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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月上中天,船行水上。
      随着水波的荡漾,船也起起伏伏跟着摇动,如同母亲怀中的被哄着入睡的襁褓婴儿。
      温柔的夜色带来了暧昧的遐思,苏承靖将临扇抵在甲板上,桎梏住他的双手让他动弹不得:“你不是要解我旅途寂寞么?”
      临扇的脸庞在夜色的勾勒下更显得别样动人,眼角那颗泪痣仿佛是一点朱砂,点染苏承靖内心深处最美妙的情思。他眨着眼睛,略带畏怯的目光,如同慌乱的小鹿:“我以为……公子不是这样的人。”
      “临扇公子真是可笑,”苏承靖恶劣地盯着临扇的眼睛,四目相对,不给他躲闪目光的机会,“招惹我的人是你,我遂你的愿,你又不乐意了。我的临扇公子,你究竟要我怎么做才好?”
      “我……”
      苏承靖低下头,近在咫尺的临扇欲言又止,而这种姿态反而更加让他百爪挠心,忍不住凑上去,轻轻地吻落在那令他有些意乱神迷的脸颊上。
      “你……”
      临扇似乎并不讨厌苏承靖的吻,只是微微避开,还无法如此坦荡得接受一个男人的靠近。“苏公子,我错了。”
      苏承靖轻笑,放开临扇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仿佛刚才只是临扇的错觉,他还是如此谦谦君子:“临扇公子很懂得何时示弱。”
      临扇摇了摇头,跪坐原处,为苏承靖又倒了一碗茶,茶水微凉,不似先前那么香气四溢,而因为沉淀冷却,更显得嫣红夺目。
      苏承靖看着临扇平静的动作,出神片刻,忽然问道:“临扇,你叫什么名字?”临扇疑惑得抬头看着他,他的目光沉静如水:“我是问你的本名。”
      有什么看不见的界限,已经被苏承靖突破了。临扇知道只要他说出了这个答案,那么苏承靖就已经逾越了他一开始设下的底线。
      然而只是犹豫了很短的时间,临扇便放弃了抵抗,遵从隐秘的心意,他正襟危坐,开口道:“我姓尉迟,名秋,无字。”
      “尉迟秋。”苏承靖轻声念道,“不错,好名字,比临扇好听。”
      临扇是跳扇舞的伶人,而尉迟秋才是这个少年应有的美好与出尘。苏承靖以礼相待,也正式地自报家门:“我姓苏,名承靖,亦无字。”
      尉迟秋闪过一丝惶惑,似乎很不适应苏承靖这过于突然的转变。
      苏承靖没有继续说话,默默取过尉迟秋倒的茶,按照他说的那样,在手中轻轻晃动片刻,小啜一口,仔细品味。
      酒味回甘,口齿间蔓延温热的甜蜜。苏承靖微阖眼眸,感受其中百转千回的妙韵。“为何不说话了?”
      尉迟秋神色渺远,猛然一惊,目光闪烁:“没什么,我只是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苏承靖笑了一声,起身道:“你稍等。”转身走入船舱,过了片刻,抱着一物回来。
      尉迟秋抬眸细看,原来是一张被收在紫色锦缎中的琴。苏承靖小心翼翼地解开锦缎上的珠穂儿,取出琴来。
      琴是桐木的,样式古朴大方,一打眼看去是平平无奇,然而苏承靖分外小心地将琴置于膝上,只用手指轻轻一拨,一串乱音流泻,琴声悦耳无比,显然是极好的琴。
      苏承靖又拨了几声,侧耳细听,一手调弄琴弦,待到音色终于满意了,他忽然看了一眼尉迟秋,双手落弦,琴曲已然成调。
      琴音不疾不徐,潇洒传扬。
      然而尉迟秋听着这曲调,慢慢变了脸色。
      婉转千回,正是那一曲凤凰引。
      苏承靖的手法娴熟,比之当日扇舞的琴师弹得更好更美,即便他有过耳不忘的能为,也绝不可能弹得如此之好。唯一的理由,只是苏承靖原本就会这首曲子,而尉迟秋只要稍稍细想他的身份,便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我原以为此曲已经无人能识。”瞟了一眼苏承靖,尉迟秋叹了口气,“我果然不该招惹你,结果一开始就已被你识破。”
      苏承靖按弦,亦叹道:“如此绝世之曲,却埋没深宫,着实可惜。若不是我喜好琴曲,在库房的角落中觅得此曲原谱,我也不会知晓。”他抚摸着古老的琴,沉声问:“尉迟秋,你是凤凰子的后人?”
      “可以这么说吧。”见已经瞒不下去,尉迟秋索性坦诚。
      “此话何意?”
      尉迟秋咦了一声,奇道:“你不知道?”他想了想,再叹:“也难怪,如此丑闻,自然是要想尽办法抹去的。”
      “到底怎么回事?”
