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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折戟(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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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总是以为人生那么长,一辈子总能挑三拣四到最后,找到最喜欢的一切。长大后,才明白,一辈子那么长,摆在面前的路,却只有两条,向前进、向后退。
当然,人和人的遭遇,大多不尽相同,比如这世上还有一种人,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刘禅自认为已努力做了十几年的少主,努力过,奋进过,冲刺过。每一次的努力换来的大多都是原地踏步,如果有了被选择的机会,倒真不如换个人来试一试。
司马昭的待遇一日好过一日,虽还绑手绑脚,却并未被绑成粽子,嘴巴也得了自由。司马昭觉得以父亲的性格,是绝对不会拿出来任何东西交换自己的,说不得为了表示自己对主公的忠心,大义灭亲了。
刘禅觉得这次逃出来,恐怕是这一辈子最后的选择了,若真回去了,恐怕有生之年再也没有可能改变什么了。
月光皎洁,繁星闪烁,颇有几分那日在花楼的美感。
刘禅烤着手中的大雁,忧郁的望月兴叹,对司马昭道:“你今年快十六了吧?”
司马昭很是谨慎的看了眼刘禅,这厮在赵云面前,像个唯唯诺诺的兔子,已有半个月不同自己说话。如今突然开口问这些,不知又打了什么主意。司马昭只当没听见刘禅的问话,目不转睛的望着刘禅手中的烤大雁。近半个月的东躲西藏,三人都有些日子不曾吃过肉了,司马昭也再没有了刚开始的,不食嗟来之食的雄心壮志了。
刘禅再次叹气:“我比你大,以后叫我哥。”
司马昭恨声道:“本公子落倒这副田地,全拜你所赐,居然还有脸和本公子称兄道弟!无耻至极!”
刘禅凑到司马昭耳边道:“别吵吵,一会把叔父叫回来,我就不能和你说话了。”
司马昭恨铁不成钢:“不过是个臣子,看他对你无礼的很。你哪里像他家的少主,倒像他的儿子。瞧你给人当孝子贤孙,还挺顺溜的,在我这里装什么大尾巴狼!”
刘禅倒也不怒:“你懂什么,叔父待我甚过亲子,我自是应该对他好一些。”
司马昭冷笑:“知道知道,当年长坂坡一役,若非他单枪匹马将你救回来,哪有你的今日?不过,他也不亏,长坂坡一战成名,我家主公还要赞他一句忠勇。”
“他也在那以后才得了你父的重用。只可惜重用是重用,到底比不上关羽与张飞亲近,这才不得不将全部身家和子孙,都压在你的身上。”
刘禅用食指点了点司马昭的额头:“你就是想得的太多,什么事儿都费尽心思琢磨来琢磨去,别看我比你大,你一准比我死的早。叔父对我,是真心假意,我能感觉到。不管你们怎么说,我心里都有数。你若说些别的,我许是会信你,若想挑拨我与叔父,你还是省点心力吧。”
司马昭勃然大怒:“抓了我还不算,居然时时刻刻的咒我死?”
刘禅拍了拍司马昭的肩膀,似真似假的安抚道:“说什么咒不咒的,不过就是……不过就是不想和你分开呗。我那么多兄弟,也就你对我最好了。”
司马昭狐疑的看向刘禅:“谁是你兄弟!少来套近乎!你又要耍什么花样?你可甭想再骗我。”
刘禅将烤好的大雁,放在司马昭的嘴边,温声道:“尝尝,看哥手艺咋样。”
司马昭抵不过烤肉的诱惑,张开大嘴狠狠的咬了一口,感觉味道还不错,就着刘禅的手的有咬了几口。刘禅看着司马昭吃得那么香,几次吞口水,但到底是忍住了嘴馋,直等到司马昭将大雁吃下一半,他才伸手将大雁从司马昭嘴边拿开,放在了火小的地方。
刘禅咧嘴一笑:“叔父也好几天没吃过肉了,你得留点。”
司马昭尚未吃饱,听闻此言,挑了挑眉头:“你有事求我?”
刘禅笑得更开心:“哪有哪有,哥这不是内疚吗?你对我那么好,我把你害成了阶下囚。”
司马昭哼哼:“别以为说两句好听的,我就不记仇了,我十二岁跟着兄长在军中历练,十四岁独自掌管几百人,十五岁入了朝堂,十六岁便执掌一地要务。你想骗我还嫩了点,别和我称兄道弟的,我可没有你这样獐头鼠目的好兄弟!”
