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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   那酒果真是厉害,青丝这么一醉,也歪歪倒了两天,到第三四日,才觉得好些。幸得范瑞日前去了灵州采办货物,索性关门谢客,趁机好生调养将息。
      多睡了几日,难得早起,栖花馆本是入夜的繁盛,白日里失了那浮靡奇异的光华,楼台院落都归了平常,并不见有什么特别之处。
      青丝在屋里闷了多天,正是气躁,见得这日里日头尚好,便领玉盏在园中赏秋。
      正是红衰翠减的时候,青丝园中本都是些娇艳的花木,春夏时愈是撩人,入秋就愈经不起风霜,到了这个时候早是一片惨淡萧瑟。幸得了天高云淡,日光暖得让人心都极明媚。
      青丝同玉盏拣池旁暖处坐了,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些家常。忽然见园门处匆匆走来一个男子,青衫轩昂,不是谢季来还能是谁。
      白日里向来都没有见客的规矩,也就免了仔细妆扮。居然有了些紧张,拢一拢鬓角的细发,正正衣襟,再起身盈盈一礼:“青丝见过谢公子。”
      谢季来仍是一般的刻板,脸上微微挤出丝笑意:“姑娘可好了些?”
      青丝明明知道他问的就是那日宿醉的事,却装个糊涂:“劳公子费心,青丝从来都好得很。”
      谢季来仿佛再没什么话好说,也不坐,只对青丝站着。青丝是笑而不答,玉盏见状,忙道:“这边晒得很,公子请屋里坐吧。”
      谢季来却像没有听到,半晌才开口:“姑娘,今日秋高气爽,在下想邀姑娘出去走走,不知可好?”
      青丝有些迟疑,这谢季来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但见他言语甚是恳切,倒叫人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正是踌躇,又听谢季来道:“妈妈那边,在下已经替姑娘交待过了,姑娘放心便是。”
      话已至此,青丝也再不好拒绝,只得应下。
      虽是一般出游,红牌的头面可是一点少不得,若不是怕谢季来久候不恭,才稍稍简略了些。
      青丝妆好出门,已有马车在候着,青丝与谢季来同乘了车。那谢季来当真是沉默少语,只在上车时问了句:“姑娘觉得去城东观音山可好?”其余时候青丝不开口,他也绝不多话,所幸是有玉盏作陪,两人嘻笑取乐,才免了一路上多少寂寞。
      那观音山正是沿了山麓杨柳观音庙的名,与城里不是太远,此时正值山中红叶尽染,秋日登山赏景,确是人生一大乐事。
      至了山下,几人便弃车步行,不找那人多路杂的地方走,偏挑了一条鲜有人迹的小道上山。
      小道毕竟是小道,开始一段倒还平整,越住上走便越是难行。青丝着的都是绫罗薄纱,一个不小心就叫道旁的树枝扯出些口子来,步步行得艰难。玉盏忙上来帮青丝拉着裙边袖口,自已也划得鬓发松散,不多时两人便落在了后面。
      谢季来见状,折回青丝跟前道:“姑娘,在下思虑不周,累姑娘不方便了。”再看一看前面的路:“前边的路似乎还长,不若掉回走大道吧。”本是句极贴心的话,只是被他那样面无表情的说出来,便生了歧意。
      青丝生来倔强,嘴上不说,心中原也有些后悔,听了这话却反觉是受了轻慢,更不能让他小瞧去。整整衣衫,浮上几分笑意:“公子不必担心,青丝不碍事的。这小道风景独好,岂是大路可比。”
      听了这话,谢季来只点点头:“那姑娘小心便是。”仍走回前边。
      青丝再看时,路边容易勾到的细枝均已折掉,粗一些的也都压到里边,走起来顺当了许多。
      如谢季来那样外表豪气的男子,怎么有这般细密的心思。
      岂知青丝早是心若澄镜,男人,不过如此,端的面上做出或是岸然或是缠绵的嘴脸,无不是打尽主意想占些便宜去。青丝这样的人,偏生最不怕人占便宜,不过要得了这便宜,也并非那么容易的事。
      青丝是最明白的人,情意两字早已抛开,却乐得看些自认为情根深种的男人惺惺作态,比戏子们妆些抵死纠缠要新奇鲜活得多,挖空了心思想讨好,总也脱不出青丝的意料,当真有趣。
