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的荒原》利夏尔

4、第二节

　　2.
　　一月十日傍晚
　　猛烈的暴风始终不肯停歇，仿佛要将精致而可怜的纸房子刮走。
　　加隆又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待在他身边的不是三日月了-----那个漂亮的男孩应该是去休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个身穿淡绿长袍，戴着一顶古怪的瓜皮帽子的高个子的英俊青年，青年比起三日月来更像是亚裔，但同样有白得易碎的皮肤和高大的身材。一双狭长的深紫眼睛和东方风格的棕色乱发，使得青年显得格外可亲。
　　同时，他给人的感觉是慢腾腾，懒洋洋的，估计因为他穿的是长袍的缘故。
　　原来日本的土地上并不全是黄皮肤的可笑小矮人。加隆心想。
　　加隆看够了，青年才回过头，按照一套繁琐的程序向他致意之后，慢慢地翻开手中的一本砖头厚的大词典，翻看了一阵，指着自己，用更加生涩的英语介绍道：“我的名字是……切石头的……球，啊，不，石切……，石……切……丸。那个三日月宗近，是我的弟弟。他嘱咐我，用英语，和你说话。你？美国人？”
　　“希腊人。”加隆纠正道。
　　“来自希腊的加隆先生。”

　　加隆一下乐了，符合二十八岁青年的乐法。
　　“恩，虽然感谢你们救了我，但我想知道一些事。”他用英语说：“这里是哪里？日本吗？你们……是什么人呢？”
　　石切丸也开始笑了，之后就用生涩缓慢的英语和他交流。尽管对方讲得慢，加隆还是知道了这里是时空管理局的一个分支机构------相同的分支机构还有很多，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称呼，叫做‘本丸’。而在本丸中生活的，就是一些……
　　“付丧神。”石切丸指着自己说：“刀剑的，我们。还有，审神者。负责与修改历史的人，作战。你知道，审神者吗？”
　　“审神者？啊，我知道。”加隆回忆着自己在二十八年里学过的关于诸神的邪恶学识：“审神者就是祭祀一类的人物，负责……鉴别神的种类，送走神，以及在神开始战斗的时候奏乐勉励他们。”
　　“是的，现在变了。”石切丸说：“现在，好像不一样。”
　　加隆觉得他的话有点奇怪，但也没有多心，而继续追问：“那么，你们本丸的审神者呢？”
　　石切丸摇摇头，继续翻看词典之后用英语回答：“呃……他们，主人吗？他们不好，所以，走了。”
　　“呃，也就是说，你们是‘Sword elf’，你们是剑的精灵，而你们把审神者称为主人？”
　　石切丸笑了，连连点头：
　　“是的，是的，我们是Sword elf。”

　　虽然没有见过，但加隆也从书上看到过这些深奥而玄妙，无可名状，难以理解的知识：剑之精灵（Sword elf）是气质高贵的生物，他们多半与人类所用的名剑有所联系，一般而言，一把刀经过九十九年，就有足够的能量让游离的灵魂依附，从而成为剑之精灵。
　　成为剑之精灵之后，这个灵魂之前的轮回过程（无论是游离的邪神还是游离的人类灵魂）就不再重要。
　　也有例外------强大到邪神程度的灵魂，会在刀剑铸成之后立刻依附上去，以剑之精灵的身份现身，而不必寻找九十九年以上的刀剑。而这把刀剑也会因为灵魂力量过强，一般主人无法使用，甚至有伤害主人的情况发生。
　　在东方国家，一个剑之精灵有相当高的几率会受到信徒的膜拜和主人的保护，能够迅速增长力量，脱离普通的轮回过程，并且会回归精灵的世界-----这样即便是所凭依的刀剑毁坏了，他们依然是与刀剑结缘的精灵。
　　他们所依附过的刀剑，会起到他们‘走向人类世界的钥匙’和他们的武器的双重作用。

　　加隆回忆到这里，便又乐了：要不要骗一骗这些看起来力量不怎么样的精灵呢？但是他能从他们身上骗到什么呢？
　　因此乐过之后就是深深的泄气。
　　征服大地的野心？没了。
　　积极向上的，可以被普通人称赞的志向-----开个农场，做渔业经营或从政之类的理想-----没了。
　　保护大地-----这个也没了！
　　加隆陷入了迷茫之中，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什么。拥有梦想的人总是坚定而乐观的，但命运之神总是对他说：你的梦想太不切实际了，现实一点吧。
　　因此他现在不再有梦想了。不敢有了。
　　所谓的融入现实，就是一个人因为渐渐地失去锐气和朝气，改变自己的理想，不敢考虑未来。最后懒在那里，整个世界都拉不动他或她的过程。
　　现在他有什么目标去骗这些剑之精灵？为了一口饭？一件衣服？一个固定的工作？

　　当他想到这里的时候，感觉二十八年的岁月如风般鬼魅地在身上流过，溜到外面去了。而他现在也并不知道，他已经陷入了伤痕累累的剑之精灵们和连圣斗士都不能做的人鱼如同流浪猫姐妹一般互舔伤口的可怜境地中去啦。
　　偏偏石切丸还在没话找话地对他讲：
　　“……没有审神者的本丸是很正常的（因为粪审数量与日俱增而且都被宰了），只不过，本丸的工作进度会大大减缓，甚至是陷入停滞……恩，停滞，是这个词没错吧？所以，时间管理局正在以更高的待遇招募审神者。”
　　“对，是这个词。”
　　加隆回忆到这里，仿佛想开了一样：无论如何还是活下去。
　　他就坐起来，对石切丸讲了自己身为圣斗士和海斗士时候的一些事。石切丸显然是对和神有关的事情特别感兴趣，而加隆也发现这些精灵的学习能力很惊人-----聊了一会儿，眼前的青年对于英语就渐渐熟练，翻词典的频率也降低了。
　　这个时候，石切丸的漂亮弟弟拉开一扇门，走了进来，他可能是听了一会儿，也可能没听。更有可能，他是去洗澡了。因为他身上没有穿那件蓝色的粗布短衣，换了一件更加轻便简单，绘有深红梅花的雪色宽袖短上衣和宽松的，不像长裙也不像是裤子的深灰下衣，没有带刀，内衣依旧是高领的。
　　他客气地邀请加隆去吃晚饭，并且表示准备好了适合他的饭菜。

　　经过从人鱼到人的两个形态之间的剧烈转换，加隆感觉很不自在，重伤初愈的他脚步有点虚浮，脚踩在木地板上感觉像是在刀尖走路。更让他心情糟糕的是他找不到自己的那身衣服了，衣服的夹层里没几个钱，但有着一张重要的证件----象征他身为神的战士的证件。
　　精灵们给他换上了一件同样宽松且传统的日式衣服，连同袜子也是。他便向他打听自己的衣服的事情。
　　三日月宗近便带着很有分寸的微笑，恭顺地回答道：“您的衣服脏了，在洗衣房里。”
　　虽然他以侍女的语气回答着加隆提出的问题，但加隆在面对他的时候还是带上了不自觉的拘束感，仿佛他才是这件房子的主人，而所谓的‘审神者’不是。
　　加隆清楚：多数女人和手握重权的老基佬，大都喜欢富有东方风味，细柔纤巧，神态像是古董架上的小玩意的男孩子，如果这些男孩同时又是能够跃马扬鞭，上阵杀敌的猛将，那就再好不过了。剑之精灵，刚好能满足这些人隐秘而卑鄙的性癖。
　　而加隆同时也清楚地哀叹着自己的命运：毕竟自己还是人，不是神，所以未能免俗地，落入这个悲哀的满足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