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筝扬阳春念知音gl》北冥志怪

2、似水流年

　　二、似水流年
　　宋念自觉今晚的失态。
　　撞车前的一瞬间，那种感觉很难言说。有突然，有害怕，但更多的居然是兴奋。事后回想起来，电光火石之间，脑子里居然可以蹦出许多念头：没事的，时速不到六十码，况且还规矩地系着安全带；是不是应该踩刹车？双手要抓紧方向盘，打个左转；对了，低头，保护头部；柯毓秀，陆小安……陆小安？
　　紧接着，刹车，碰撞，玻璃碎裂。胸前的安全带一紧，安全气囊并没有弹出。宋念双手扶着方向盘，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背上也沁出一层薄汗，脑子里有东西嗡嗡直叫，同时清晰地意识到尘埃落定，而自己毫发无损。
　　再后来，鸣笛声，争吵声，直到有人敲车窗。
　　宋念麻木地走下车，只看到眼前的人嘴巴一张一合，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天气很冷，那颗悬在半空的心翻涌在寒风的胸膛，开始慢慢下沉，直到恢复理智。宋念机械地做完一系列应急措施，那单薄的三角反光交通警示牌在风中摇摇欲坠，一棱一角都让人于心不忍。原本以为盛怒之下，自己会忍不住做出蛮横的事，可真正面对那肇事司机，却只觉得对方像个跳梁小丑令人作呕。宋念连揍人的心情都没有，只想躲瘟疫般得躲得远远的。
　　宋念睁开眼睛。车厢里空气郁塞，叫人有些透不过气，就像有些事情总能轻易撕扯情绪。随手打开天窗，冷空气争先恐后地挤了进来，宋念却毫不在意，调整座椅位置，平躺下来。
　　一个人中了邪躺在河底，眼看潺潺流水，波光粼粼，落叶，浮木，空玻璃瓶，一样一样从身上流过去——这是王小波笔下的似水流年。
　　此时宋念的眼神有点失焦，却依旧透过天窗，看见头顶上的孤星，皎月，和黑色的云。每一样都静静地停留在那边，并没有随时间流走，除了旁边车道行驶而过的车。
　　毕竟回忆也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有时候不妨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旁观者，放下那些枷锁和桎梏，再鼓起勇气去回头看一眼，也许会惊喜地发现，现实少了振聋发聩，多了恬淡平和。
　　不一会儿，手机铃声打破宁静，宋念看了一眼屏幕，接起电话。
　　电话的另一端是袁泽昊兴奋的声音：“念念，你到哪儿了？”
　　宋念反问：“你到家了？”
　　袁泽昊：“快啦！刚才去了一趟超市。你还要多久能到？”
　　宋念换了个姿势以便更舒服地打电话，声音也懒了下来：“嗯，出了点小状况，估计要晚一点回去。”
　　袁泽昊一愣：“怎么了？！”
　　“放心，事情都办好了。”宋念语气散漫，“刚刚不小心追尾了，不过小事一桩。”
　　袁泽昊顿时神经紧绷：“什么？！别吓我！你有没有受伤？！你现在在哪里？！”
　　连珠炮似的轰炸，宋念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了一点：“我没事。小长假车流高峰，车速都不快，要不是前面那个王八蛋一直在违规变道。”
　　袁泽昊闻言，稍稍松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那现在什么情况？警察来了吗？怎么说？没有为难你吧？”
　　宋念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来了，能怎么说，又不是我的责任。我在后备箱找到一件警服，是小蒋的吧？还能唬唬人。现在在等拖车过来，等处理完事故再说吧。”
　　袁泽昊依旧关切：“你发个定位给我，我去接你！”
　　宋念笑道：“你开什么玩笑，这种天气和路况。”
　　袁泽昊的声音突然哽住了：“都怪我，就不应该让你跑这一趟！”
　　“拜托，关你什么事。”宋念有些无奈，“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袁泽昊不做声了，满心酸涩。
