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My world without you》鹤知山

1、My world without you

　　那个金发碧眼好像洋娃娃一样精致的女孩子来访的那天，并盛的雨季正浓。湿湿黏黏的气息围拢着这座小城，仿佛时光不走。
　　三浦春近来老毛病发作，湿气一重关节就隐隐作痛，免不了隔三差五叨扰一次家附近的中山病院。年轻的青森医生每每看到她就叹气，“三浦女士，我看你还是请个保姆比较好……”
　　每当这时她就对以微笑，然后微微摇头。年轻的医生眉眼清秀也免不了纠结成一团，大概在腹诽真是位固执的老太太。近年来并盛的气候越来越不适合老年人居住，他也劝过三浦春几次让她搬离这里，同样被和气地拒绝。次数多了他也就不再提，只在药方上更加仔细，叮嘱她不要忘记每周的复诊。三浦春还没老到脑袋不灵光的程度，很清楚这位年轻医生的好意，但习惯这个东西，一旦在心里生了根，就没法拔除了。她已经习惯了并盛，习惯了独居。

　　走出医院年前新修的大门，三浦春慢慢撑开伞准备走回家，一抬头就看见雨幕里站着个十七八岁的白人女孩，正一脸认真地盯着她。她一身暗色衣裙是明显的复古风格，裙摆微微沾了雨水；未施粉黛，浑身上下毫无饰品，除了……右手中指上显眼的戒指。
　　三浦春一时怔住。她曾经见过那枚戒指多次，在离那个人很近的地方。不算多么出众的款式，却有着和那个人一样的熠熠光芒。她偶尔盯着戒指出了神，那个人就会后知后觉地转过头来，带着温暖又有点羞赧的笑意询问她怎么了。这时往往就有个自命不凡的家伙故意大声嚷嚷引开他的注意力，惹得她发怒又是一阵谁都不甘示弱的你来我往。
　　女孩子往前迈了两步，三浦春定了定神收回思绪。她大概能猜到她是谁。
　　“您好，初次见面，我是彭格列十一世，V·妮加。”金发碧眼的女孩子张口是标准的日语，声音轻柔甜美，执伞的左手却骨骼分明，隐隐有薄茧。她望着三浦春露出温和的笑意，语气十分笃定，“您就是三浦春阿姨吧。”
　　明明是祖母的年纪却喊成阿姨，三浦春对这女孩的印象立刻好了几分。她自少时就喜欢听好话，明知道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却仍然改不了这个习惯，总是被人训斥固执。那会儿还有人明里冷嘲热讽暗中从旁提点，如今没人约束这毛病又隐隐冒出头来。三浦春只能暗暗叹一口气。

　　三浦家多年没挪过地方，就在离中山病院一个街区的地方，安安静静地隐在繁华里。妮加站在三浦春身后替她打伞，沉默地看着她缓缓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邻居家紧闭的门窗里逸出断断续续的钢琴声。
　　屋内窗帘都未曾拉开，光线显得十分隐晦，致使妮加踏进门的时候恍然有种踏进历史的感觉。事实上，她也的确是来寻溯历史的。
　　「我是来……」
　　「找一样东西，对吗？」
　　妮加抬眼看着眼前这个在她方才斟酌着开口的瞬间就道出她来意的老妇人略显蹒跚的背影，难以和幼时他人的描述对上号。她还记得那位叔叔提起三浦春这个名字时的神情，西西里的午后海风微醺，他侧着脸目光长眺，神色柔和而怀念。
　　「She's the most lively girl in the world……」
　　她那时年幼，为了避开刺目的阳光没有去看他的眼睛，趴在椅子上歪过头问：「Manyyears ago？」
　　他淡淡笑着转过头来，嗓音低沉，「Even now.」

　　妮加来找的东西是一本相册，摄于约半个世纪前。由于所摄内容涉及彭格列核心而目前彭格列正处于风险期，不得不小心谨慎。对此三浦春表示理解，那些东西对她来说只是回忆，而对于他们来说却可能是致命的。
　　她从箱子里找出相册给妮加看。相册被保存得很好，封面用的是妮加最喜欢的淡粉色，只是微微泛黄而已，看得出来主人很珍惜它。昏暗的光下三浦春的脸看上去就像打了一层柔光，抚摸着封面的手指也一样。妮加忽然有些不忍，她才接管彭格列不久，还不能做到十分果断。然而就在她犹豫着开口的同时，三浦春却神色淡然地将相册递给了她。
　　“拿去吧，别的我没留下什么，你不用担心。”
　　妮加一时哑口无言，就这么呆呆地站着，忘了伸手去接。三浦春平静地微笑着，保持着递送的姿势等着她的反应。
　　年轻的白人女孩最终接过相册，礼貌地道别离开。她亲自前来就是出于安全考虑，然而就连她也不敢多在总部之外的地方逗留。
　　三浦春倚着大门目送她远去。
　　好友京子还在的时候，通过她身处核心的哥哥，三浦春多少能听到一点消息，多半是报喜不报忧。京子去世之后，她就断了和那边的所有来往，连看着长大的孩子都不再见。这回，大概是彻彻底底和过去一刀两断了吧，她想。
　　然后她转过身，缓缓地，脚步蹒跚地关上厚重的大门。

　　回程的私人飞机上，妮加满怀好奇地翻开那本相册。第一张相片是生日宴会的样子，许多让妮加觉得很熟悉的人把一名看上去很活泼的少女簇拥在中间，少女面前是燃着蜡烛的巨大生日蛋糕。她抿了抿唇翻过一页，被相片背面满满的文字吸引了注意力。上面写的是普通的生日贺语，是来自友人们的祝福，然而其中有一句话却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字体，分明是出自两人手笔。“16岁生日”字样笔锋温润，像极了妮加记忆里脾气温和的老首领；“恭贺”字样则笔力虬劲，令她回想起固执起来连老首领也无可奈何的岚守。末笔微颤，她甚至可以想象到那位叔叔是如何被说服，又是以如何憋屈的表情写下这半句祝福。
　　她笑了笑，匆匆浏览过中间的各种相片，合上相册又想起什么一样打开翻到最后一页。与第一张相片背面的“恭贺”字样相对应的地方，是少女活泼可爱的字体——
　　“谢谢”。

　　妮加突然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