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筝扬阳春念知音gl》北冥志怪

25、人间

　　二十五、人间
　　“呐，我又来了。”
　　暮色中的天台，宋念倚着栏杆，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刚才校门口的刘大爷还问我，最近是不是很忙。算起来，真的很久没来这里吹吹风了。”
　　C城二中是C城最好的公立高中之一，也是宋念的母校。二中图书馆顶楼是学校的天文台，除了一个半球形的天象馆，其余便是一片空旷的天台。通往天台还有一道铁门，总有那么几个神通广大的学生，不知道从哪里弄到铁门钥匙，趁着夜黑风高偷偷跑到天台，美其名曰，夜观天象。
　　“今天也是普通的一天。早上六点半起床，虽然睡得并不安稳，但一照镜子——歌女的歌，舞者的舞，剑客的剑，文人的笔，宋念的美貌，只要是不死，就不能放弃。”宋念笑，“长得这么好看，我也很是苦恼。”
　　“午休的时候准备出去吃饭。写字楼下行的电梯轿门一开，就看到急救担架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还没弄清楚状况，电梯里的医护人员就急哄哄地关了门。回到办公室就听说十八楼的健身俱乐部，痴女怒捅渣男。明天报纸的社会板块不愁没得写了。你说，人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和和气气的多好。”
　　“晚上啊……陪一个小屁孩吃的烤串。小孩子就喜欢吃这些垃圾食品。难为她是阿昊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表妹，又是C大的学生，这段时间我就勉为其难地负责保护她的生命安全。当然了，我可是要收钱的。”
　　“也是这个原因，最近我暂住在C大教工区。之然恋爱了，甚至开始考虑结婚问题……等下，对面怎么了？”
　　对面是高三的教学楼，对高二升高三的准高考生来说，这个暑假正是补课的好时候。从天台的角度可以清楚透过窗户看到教室里的状况。
　　“哎？有个男生玩手机被老师揪出来了，喔呦，耳朵真疼。”宋念双手撑着栏杆上，明明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语气，“晚自习开小差的伎俩怎么一点都没有长进？太让老学姐失望了。”
　　“刚刚说到哪里了？哦，之然和吴铭终于在一起了。以前之然总说要减肥成功了才谈恋爱，根本就不胖减什么减，到底架不住吴铭的穷追不舍……”
　　“我这么闪耀的人，总当电灯泡，多不好。这次正好顺着台阶，差不多该功成身退了。”
　　“不过现在暂住的房子很多不方便的地方，等九月份C大开学，我不用再负责小屁孩的人身安全，打算搬去教工区附近的另一个公寓住，应该是个好主意……”
　　宋念闭上眼睛，享受夜风拂过脸庞的感觉，往事也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故事的开始很简单。
　　陆小安是班长，是老师和家长寄予厚望的优等生。宋念仗着聪明，在繁重的课业下依旧过着事不关己、慵懒闲散的高中生活。两人虽是同班同学，却没有太多的交集。直到高二的某天晚上，宋念捏着从天文社学长那里拐来的钥匙，偷偷跑到天台吹风，无意间撞到同样翘了晚自习的乖学生陆小安。
　　故事的过程青涩又美好。
　　两人渐渐相熟，甜蜜的情愫潜滋暗长，隔了一层纱，但谁都没有戳破。宋念开始暗自发奋，为的是和陆小安一起考进C大。结果当然是得偿所愿，两人也理所当然在一起了。大学的前三年，两人称得上天造地设、浓情蜜意。
　　故事的结尾意外仓促。
　　宋念的母亲柯毓秀得知此事后介入，于是原本两人相约的假期旅行硬生生变成了陆小安的独行。万万没想到陆小安在旅途的高速公路上遭遇车祸。那时候宋念入了魔障，根本没办法接受事实，一蹶不振许久，自然将意外事故迁怒到柯毓秀身上，母女俩也是从那时候起心生间隙。
　　站久了有点累，宋念庆幸白天的半身裙已经换成了普通的牛仔裤，也不管地上脏不脏，席地而坐。
　　“昨天晚上我梦见你了。”
　　“有件事一直没有告诉你，怕你会笑话我。以前啊，我总会想象可以在C城某条不起眼的弄堂，遇到一个走街串巷的挑货郎。还不能是普通的挑货郎，而是那种打扮成阿拉丁模样，开口还有一股咖喱味的中国人。他神神秘秘地从帽子里摸出三根银针，说这是神雕大侠杨过赐的，可以实现三个愿望，问我这个有缘人，愿不愿意买。我不贪心，希望买一个关于你的梦。和你说上几句贴心话，认认真真道个别，就足够了。”
　　宋念弯起嘴角。
　　“能梦见你真好，可能是因为昨晚参加了那个读书会。你一定想问我，梦见了什么？”
　　“喏，就在对面那栋教学楼。夏天，放学后，我做完值日，最后一个锁上教室的门，背着书包一转身，你就站在走廊的尽头，还是十七岁的模样。”
　　“夕阳很美，你更漂亮。”
　　那时候的夏天，教室里的吊扇嘎吱嘎吱地在头顶摇晃，宋念无聊地趴在课桌上，握着一支铅笔在纸上涂涂画画。正值午后，窗外的蝉鸣裹挟着盛夏树叶的气息一起吹进了教室，橘子汽水的甜腻还黏在空气中。陆小安端端正正地坐在宋念的斜前方，伏案疾书。于是宋念一边偷笑，一边将陆小安的那时模样画在纸上。时光缓慢流淌，日子好像怎么也望不到头。
　　“然后我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你一点都不吃惊，站在我面前，问我近况怎样，有没有喜欢的人。”
