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灭鬼话洞中人》蓼白

10、回家

　　阴魔睡着了。
　　石洞里的女人也隐隐陷入睡梦，除了几声呓语，洞里便不再有其他声音。
　　姜岚跟在我的身后，她的脚步很轻，但我就是能听得到。

　　我们穿过石洞，穿过长廊，来到先前那个泥巴洞口。
　　破烂的柱子上布满蜘蛛网，碎了的吊灯只有一盏还亮着。
　　我偷偷看向一棵柱子后。
　　地精哥哥不在那里。
　　我偷偷松了口气。

　　万一地精哥哥在那里，被姜岚看到，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坏事。
　　或许地精哥哥突然能认出我，那就更麻烦了。
　　在姜岚面前，什么都别出现，什么都别发生才好。

　　第二次踏上回家的路，我才发现，回家是那么容易。
　　拨开芭蕉叶，便是蓝蓝的天空，走了没几步，便看到许多房子。
　　其中一座灰扑扑的房子，是我家。
　　姜岚突然牵起我的手。

　　我仰头看她，发现她脸上竟然有一种奇怪的表情。
　　我从没有在她脸上看过那种表情，但是却感觉突然和她亲近了一点。

　　我和姜岚现在是同伴了，我们一起回家。
　　回到家，我就赶紧上了我们住的二楼。
　　我把衣柜打开，让姜岚找件衣服穿。
　　她没有衣服，别人一眼就看出来她的不一样。

　　姜岚看着衣柜，竟挑了一件最花的衬衫套在身上。
　　那衣服我从没看妈妈穿，姜岚穿上，根本不像我妈妈。
　　但是她站在家里，随手关上衣柜，理了一下领子，有一瞬间，我几乎觉得这就是我妈妈。

　　直到楼下传来一声吼叫，“鬼丫头，又死哪去了？”
　　我赶紧跑下楼梯。
　　妈妈围着围裙，正拿着根擀面杖，狠狠的瞪着我。
　　“喊你半天，怎么不理人？”
　　我赶紧低了头，“我在楼上玩。”

　　随即心头升起一股茫然。妈妈能认出我了？
　　紫玉她们说的是真的。
　　带姜岚回家，妈妈就能认出我来。

　　随后一股巨大的惶恐从我的脚底冒到头顶，那姜岚三天后把妈妈换掉也是真的？

　　我跑过去，扑到妈妈的怀里。
　　她围裙上的面粉蹭在我的脸上，麻酥酥的。
　　妈妈一把撕拉开我，“干嘛，脏死了，你也不嫌脏。”
　　她喊我把自己脸上的面粉擦一擦。
　　我擦着擦着，那种委屈混杂着害怕的感觉直逼眼眶，逼出我的眼泪水。

　　不过妈妈没看到，她早转身擀面皮去了。
　　她看到我之后，似乎就不再在乎我了。

　　脸上的泪水慢慢干了。
　　我突然觉得好累。
　　就跑到楼上的床上躺着，谁料床上早躺了个人，她一下翻过身来。
　　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妈妈，原来是姜岚。

　　姜岚坐在我旁边，我还以为她又要冷冷觑向我，我已经麻木了，她的冷笑已经无用了。
　　没想到，姜岚竟然将手抄进我的背下，将我抱起来，搂在怀里。
　　她要干什么？
　　我看向她的眼睛。

　　她笑了笑，将柔软的指腹轻轻擦过我的脸颊。
　　“怎么又哭了？”她问。
　　我、我不知要回答什么。
　　所幸她不追问，只是将我搂在怀里，哼着一首异常轻快的歌，开始来回摇晃。
　　我懵懵的，竟就枕在她的臂弯里，睡着了。

　　当我醒来时，睁开眼，便瞧见妈妈的脸庞。
　　妈妈躺在我身边，也睡着了。
　　她的脸红红的，似乎是做了一个香甜的梦。
　　我把头拱近她的颈边，幸福的靠着。
　　大概过了一会儿，我突然想到，这个人，不是妈妈。

