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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正是初冬,白日里虽有慵懒的阳光,一入夜便有寒气隐隐地沁过来,先是从发梢一点点侵入,直至彻底攻占身体的最深处。夜色沉沉,天边零落挂着几颗孤星,黯淡地闪烁着,四周的树木如墨般团团伫立着。一阵北风拂过,簌簌的叶声缓缓地传开,魏珠不由打了一个寒噤,缩着脖子裹了裹披在身上的绒毛毯子。不经意地往远处一撇,却见一道长长的黑影正向畅春园前来,魏珠一个激灵,隐隐地困意顿时消失不见。他急急向左右吩咐:“快去看看是哪位主子来了!”一小太监应声后便立马碎步向前奔去。
      魏珠稍稍稳住,转念一想,已近子时,自皇上病后便下令不得后宫妃嫔探望。皇上已抱病许久,虽对外宣称只是偶感风寒,但宫中暗暗地有流言传着皇上怕是大限将至。在处置了几个嚼舌根的宫人后,人人谨言慎行,流言渐渐消散。一片平静之下,隐隐地却似有一股力量将要喷薄而出。魏珠心里一沉,如此夜深,不顾皇上令旨前来,怕也不是一位普通的主子。他转头,低低地吩咐:“进去禀告刘总管,又来了一位贵人。”
      不一会,刘进忠便亲自出来,魏珠打了个千儿,那人已到宫门口。待看清来人后,刘进忠一惊,连忙下阶迎接。魏珠赶紧跟过去,陪着笑脸说:“娘娘,您怎么可着来了?”
      德妃冷冷的斜了一眼,开口道:“皇上身体不适,本宫特此前来侍奉。”魏珠仍陪着笑,说:“娘娘,您可别为难小的,皇上有令,不准任何人前来探视。”德妃停下,只见刘进忠带着一群太监站在殿门口,虽都毕恭毕敬地半弓着身,但都稳稳堵住了门。
      德妃一扫,那群小太监都是一片稚嫩的面孔,却是陌生得很。她眉头一皱,转向刘进忠问道:“今儿个怎么只是刘副总管值夜,梁总管呢?”刘进忠低着头,不卑不亢地开口道:“德妃娘娘,您一向明事达礼,皇上的谕旨可是咱们忤逆不得的。奴才也是奉旨行事,还请娘娘恕罪。”却是将话儿绕远了说。
      刘进忠谦卑地站在一边,如一座坚毅的山般。隐约间有个念头突然闯进她的心里,她赶紧掐断,不敢多想。不会的,她告诉自己,他现在在南郊,是绝不可能进宫来的。她今晚来是有更重要的事,今晚不做这件事,恐怕一辈子都没机会了。思至此处,她向身旁的侍女芳若抬了抬眼,芳若会心的上前一步,将手中的东西高高举起,朗声说道:“皇上圣旨在此,特懿娘娘可随时觐见,谁敢阻拦?”
      魏珠借着夜色一瞧,果真是皇上的亲笔,只是这份圣旨他们从未见过,竟也不知是何时颁旨的。待看到梁九功三字时,顿时涔涔冷汗起,今夜之事,恐怕还不在他们的掌控之中。魏珠偷偷瞧了一眼刘总管,见他已然恢复平静,嘴角噙着笑,神色自若地说:“既然如此,奴才自不敢抗旨不尊,娘娘请吧。”说完带领着身后的太监们齐刷刷地让开了一条道。
      芳若收起圣旨,搀扶着德妃进殿。魏珠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刘进忠向他摆了摆手,魏珠只得咽下话语,跟在了德妃身后。
      进了偏殿,德妃回头:“你们在这候着吧,没本宫吩咐,不必进来。”说完便提脚走进暖阁,待她进去后,芳若关上暖阁的门,恭敬地侯在一旁。

      暖阁里一片静谧,似与外界一切隔离开来,偶有红烛的蜡油滴落在玉盘里的噼啪声,在封闭的空间里放大,却又稍纵即逝。明黄色的帷幔重重,懒懒地垂在如镜的青石地上。烛光点点映在上面,似爪牙般张牙舞爪。床榻上躺着一个消瘦的身影,微弱的呼吸声如一条松弛的弦般,仿佛随时都可能彻底消失。
      德妃走过去,轻轻坐在床榻前。锦被上细细地绣着暗金的九爪龙,床幔上挂着一串串安神的香包。一个容颜苍老的男子静静地躺着,疲惫的双眼紧紧地闭着,只有鼻翼的缓慢翕动有着一丝生气。