刘禅也不气恼:“三叔对我说过,这辈子之所以和我爹爹和大伯感情好。那是因为他们,一起同过窗,一起打过仗,一起分过赃,还一起嫖过娼。你看咱俩也算是喝过一碗粥,一起上过花楼,一起逃过难,也算是生死与共过了……”
司马昭大怒:“呸!你这厮忒不要脸了!谁和你喝过一碗粥,那是你喝了我的粥!谁和你一起上过花楼,哪是你骗我去付账!谁和你一起逃难?!你这是绑架!你居然还好意思和我称兄道弟!简直是卑鄙!无耻!下流!下三滥!不要脸至极!”
刘禅好脾气的笑:“好吧好吧,你心情不好,我不反驳你了,反正我拿你当我兄弟了,你看看你什么时候逃走?是不是,带上为兄一起?我连武艺都不会,你要是劫持了我,叔父定然投鼠忌器。到时候你带我一起逃回去如何?”
司马昭看了刘禅好半晌,倒觉得他不是在开玩笑:“你又想了什么坏主意?不是你和赵云合谋抓了我吗?”
刘禅哭丧着脸:“叔父是来抓我的,抓你只是顺脚,哪有你想的那么多。我若想抓你,你病的时候,身边连个人都没有,可以打晕直接带走了,何必等到咱们一起出去玩的时候。”
司马昭咬牙:“巧言令色!别以为我会相信!”
刘禅情真意切:“你如今在我手里,想打想杀还不是一句话,我是真不想回去娶星彩姐啊!我本寻摸着,在外面飘荡个一年半载的,我爹和三叔也就没有这个意思了。等星彩姐订了亲,我再回去。”
“可叔父太了解我了些,还没有两个月,就找到我了。我这次要是回去了,以后再想逃出来也就难了,还不如你挟持了我,咱们一起走啊。我叔父的功夫,你是知道的,于千人之中取将领之首级,你自己若是想逃,难如登天……”
司马昭哼道:“带上你,更是比登天还难!”
刘禅噎住:“话虽如此,但是你用我的性命威胁,大不了轻轻的割我一刀,我叔父保证不敢动手。”
司马昭眉眼轻动:“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刘禅指了指司马昭被绑住的手:“如今你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值得骗的?”
司马昭趁着篝火看了眼刘禅的脸,沉默了片刻,冷声道:“我姑且再信你最后一次。”
刘禅顿时松了一口气:“放心啦,这回我绝不再辜负你了。”
手里拎着一条活鱼的赵云,不知在阴影处站了多久……
八:
因果,是个奇怪的东西,种下一粒芝麻,绝对不会给你长出一个西瓜。投之以木桃,大多也得不到琼瑶,有时却可能还你个西瓜,还是砸在了脑袋上。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也是因果的关系,当然,这个轮回,有时你等得到,但大多的时候是等不到的。所以,世上变得最快的,依然是人心。
这夜月明星稀,虫鸣阵阵。
赵云将熟睡的刘禅无声的从篝火旁提溜了起来,一路走到了溪水边。刘禅迷迷糊糊的跟着赵云走到溪边,躺在大石上,赵云将冷水泼在刘禅脸上。刘禅惊呼了一声,猛然睁开眼,便对上严肃的赵云,抱怨的话咽了回去,忙正襟坐好,不敢与赵云对视。
赵云看了刘禅许久,沉声道:“少主为何不敢看我?”
刘禅懦懦:“叔父这好些时日都不理我……我这不是怕惹叔父生气嘛。”
赵云抿了抿唇:“少主和那司马小儿的话,我都听见了。”
刘禅楞了楞,傻笑道:“呵呵,什么话,噢噢噢!那是我和他开玩笑呢!实然,这段时间他对我真的不错,叔父一句话不说抓了人家,到底说不过去,这不是帮他想想办法吗?”