      只冷眼看他人流水多情,心中权当是取乐。若是无钱,就连这取乐的功夫都没有。
      青丝微微浮出些冷笑,抬头看看前边的谢季来,他恰好也回头望向青丝,见青丝那样俏生生的含笑看他,竟红了脸,忙转回头去。青丝全看在眼里,面上笑意更甚,这人,倒是有些意思。
      取了袖中一方帕子,令玉盏赠他拭汗。那帕上缀了长长的流苏,绞口处用金线绣出层层的青莲花样,一看便知是女子的用物。更妙的是浓香薰得厚重,沾一点在衣角袖口都是不散的。
      谢季来果真更是羞怯,巴巴过来道了谢。青丝面上只是微笑还礼,心中早沤得发笑,得了捉侠人的意。
      向前行了小半个时辰,才近了山顶,青丝一众走的是小道,本是要绕回大路,谢季来却说知道有一处极佳的观景亭,领着她们蜿蜒曲折,往草木葳蕤的地方去了。
      青丝倒是心里生了些戒备,这个谢季来,好好的路不走,偏要往那些没人的去处钻,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便愈发的谨慎起来,一步一步走得小心。
      再过了一柱香时间,谢季来回头道:“快到了。”青丝顺着他所指看去,见着满眼的林深叶茂,权不见有丝毫柳暗花明,隐隐还有些许绝尽。青丝看他神色,又不像是胡闹,只硬着头皮跟上去。
      三步两转之间,便豁然开朗,那小道竟是折回的,乍看上去是一般的山穷水尽,岂料绕过几丛杂树,那道往后一拐,便是一派的晴空秋色。
      此刻正当未时,日头极好,日光温和中微微带着丝凉意,映得景物越发清疏而爽朗。向前几步,便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亭子,翼然于崖边一块突出的大石上。想是人迹罕至,风雨蚀得已看不出本来面目,却是观景的极佳去处。
      玉盏早赶着上前,收拾出一块干净地方,在石桌上摆出带来的时鲜瓜果,再扶青丝进了亭子。青丝也不坐,只默默立在亭边,一袭丽影都要溶在秋日静谧的阳光中。
      远远的天是澄清的,有着最干净的蓝色,宛若一望无际的碧海。从来只知道月光如洗,倒不觉得日头也能这样从容,如最纯净的蓝水晶旁镶的镂花金边,密密的扭成红芍碧桃的花样,那样低调的奢繁,反衬着水晶更加剔透,一同绽着冷冽的华光。满山的枫叶,正是红得娇艳,镀着这样的日光,那火般的红色也冷静起来。
      青丝看得久了,竟有些恍恍的,好像年级小时有次被客人赶出屋门,在院子里蜷了一夜。第二日便发了烧,搬了火盆在身边烤也没用,只觉得那火如同在冰块里冻过,冷清得很,和这满山应是暖心的红叶一般妖异。
      这样想着,如此美景看着也碍眼了。回过身来,谢季来已经坐下,玉盏生怕冷落了他,正陪着说话。青丝过来也徐徐坐下,陪笑道:“青丝被美景所迷,一时看久了,倒是怠慢公子,青丝先给公子陪罪了。”
      谢季来忙道:“姑娘喜欢就好,在下只把姑娘当做知已,千万不必拘礼,要不真是折杀在下了。”
      青丝笑笑:“公子这样说,真抬举了青丝。倒是公子,怎么能寻得这么一个妙处?也教教青丝罢。”
      谢季来只道:“姑娘夸奖,在下本也不是有心之人,不过偶而得知此处。那日登山,想到了梅公的‘好峰随处改,幽径独行迷。’一句,便觉得有无尽的意味。忽生了奇想,专挑些无人的道走,结果找到这儿,比别处的景致都好些。想着姑娘定会喜欢,便烦了姑娘来。”
      谢季来难得多话,青丝本备了一肚子的话应付,不料他陡的这样一开口,竟语结只笑:“青丝自然是极喜欢,公子当真是好才情。”
      一时再不说话,谢季来招呼了玉盏坐下,又刻意找了话题与她说。青丝心中暗暗纳闷,怎么上了观音山,谢季来却转了性,即使示好,也不至转变如此。
      虽是诧异,却极受用这样的殷情,只接着他的话,几人也处得和睦。
      是时日影西移,又不知从哪儿生出些许薄云,层层在日边卷着,如静海上生的水沫,泛出些腥凉的浑浊,又如在几尾小鱼在莲池缓缓滑过,扰出池底一掊细沙,教人模糊得看不仔细。
      玉盏起身看看天,道:“公子、小姐,这日头西了,天色看起来也不大好,要不下山吧。”
      谢季来只转头看青丝的意思,青丝道:“公子,天色也不早了,再下去只怕要误了时辰。若是公子有兴致,改日青丝再陪公子来可好?”