　　“我想说话，但很奇怪，不管我怎么努力都张不开嘴。如果我说有喜欢的人，你会不会吃醋？”
　　“之前陆陆续续也跟你提过，比如说律师事务所前台新来了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去年那批实习生中有一个长得特像张曼玉，还有跟我表白的张三李四王五赵六，你好像都不吃醋，也不肯轻易托梦给我。”
　　宋念低头轻笑。
　　“所以喜欢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你还说，我看上去比以前成熟了。”
　　“那当然啦，我的十七岁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前几天我去理发店做护理，那个叫Tony的造型师，果真每个理发店都有一个叫Tony的小哥，说我有一根白头发。我看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就说那你帮我拔掉吧。他照做了，然后举着那根白头发，邀功似的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搞不懂他在炫耀什么。”
　　宋念从来不在乎什么岁月是把杀猪刀刀刀催人老。但她打心眼里害怕，害怕本该慢慢变老的人早早离去，本以为会铭记的事却真真切切地被遗忘。有时候宋念会觉得自己也许是天生薄情，心里开着两扇门，经历的人间烟火都像是穿堂风，来来去去，什么都留不住。
　　“可惜没办法亲口把这些事告诉你，只能像傻子一样站在那里掉眼泪，真丢人呐……”
　　一轮弯月明晃晃地悬在空中，思念系着红绳，就挂在月亮那尖尖上。宋念双手捂住脸，揉了揉眼睛和鼻子。
　　“这可是我做过的为数不多的好梦，你知道我很少记得自己做过的梦。”
　　“不过后面的剧情就越来越扯了，简直魔幻现实主义。你知道吗，我梦见了孟婆，就是那个专门给人喝孟婆汤的孟婆。”
　　相传，人死了先到鬼门关，出了鬼门关便是黄泉路，黄泉路上有一条河叫忘川河，忘川河上有一座桥叫奈何桥。奈何桥边有个叫做孟婆的老妇在卖迷魂汤。凡是喝过孟婆汤的人就会忘却今生今世所有的牵绊，了无牵挂地进入轮回道，开始下一世的轮回。
　　梦里，孟婆佝偻着腰，端着一碗混浊的汤水，问道，姑娘是否愿意喝下这碗汤？
　　宋念只觉得莫名其妙，反问，这是什么？
　　孟婆笑得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回答，这汤可是好东西，喝了之后，可以让你忘记前世所有的沉浮得失和爱恨情仇。
　　宋念心下一惊，硬着头皮说，是吗，那要是我说我不愿意呢？
　　孟婆指了指忘川河，说，姑娘，你看这条河，游荡着多少不肯饮下汤水的魂魄。他们一直在等心里的那个人，几十年，几百年，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喝过一碗又一碗的汤水，走过一遍又一遍的奈何桥。千年之后，若是依旧执着于前尘往事，心念不灭，才能转世投胎。
　　宋念闻言，许久都没有做声。
　　孟婆再次端上那瓷碗，劝道，姑娘还是赶紧喝下这碗汤罢！
　　宋念闪身推开，说道，虽然我不敢说自己是什么好人，但还算堂堂正正，这辈子还没活够，做什么非得急着投胎转世？
　　孟婆瞧着宋念俏生生的模样，狐疑道，那姑娘可否告知，方才在阎君殿，判官的生死簿上，是如何审定你这一世功过的？
　　宋念冷哼一声，我没去过那鬼地方。
　　孟婆追问，没有去过阎王殿，那你的魂魄是如何背叛转世，来到这里的？
　　宋念回答，我不知道，莫名其妙。
　　孟婆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来都来了，不如饮下这碗汤水。
　　听说那些不愿喝下孟婆汤的鬼魂，脚底下会出现钩刀绊住双脚，还有尖锐的铜管刺穿喉咙，被强迫灌下那汤水。宋念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好端端的脚，笑道，您以为这是正月里拜年吃饭呢，来都来了。
　　孟婆不怒反笑，姑娘心中的那一位，恐怕早就投胎转世了。
　　宋念手一扬，打翻了孟婆手中的碗，碗落在地上碎成两半，汤水也洒了一地。
　　孟婆愣了一下，沉默半晌，才皱着眉沉痛地摇摇头，罢了罢了，姑娘你尘世缘未尽，还是回去罢……
　　清晨六点半，宋念在闹钟声中挣扎着艰难地醒过来，一摸后背都是汗，脸上还挂着泪痕，花了两分钟时间，才确定这只是一场梦。
　　“总之，我没有喝。”
　　关于后面的故事，宋念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更不想用关于梦境的那套凝缩、移置、组装的研究理论去解读它。梦是虚幻，人间正在真实发生的故事，难道还不够吗？
　　“今天的月亮可真亮。”
　　“你说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唱一首月半小夜曲，然后化身为狼？”
　　“可惜今天不是满月。”
　　宋念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肩膀上的骨头咔咔作响。
　　校园中准时响起晚自习下课的悠扬铃声。
　　“不早了，该回去了。”
　　“偶尔来这里吹吹风，像个神经病一样自言自语，真好。”
　　你呢？也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