　　我慌忙爬坐起来，瞧着她。
　　她穿的是先前从衣柜拿出的那件衣服，那她就是姜岚了！
　　我慌的不得了。
　　那妈妈呢？

　　我跳下床，趿拉着鞋就往楼下跑。
　　空空的堂屋没有人。
　　我大喊，“妈妈，妈妈！”
　　没人应我。

　　妈妈被姜岚换掉了？我的心脏几乎被揪住不能跳动，我好痛苦啊。
　　我害了妈妈。
　　是我，我害的妈妈没有了。
　　然而下一秒，妈妈拖着一桶水，从门外走进堂屋。
　　她还围着那个脏围裙，晃动的水面来回碰撞，渐出几滴，洇湿她的围裙。

　　妈妈恍然看不见，只是皱着眉，拖着水桶到楼梯间，将那桶水抬起来，倒入原本就放在楼梯间的水缸。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低矮的楼梯间，妈妈将倒入水缸后，眉头终于展开。
　　她提着空水桶，喘了口气。

　　我小声的喊了一句，“妈妈。”

　　妈妈对我一挥手，“别烦我。”
　　她的意思是让我站到一边去，不要打扰她抬水。

　　妈妈不知道，我已经在心里暗下了决心。
　　我绝不让妈妈被换掉。

　　一整天，我再也没往楼上去。

　　到了晚上，妈妈帮我洗了脚，擦干净后，就赶我去楼上睡觉。
　　我怕黑，不敢去楼上，也害怕面对楼上的姜岚。

　　妈妈一边说我，“害怕什么。”一边关了灯走向黑漆漆的楼梯。
　　我吓得一下拉住她的衣摆。
　　妈妈这次没有甩开我，她一步一步走上二楼。

　　啪嗒一声，摁开关，灯亮。
　　我躲在妈妈身后，没忍住，还是探出头。

　　姜岚不在。
　　我松了口气，幸好幸好。
　　吓人啊。
　　也不知姜岚躲到哪里去了。

　　躺在床上，我想和妈妈说话，“妈妈我睡不着。”
　　可妈妈让我，“别说话，把眼睛闭上，一会儿就睡着了。”
　　我闭上眼睛。
　　果然没一会儿，我就感觉不到任何东西了，等我睁开眼，外头的天光已经亮了。

　　床边没有妈妈，也没有姜岚。

　　姜岚去哪了？
　　我心下惶恐，穿上衣服就跑下楼。
　　一个妈妈身影的人正升起炉火，将铁水壶坐在炉子上，而后回过头。
　　她看到了我，“看着烧水，滚了就喊我。”

　　这是妈妈。
　　我送了口气。
　　没想到妈妈又递给我一个杯子，“你之前不是说没尝过牛奶吗，尝尝。”
　　杯子里是雪白的水。

　　牛奶？
　　我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我捧着热乎乎的杯子，仰起头看妈妈。
　　妈妈本来冷冷觑着我，见我看她，竟然笑了一下。
　　她声音好温柔，“尝尝，很好喝的。”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上，又在一瞬间落下去。
　　她不是妈妈。

　　我分辨不出来了。
　　我的手冰冰凉，捧着的杯子里，牛奶好像要沸腾了，我像捧着一团火。
　　有一瞬间，我觉得手指间好像很凉，像是一团夹着冰屑的雪团，后来才意识到只是太烫了。

　　“妈妈”瞧着我的脸，似乎看出我的难受，便将杯子端回去。
　　“哎唷，这么热。”
　　她抚摸着我的小手，吹了吹，“是不是烫着了。”
　　她一吹，我的手便不难受了。

　　妈妈换了身衣服，姜岚也换了身衣服，我再分辨不出妈妈和姜岚了。
　　都怪我，早上睡的太死，我是懒猪，我恨我自己。
　　如果早点醒来，看到妈妈换的是什么衣服就好了。

　　一整天，我都浑浑噩噩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两个妈妈，穿着不一样的衣服，时不时出现在我面前。
　　我害怕她们同时出现，又害怕她们不出现。

　　我甚至不敢喊一句，“妈妈。”
　　万一姜岚也答应了怎么办，那我就更分不清了。

　　到了晚上，妈妈拉着我上楼睡觉，我甚至不敢抬头看她。
　　这个人，万一不是妈妈，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