赵云不置可否:“少主是末将带大的,是玩笑还是真心话,末将还是能分得清的。”
刘禅的笑容僵在嘴边:“叔父不要生气,你让我回去,我回去便是,但娶星彩姐的事……你能帮我劝劝父亲和三叔吗?我觉得……星彩姐,也不是那么愿意嫁给我的。”
赵云沉默了片刻,轻声道:“西乡侯张飞在江州被麾下将领张达、范强摘了首级,献于东吴孙权。如今主公并不在白帝城,已是挂帅出征,命末将留守。”
刘禅怔愣当场,许久:“三叔……三叔怎么会……”
赵云深吸了口气道:“这一路,我本不愿告诉你这些,等你回去总要知道。但若不说,你定不会甘心同我回去。西乡侯去的突然,张苞兄弟又如此年幼,少主若不愿娶张星彩,她当真算得上无依无靠了。”
“少主虽将她当做亲姐姐般,但也该知道,西乡侯在世的话,她嫁给谁自然不会被人欺负。如今西乡侯已逝,家中无顶门立户之人,星彩若不嫁给你,剩下他们孤儿寡母,日久天长了,将来定会任人欺凌。”
刘禅道:“怎么会,三叔在蜀地素来最有威望,将来不管谁当家做主,定也不会让人欺负星彩姐……”
赵云道:“先不说别人做了少主会如何,臣子家关着门过日子,现在的主公又如何管得?想想你见过的那些夫人们,过得好坏与否,全看娘家是否得利……如今同你说这些,许是早了,但是少主年岁也不小了,如今的家也不是当初的小家,主公依然称帝……将来的事,谁又知道呢?”
刘禅抿着唇,倔强的站在原地,许久,突然如泄了气般,靠在了大石头上。他侧了侧脸,望着赵云严肃的面容,突然想放声大哭:“星彩姐那么好看,人又好有温柔,本可以嫁更好的人家,她当初也是不愿同我成亲的……”
赵云从怀中拿出个锦绣荷包来,递到了刘禅面前:“她得知我来寻你,要我把这件东西给了你。”
荷包并不陌生,刘禅曾亲见过她一针一线绣这个荷包,金线银线珍珠碎玉,那么仔细认真,神情安逸。他抢过一次,可却被她追着打了他一顿,说是这东西是要送来他未来姐夫的。当时,两个人都不曾想过,彼此会在一起。刘禅颤巍巍的接过荷包,顿时红了眼睛,低低的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想到那年夏天,银屏姐出嫁了,刘禅抱着坛子一颗颗的数着东珠,惹了星彩姐妹的嘲笑,当时尚且年幼的自己十分认真的说对她们说,听闻没有嫁妆的姑娘,不受夫家和夫君的重视,才要早早的给她们攒很多很多嫁妆,将来谁也别想欺负她们。
星彩姐妹虽是红了脸,但是自那年以后,刘禅一年四季的,衣帽鞋袜和长袍束带,再也不曾假人之手,都是星彩姐妹亲手做的。
刘禅不想娶星彩,不光是因为他当她是亲姐姐,更因为星彩也从未想过嫁给刘禅。他以为自己走了,星彩便可以重新挑选个喜欢的夫家了,却不想会发生这样的事。
刘禅哽咽了许久,深吸一口气,不再落泪:“那张达范强,一定不让他们逃过了!东吴孙权!先是大伯,又是三叔,这个仇咱们一定要报!”
赵云抿了抿唇:“少主放心好了,主公这番势与东吴决战到底,却还是要谨防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曹魏才是最大的心腹之患,司马懿如今深得曹丕的信任,司马昭又身为司马懿的嫡子,将来定会受到曹魏的重要,少主与之交好,也难免一场伤心,若真舍不得拿他回蜀受苦,倒不如给他的痛快……”
刘禅擦掉脸上的泪水,望了眼远处安睡在篝火边上的司马昭,许久道:“叔父放了他吧。这段时日他对我着实不错,给我好吃的好喝的,从不曾苛责过我。我也不能恩将仇报,将来的事,谁又能说得清楚呢?征战者死在沙场,也比死在阴谋里体面的多。”
赵云思索了片刻,又道:“司马懿虽不喜他的母亲,却极为重视他和他的嫡亲哥哥,他兄长已在军中担任要职。谯郡乃魏之要地,他这般的年纪,曹魏敢将他独自一人放在如此重要的地方,可见对他的看重。假以时日,这人会成为少主的心腹大患。”
刘禅轻声道:“在谯郡这段时日,我自然知道他的能耐。聪明、果断、又算得上文武双全,似乎什么都懂,小小年纪也已可以独当一面了,我比他还大一些,可到现在都躲在父亲和叔叔们的身后……”
“他生在世家,又不是长子,本可有各种各样的选择。可因为母亲不受宠,而耿耿于怀,选择了这条路。那些勾心斗角、明争暗斗、刀光剑影的,我都应付不来的,他这般的年纪早已得心应手了。”
“人家都说我没用,是废物。我也曾想为父亲和你们分忧,也想像他这般的游刃有余,可是我做不到。我想不到那些计策,更不敢提剑杀人,我见不得流血。我自己比谁都明白,我不适合做少主,将来也定然不会是个好君主。”
“可是我真的努力过,一次次的努力读书,三十六计背了一遍有一遍,可是不行啊……叔父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他,妒忌他的一切,可是我就是我,做不成他,我多希望自己聪明、果敢、善计谋、胸有丘壑,可是……我为什么总也学不会那些……”
赵云拍了拍刘禅的肩膀,沉默了半晌,低声道:“阿斗现在就挺好的,真的挺好……”
刘禅用袖子蹭了蹭脸,擦去了脸上所有的泪痕:“叔父终于肯叫我阿斗了,既然叔父原谅了我,那再答应我这个请求。你看你也说他以后,可能会成为咱们的心腹大患,可以后的事那么远,谁又知道呢?”