      “皇上。”德妃轻轻地唤了一声,他仍沉沉的睡着,对外界没有一丝感知。她似毫不意外般抚上他的脸,眼睛积满了爱恋,“臣妾来了……他们都说皇上只是偶感风寒,但臣妾知道,皇上不能再陪臣妾了。”她拾起他的辫子,一点点细心地捋着,如一个普通的老妇人絮叨着:“不知皇上还记得吗?臣妾幼年入宫,本是包衣出生,幸得皇上垂怜,过上了锦衣玉食的日子。
      臣妾十四岁开始跟着皇上,那时候臣妾年轻,做错过许多事,皇上从未责怪过臣妾,依然与臣妾相敬如宾。皇上是天子,是九五之尊,可皇上在臣妾的心里,是臣妾的夫君,是臣妾一生最尊敬的人,也是——
      也是臣妾最爱的人。”德妃垂下头,细细地观摩着他坚毅的面孔,他深紫色的薄唇紧紧的抿着,就算是病着,他依然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帝王。她如耳语般开口:“臣妾还记得第一眼看到皇上的时候,皇上是那么的俊逸不凡,那时候臣妾就已经爱上皇上了,一下子就爱了一辈子。
      皇上是臣妾的夫君,臣妾理应尽心服侍,不得对皇上有一丝欺瞒。皇上如此信任臣妾,可是皇上,臣妾……臣妾却做了一件大错事!”
      德妃声音哽咽,有眼泪不知不觉地留下,晕花了脸上的脂粉,她却不在意般接着说:“这几十年来,臣妾从来没有一日安心过。臣妾惶惶度日,吃斋念佛,可是再虔诚的心也无法洗刷臣妾的罪恶感,每次午夜噩梦惊醒,那件事就如一张网般死死地缠住臣妾,提醒着臣妾,当年那恶果,是臣妾亲手种下的,那梦靥,也是臣妾自得其所!
      皇上,每次你来看臣妾,臣妾都如芒在背,多少次臣妾想告诉皇上臣妾所造的恶,可一想到胤禵,臣妾就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臣妾实在是罪大恶极,理应受到最重的惩罚,但臣妾怕皇上迁怒胤禵啊。臣妾瞒了二十四年,也整整痛苦了二十四年呐!
      臣妾今日来就是要告诉皇上真相,臣妾不说的话,到死都不得安宁。皇上,罪妇乌雅氏今日向圣上告罪——七公主,臣妾的第三个女儿,皇上最疼爱的孩子……”
      她的右手紧紧的攥着绣着繁复花纹的锦帕,嘴唇颤抖着,面容已蜿蜒了几道泪痕,却终究是下定决心地开口:“菱歌……菱歌是臣妾害死的!”
      待听到菱歌的名字时,男子的睫毛无意识猛地一颤,却终究无力地平复。德妃如释重负般垂下了手,泪如雨下。那个瘦弱美丽的小女孩,纯真地仰着头,怯怯地叫着她额娘,她的一双眼睛如清晨的小鹿般雾气蒙蒙。可是她,亲手杀死了这个如此依赖她的小女孩,那时候的菱歌眼里满是放大的惊恐,瞳孔倒映着她失控的脸。二十四年前的那夜造就了她终生的心魔,多少次午夜梦回时她依然能想起菱歌瘦弱的手腕和苍白的脸。七公主死后,宫人皆道德妃痛失爱女,大受打击后便缠绵病榻数月,皇上在伤痛之余还尽心安抚她。自那以后,她一路晋升,宠冠后宫。只是她知道,这盛世恩宠,这万千荣华,还有枕边人的喃喃梦语,没有一丝一毫是属于她的。她的夫君,她最爱的人,心里满满地装着另一个人。只是她穷极一生,换来的是终生的赎不完罪。

      夜色沉沉如水,这是一个普通静谧的夜晚。可在这深深的宫廷之中,却蕴藏着多少未眠人的婉转离合。一阵风似乎偷偷地顺着窗缝溜了进来,垂地的帷幔翩翩飞舞,柔柔地勾勒出了一个站在阴影里挺拔的身形。黑暗中他薄唇紧抿,死死捏成拳形的手背上青筋突起。红烛依然安静地燃着,时时有几滴烛泪缓缓地淌下,只是隐约间的德妃抽泣声低低地回旋,最终随着风默默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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