　　宋念打趣道：“喂，你干嘛啊，突然这么娘。”
　　袁泽昊的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我这不是担心你嘛！真要被你吓死！”
　　“行了，我懂。”宋念笑了笑，也不再作弄袁泽昊，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这件事先别告诉之然，省的她担心，反正她明天也回来了。你再帮我给阿镇打个电话，问问他车子的保险单在哪儿，哎，算了，你直接问他4S店的电话是多少。”
　　袁泽昊：“你没有4S店的电话吗？”
　　宋念：“我为什么要有电话，又不是我的车。”
　　袁泽昊：“年检和保险不是你弄的吗？”
　　宋念：“阿镇弄的，我只负责加油。”
　　袁泽昊：“那你干嘛不自己打给他？”
　　宋念笑得不怀好意：“我这不是给你一个机会嘛！”
　　袁泽昊气绝：“你还有闲工夫拿我开涮！”
　　宋念狡黠：“那你倒是打还是不打？”
　　袁泽昊咬牙：“你等着，我这就打！”
　　两分钟之后，机械的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来电显示：袁泽镇。
　　袁泽镇的第一反应和袁泽昊一模一样，宋念笑道：“这么紧张，不知道的人以为你急着向我讨修车费呢！”
　　袁泽镇叹了一口气，有些心疼，又不忍责备：“好了，念念，别装了。你不需要坚不可摧，我们只是担心你。”
　　宋念沉默了几秒钟，掐了掐眉心，正色道：“嗯，我知道了。你把4S店的电话号码发给我吧。”
　　袁泽镇：“好。”
　　挂了电话，又过了半个小时，交警队的清障拖车才到。
　　司机师傅是个健硕利索的中年男子，长期的露天作业让他的脸颊染上了两坨高原红。他一边风风火火地把辉腾牵引到拖车上，一边抱怨连日以来糟糕的天气和路况——事故多发，到现在还没有吃晚饭，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云云。
　　司机师傅关切地让宋念坐到拖车的副驾去，宋念没有推却。司机一路继续说着家长里短，宋念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从未感觉烟火气竟可以如此熨帖。
　　没多久就到了最近的高速出口。节假日高速公路车流量大的时候，许多路段的出入口都设有临时的事故快速处理点，这个临时处理点，原是一条废弃的车道。此时沿路起码停了二三十辆车，一半是撞得千姿百态的事故车，另一半看模样就可以猜到是修车行的伙计和保险黄牛，专门发事故财的人。只要有新人报到，那帮人就会上前搭腔：“老板，要不要拖车？直接给你拉到4S店，维修理赔一条龙！”
　　尽管林筝扬开口说没关系，发生追尾这档子事还是让老谢好生郁闷。也管不了外面天寒地冻，此时老谢正倚在昏黄的路灯下抽烟。
　　看到宋念下了拖车，老谢把烟头丢在地上抬脚捻灭，迎上前，想到之前宋念冰冷的模样，老谢竟有点怯生生：“可把你盼来了！”
　　宋念倒像是换了一副面孔，礼貌地说：“让您久等了。”
　　老谢裹紧大衣，双手交叉抱在腋下，站在原地跺了跺脚，呼出一片白雾：“我刚才去前面问了下情况，交警说事故太多，还要一会儿才轮到我们，叫我们先商量一下该怎么处理。”说完便往不远处努努嘴。
　　只见小平头站在那边打电话，唯唯诺诺的样子，眼光还时不时往这边偷瞄。
　　宋念点点头，语气不咸不淡：“好啊。”
　　此次三车追尾按两起交通事故分别处理。小平头挂掉电话，挠着脑袋走过来，对宋念和老谢嘿嘿笑道：“那个，两位，多有得罪哈！刚才我老板说了，要是我负全责的话，不会给我半分钱。我就是一个开卡车的，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呵呵……”
　　老谢斟酌片刻：“你的意思是……”
　　小平头忙不迭地点头：“大哥您一看就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反正保险公司可以全赔嘛！您两位就当放我一马。”
　　宋念无声地冷笑。
　　“现在知道求饶了？！”老谢狠狠瞪了小平头一眼，转头对宋念说，“你们先商量。我只是一个司机，不好自己拿主意，得回去问问车主。”
