赌吧!谁能找到神明,还能把证据带回来让我等信服,我们就叫他老大!」还真是没什么价值的赌注,但是在妖怪的想法里,能够让大家都喊自己老大,那是多么有趣的事情啊!

      立刻有几个活得不耐烦的家伙跃跃欲试。当然为了公平起见,必须是宴会上所有妖怪都知道或者足以期待的真神,以免拿了什么东西回来都说是证据也看不懂。

      因此打算挑战的妖精便开始点出有兴趣追寻的神明,那时蛱蝶刚好又想独自远行,觉得这是非常理想的借口,输了没损失,赢了可是大大扬眉吐气,于是跟着跳下去插一脚。

      但牠对神明一无所知,寻找神明也不是蛱蝶的真正目的,不管好找或难找,蛱蝶没有执着心,因此随便询问侜张请他推荐目标。

      「提到不会乱跑又能容忍生灵接近的太古神,莫过山海之神,其有远、有近、有大、有小,可证据并不是这么好拿。」侜张说。

      「愈古老的神明对妖精愈没成见,但也愈难寻觅,因为祂们罕以化身活动,甚至连名字都不在传说中。」

      「这对我来说无所谓,侜张快推荐一个吧!」这时蛱蝶仍只是随口问问。

      「旧闻北溟有神。」侜张慢条斯理地说。

      「不会吧,那里不是什么活物都没有吗?是一片死海魔域吗?」有妖怪张口结舌说。

      「侜张我是没兴趣跑那么远的地方,听朋友提过而已。」

      「如何,小蝶儿,你有兴趣吗?」明知羽虫根本到不了极边世界,甚至连十分之一的路都飞不完,侜张刻意刁难。

      「好啊!我试看看。」蛱蝶说完众妖哗然。

      「如果能让侜张叫我一声老大,我死也甘愿。」蛱蝶语气认真地说。

      「糟了,这虫子疯啦!」有老妖精这样说,继续灌酒。

      「呵?」侜张挑挑眉,用足以令任何生灵心醉的眼神凝视着蛱蝶,却只能看见牠翅上同样让人眩乱的色彩。

      「侜张别忘了你以前对我做的事情,这笔帐我一定要讨回来。」

      「有仇必报的胡蝶也好可爱呢。」

      这时其他号称要去寻找神明的妖怪都被抛到脑后了,宴会上关切焦点是胆敢向天狐挑衅的蛱蝶,不怕死的风格真是妖精表率,顿时所有妖怪都想灌蛱蝶酒,喂牠吃菜,场面一片混乱,最后到底谁走了谁睡了也搞不清楚。

      然后公平起见,蛱蝶必须孤身上路,牠与侜张告别,隐瞒了杀手锏未说,羽虫翅膀虽翻越不了千山万水,但搭乘扶摇的大风可以,只是必须忍受饥寒以及天旋地转的痛苦,同样无法避免生命危险。

      但蛱蝶办到了,从来没有蝶精像牠这么疯狂,同时运气好到难以置信,牠一呼唤北海即响应。

      「所以,一开始我根本不知道北海,更别说想见你,只是太无聊了,和别人打赌。」蛱蝶用眼角余光瞄准北海若说。

      「北海知道打赌的意思吗?」

      「从人类开始的习惯,约定的一种。」北海若回答。

      「是啊,不少妖怪把规矩都败坏了,以前大家都很喜欢决斗,近来宁愿赌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不过这样也好,和平多了。」

      「北海不生气吗?」

      海神由上而下俯瞰着少年,后者轻松地闭上双眼,任由北海若打量自己。

      「不明白何气之有,因为打赌,胡蝶才来到我身边。而我不会和任何人打赌,到任何对象所在的地方。」北海若说。

      「当然,当然,如果北海会生气,我就不会当你面说了。」蛱蝶张开一边眼睛,狡黠地回答。

      「然后那个赌完成了吗?」海神又问,祂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满足蛱蝶喜欢被关切的细节,证明祂真的有在听蛱蝶的话。

      「当初说好拿到见过神明的证据,回到当初打赌的地方当面展示,所以那证据一定要是世间绝无,又一目了然和神明有关的凭证,我到了北溟才发现,自己没有手拿不起任何东西,北海的神力又太强了,就算一小块凝结神气的冰我也带不走,只好问北海愿不愿意跟我走了。」

      典型蛱蝶的思惟,没有最夸张,只有更夸张。

      「为何蛱蝶不怕我呢?你明明那样小。」初时北海若没有固定的大小观念,祂觉得不同之物无法比较,跟着蛱蝶旅行后,发现许多生灵确实是远比北海细小,见了海神更加承认自身渺小。

      不如说,北海若没有自己很大的认知,尽管许多神人和妖精总是那么说。

      「不觉得北海可怕,因为我想你本来就很大,极小待在极大旁边,通常还蛮快活,我往天上飞时并不怕天空压住我,停在土地上也不怕土地将我吞噬。更何况北海很温柔。」

      「温柔?」

      「无情的存在常常很温柔,我知道。」蛱蝶骤然翻身坐起,语调一改。

      「北海太棒了,光是带着你,侜张就紧张到来这座城池监视我了,看来我必胜无疑!侜张对我低头指日可待!」

      北海若见少年对着月亮扠腰大笑,忽然觉得以素色人形模样出现的蛱蝶也一样让祂关切好奇,祂不是只喜欢蛱蝶翅膀上的颜色,第一次感觉认识朋友的滋味那样奇妙而愉快。

      「胡蝶对侜张很特别。」

      「何有此说?」

      「因为只有他来找你。」

      「所以是因为我过往对他特别,所以他才会来找我,北海这么想?」蛱蝶露出一个难以形容的表情,彷佛是在测试北海若。

      「或许。」

      「那是北海不懂侜张,他比我更爱四处云游,他找得着我,我可找不到他,所以才是他来找我。」

      「原来如此。」

      「不过侜张对我仍属特别。」蛱蝶望着北海若道。

      「初次见面想找对方当朋友,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就被一口咬住差点没死掉,除了刻骨铭心以外我不知道还有哪些话可以形容。」少年瞇到只剩黑色的眼睛充满浓浓的怨念。

      「……这也很令人印象深刻。」北海若持平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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