      尉迟秋苦笑着摇头:“公子可知,碧海珊枝凤凰子,并无直系后人,他放弃兰绪王位之后,收养了他的姐姐的遗腹子,也就是我的先人。”
      风流七公子都是跟大冕皇族有莫大关系的人物,记载他们的典籍也在宫中书阁深锁。苏承靖自幼生长宫中,对于这些掌故自问烂熟于心,顺嘴应道:“我听说兰绪世子凤凰子是当年兰绪王唯一的儿子,后来他成为七公子之一,最后放弃王位远走他乡。他本是有一姐姐,但是因为王位不传女系,所以兰绪王族无继,最后王位传给了当时的兰绪丞相一族。”
      “郡主早逝,凤凰子便将当时还在襁褓中的我的先人收为养子。”尉迟秋咬唇,最后几句话声音忽然转得极低,“而凤凰子放弃王位,带着先人远走他乡……也是被迫而为。”
      “我看的记载是说凤凰子不慕权势,喜好闲云野鹤,所以放弃王位……怎么,另有隐情?”
      尉迟秋冷笑一声,道:“身为王族,即便不慕权势,也有家国职责。凤凰子既是独子,若不是因为那件事,又怎会远走?”
      苏承靖更加疑惑,尉迟秋忽然盯着他的眼睛,问:“公子,情与义,孰轻孰重?”
      “这……”
      “深爱之人,偏偏是同性,凤凰子虽欲为家国斩断情丝,却被人指为污浊下贱,远远放逐永不得归。”大冕的男风昌盛,亵玩男宠伶人并不是什么稀罕事,然而此事终究登不得大雅之堂,尤其是王族贵胄,虽然好男之风尤多,但台面上俱都以为耻辱污点,乃至史书记载都曲笔隐藏,从不续录。尉迟秋神色凄然,先祖之事他虽也只是听说,内中细节究竟如何他也不得而知,但这寥寥几句,却已令他感慨良多,齿冷不已。“世间真情,岂止有男女之情?何况当年凤凰子已经决意为兰绪断情,兰绪不认便也罢了,还……”
      他忽然住口,怪异地看着苏承靖,半晌,怏怏接着道:“算了,陈年往事,大约公子也觉得我家先祖不堪吧?”
      苏承靖急道:“怎么会?”尉迟秋激动不能自持的模样正让他看得出神,忽然被这么一问,他下意识得反驳。
      大冕自开国以来,历经数百年,皇族冷氏犹如受了诅咒,几乎代代都出断袖分桃之事。即便是贤君圣主,也不能例外。当年大冕中期一代雄主神武帝,甚至闹出了在帝后金棺中放置同性爱人合葬的事来。而他的儿子倚天帝,则与男子同宿同栖,为此不立皇后,民间称男后的传奇。
      在外流传的史书,大多将这些事情隐匿不谈,而苏承靖出自冷氏,宫内秘藏的史书则都有详尽记述。而且苏承靖自幼耳濡目染,皇叔冷麒玉的事情也是知之甚详,对于同性之情,非但毫无偏见,反而颇多同情。“若是真心恋慕,又岂有男女之分。凤凰子为义断情,或是为情舍义,都当钦佩。”
      “公子真这样想?”
      “自然。”
      尉迟秋深深叹了口气,俯身下拜:“若公子真这么想,尉迟秋铭感于心。然而,”他仰起头,望着苏承靖的眼睛,摇了摇头,“公子也是局中人,愿公子有一天遇到和凤凰子一样的情况,也能如今日这般坦荡。”
      苏承靖疑道:“什么?”
      尉迟秋不再说下去,拜了再拜,起身回转舱内,只留下苏承靖独自一人,对着月白江清,临风惘然。
      琴声起落,苏承靖再度抚琴。风徐徐吹散他的愁思,指尖勾勒的曲调流泻,萧瑟泠泠,不知意指何方。
      举头望月,冰轮无言。隔着薄薄的船板,苏承靖和尉迟秋各怀心思,而直到很久以后,他们想起这一晚的对话,才知道何谓一语成谶。
      …… ……
      一夜再无话。
      第二日日上三竿,苏承靖才起身。他昨夜在甲板上吹了大半夜的风,直至东方露白才回舱内入睡。
      尉迟秋早早得起床了,还亲自下厨准备了几个小菜,见了苏承靖便招呼他来一起吃。
      新鲜的鱼,可口的蔬菜,喷香的米饭,比船夫那手艺不知好了多少倍。苏承靖也不客气,端起碗来就吃,刚扒拉了几口,又停了下来。
      “怎么了?”尉迟秋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昨晚的事情,一边为苏承靖布菜,一边笑道,“我看公子睡得熟,早上让船夫在码头稍稍停了片刻,买了些菜存着。不然顿顿都吃他做的杂菜可不好受。”见苏承靖不动,又问,“不好吃么?”
      苏承靖放下碗,坐直了身子,道:“又会煮茶又会做菜,阿秋当真贤惠。”他恪守礼仪,非要放下碗筷才开口说话,正经的模样,让尉迟秋不由笑出声来。
      说罢,苏承靖再度埋头吃了起来。倒是尉迟秋怔了片刻,仿佛才反应过来:“等等,你刚才叫我什么?”
      苏承靖不答,待完全吃饱了之后,擦净嘴边的饭粒,才慢慢悠悠得看了尉迟秋一眼,道:“阿秋啊,难不成,你希望我唤你尉迟公子?”
      尉迟秋脸色微红,只瞪了苏承靖一眼,并不接话茬。
      “自然,你也唤我承靖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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