　　宋念点点头。
　　老谢回到车上，向林筝扬说明大致情况。
　　林筝扬诧异：“私了？明明过失在对方，难道他不用为此负责吗？”
　　老谢叹了一口气：“林小姐还太年轻呐，不晓得这其中的蹊跷。你看，私了，也就是我们自己负责，车子的修理费保险公司是全赔的，最多不过是下一年的保险贵一点罢了。反过来，一旦事故责任在那个小子，修理费将会由事故的过失方和保险公司共同承担。你看他那样子，像是会老老实实赔钱的人吗？这世道，欠钱的就是大爷！这种时候一般的做法就是宁愿吃点小亏，也不要跟这种人纠缠不清。”
　　林筝扬皱眉：“这样也可以？无缘无故自己揽了责任，这不是撒谎吗？”
　　老谢摇摇头：“这不叫撒谎，这叫协商。协商，私了，各自修车，驾照也不用扣分。今天又是这么个特殊日子，包括警察在内，谁都不想浪费时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呢，就是给林小姐捋明白这个道理，究竟怎么处理，当然还得你说了算。”
　　“我明白了。”林筝扬点头，有些犹豫又有些好奇，“那……刚刚那个女司机是怎么说的？”
　　“她？我不知道。我过来的时候她还没什么表示。不过咱们的修理费也就千把块，她那车子撞得狠，可得花不少钱。”老谢想起那辆脏兮兮的辉腾都替它心疼。
　　林筝扬：“您的意思是，她会选择私了？”
　　老谢：“那可不好说，看样子她是个警察……”
　　正巧不远处的交警朝这边晃了晃手电筒，林筝扬：“我们过去看看吧。”
　　老谢：“好。”
　　林筝扬和老谢走到交警跟前，宋念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双手抄在上衣口袋，像是雪地里一株青松。小平头偷偷瞥了老谢一眼，表情僵硬，欲言又止。
　　负责处理本次事故的交警看了一眼林筝扬和老谢，弯腰趴在身旁警车的前车盖上，一边问一边埋头做记录：“车牌xxxx的车主？打算怎么处理？”
　　老谢赶紧转过头问宋念：“两位商量好了吗？”
　　不等宋念开口，交警便指了指小平头，言简意赅：“他，全责！”
　　司机是靠驾照吃饭的，谁都不想被扣分。小平头赶忙上前央求：“这位老板，还有大哥，之前都是我不好！真是对不住了！我知道您二位不缺那点钱，那就行行好，咱就私了吧！”
　　林筝扬见状，心下了然。一开始小平头笃定私了是双赢的最佳处理方式，所以有恃无恐，毕竟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宁愿拿不到全赔也不放过他。但现在看来，还真是有那么一种人。
　　老谢用询问的眼光看着林筝扬，等她拿主意。
　　交警轻咳一声，催促道：“抓紧时间啊！”
　　林筝扬没有回头，却感到身后有一道目光在注视自己，让人背脊有些发硬。不去管小平头那殷切讨好的眼神，林筝扬对交警说：“那就请您公事公办吧。”
　　交警啪的一下把一张纸拍在前车盖上：“好，请出示行驶证和驾驶证，填一下这张个人信息。”
　　填好相关表格，办好剩下的手续，林筝扬谢过交警。转身撞上身后那道清冽的目光，离得不远，在夜色的掩护下，看得不甚分明。但林筝扬可以感觉到，那道目光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林筝扬向那目光的主人点头致意，而后错身而过，径自走回自己的车。
　　交警队的拖车只负责把事故车辆带到处理现场。老谢四下扫了一圈，辉腾被停置在路边，那些黄牛党们还时不时朝这边张望，于是忍不住问宋念：“宋小姐是吧？您怎么打算？叫了拖车回C城吗？”
　　宋念点点头：“是的，已经打过电话了。”
　　老谢见宋念冻得脸色苍白，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您要是不介意，不如坐林小姐的车一起回C城吧，她人很好，不会介意的。”
　　宋念突然对老谢扯了个明媚的笑容：“我没事，谢谢。”
　　老谢摸摸鼻子，有点受宠若惊，又有点尴尬，手一扬：“哦，那……再见！”
　　宋念：“再见。”
　　老谢转身，快步追上林筝扬。

作者有话说

　　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