      谢季来点一点头,玉盏收好桌上的东西,一行人便下了山。
      果然是山雨骤来云脚横,这十月初的天气,也真是奇怪,方才还是极好的晴空,转眼间下起雨来。一时之间,雨帘倒泻,青丝等人尤避不及,那雨水顺着树梢草茎,一滴一滴渗入衣裙,冰凉滑腻得叫人难受。想折回山顶小亭避雨已是太远,只能硬着头皮疾行下山。
      越行越见路窄,小径都被杂草掩去了大半。匆忙之间怕是行错了路,要再转回也找不到来时痕迹,又是雨疾路滑,便权挑了些好行的路行。
      青丝同玉盏脚上一应的都是女子的薄底绣鞋,早被雨水濡得尽透,不小心就要滑倒,只得相互搀着,慢慢往山下方向走,好容易才绕出了山中小径。
      那道却已不是来时的路,青丝谢季来都道是从未来过,远远看见杨柳观音庙主阁的绿琉璃檐角在红枫中露出一隅,便朝着那边过去。
      忽然看见一个莲池,那池旁边仿佛有个草亭可以避雨,不管许多,加急了脚步赶过去。
      亭中早已有了一人,衲衣僧鞋,定是杨柳观音庙中的僧人被骤雨所困。青丝轻轻扫那僧人一眼,顾不上拧衣裙中的雨水,忙过去一礼:“妾身见过师傅。”
      那僧人原是当日杨柳观音庙中的解签僧人,身上青布衲衣虽大多湿透,仍不减丝毫庄华,倒衬得青丝一行愈发狼狈。
      他只立在亭中,静静观赏外边莲池秋雨,那般自若,仿佛已入圆觉,世间纷烦不侵。青丝礼毕片刻,才回过神来,想来是还记得青丝,合掌道:“阿弥陀佛,施主别来无恙。”
      青丝从来长于应付各色客人,如今对了这出世之人,却总不敢亵渎,反复思量才开口:“这般天气,也真是无常,方才还是朗日高照,如今却下起雨来,也不知何时能停。”
      那僧人淡淡笑道:“是了,佛说: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便是这般道理。事上万物,皆有定数,所谓非空非有,不断不常,一时晴空,一时骤雨,均由天定,不可贪求。”
      青丝听了这话,兀的想到他那日说的“若是营谋,到底如是”,这话倒像是句句在提点她,心中生出许多不快,莫非种种盘算终是要落了空么?想再求破解,又想起他劝过无需强求,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半天才道:“妾身谢过师傅指点了。”
      那僧人仍是从容微笑:“施主自有大般若,小僧并未说什么。”又道:“时候不早,小僧不敢误了晚课,先行告辞了。施主与小僧有缘,这伞便留给施主罢。”说罢指一指亭柱旁一把旧伞,直飘然而去。
      青丝定定望他远去,虽隔着重重雨幕,仍能觉出他透身的宁和之气。此时雨虽小些,仍在池中溅起一朵朵水花,映着氤氲水气,如绽开的白莲。想起从前见过的一副普陀莲华图,也是这般水雾迷蒙的景致,却多见庄严,使人肃然生敬。
      那僧人远远飘过莲池,便再也不见。
      青丝令玉盏捧了那伞,待雨停下,才回城中。谢季来自然送到门口,又多嘱咐青丝注重身子,才眷眷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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