赵云沉吟了片刻,终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九:
有人说:人生没有悲剧喜剧之分,如果能从悲剧里走出来,便是喜剧,如果沉缅在喜剧中,便是悲剧。有人说:人生就是一场旅程,大多数的的时候都要一个人走,无人可取代,总有人要离开,也总有人到来。
刘禅深觉人生短短的十大几年,在谯郡的这两个月,却是最快乐的日子。司马昭心思太多,想得太深,反而对自己没辙,不管自己做什么都听之任之,不用学文不用习武,不用识人不用操心。
司马昭虽心思多,人却不坏,他又不吃自家老爹的饭,也不会看自己的脸色说话,反而少了拘束,说起来都是平等的。不像赵统张苞几个,不管感情多好,他们说上几句话,还是得先看自己脸色的。白帝城近在眼前,刘禅倒是有几分舍不得和司马昭分开了。
司马昭自从那夜答应刘禅一起逃走的提议后,一直等着刘禅的动静,看眼看着白帝城越来越近,却见这厮看着自己的眼神越来越诡异,心中多少有些不好的预感。
司马昭如今的待遇越发的好了,虽然双脚被赵云找来的铁链锁住了,但双手已被解开,铁链挺长的还能走上几步道。司马昭几次想找机会问问刘禅,到底什么逃跑,可赵云跟得太近,连着好几日都没有机会和刘禅单独说话。
今日天还未黑,走进这处杏花林,刘禅贪看这里的景色,不肯再走。赵云话虽不多,但是大多的时候,还是不会忤逆刘禅的意思。司马昭见刘禅突然反了常态,留了心,晚上不但多吃了些饭食,更是偷偷的藏了好几个馒头。
夜,月朗星稀,微风浮动,空气中夹杂着徐徐杏花香味。司马昭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本以为是刘禅,正想起身时,却听见了赵云的声音。司马昭不敢再动,感觉到赵云的靠近,忙佯装熟睡。
赵云轻声道:“少主若要动手,随时都可以,何必虚以委蛇,留他性命?”
刘禅低声回道:“他也不容易,哄哄他,也让高高兴兴的上路,省得死后还有怨恨,做那孤魂野鬼。”
赵云道:“少主心善,那依着少主的意思,进白帝城之前解决了他,到时候将尸首还给他父兄便是,也能震慑震慑曹贼。”
刘禅叹息一声:“我听叔父的。”
赵云道:“少主不是要去温泉吗?他正熟睡,我们便快去快回,想来他一时半会还醒不来。”
刘禅点头:“那走吧。”
司马昭听到这番对话,心中肃然一惊,浑身发冷,直恨不得将刘禅剁碎喂了野狗。怪不得那日说尽好听的,同自己称兄道弟的,原来竟是要稳住自己安心送死,这刘胖子满身的肥肉,满心的恶毒,当真是千刀万剐尤觉不够。
司马昭动也不敢动,直至再也听不见脚步声,才敢悄悄的睁眼,趴在地上四处查看了半晌,慢慢的坐起身来。轻动了动,脚上的连锁叮当作响,司马昭不得不拎起来脚链,一步步极为小心的朝马车走去,找到藏在车内夹层的包袱,拿出了脚铐的钥匙,又装了些许银钱和一把匕首,朝刘禅和赵云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朝杏林深处走去,片刻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一炷香后,刘禅与赵云,从棵巨大的杏花树后面走了出来。刘禅望着司马昭消失的方向,许久许久,情不自禁的叹息了一声。
赵云拣起来脚铐,扔在了一旁:“阿斗舍不得,直接放人便是,何必演这一出,没得让他记恨你一辈子。”
刘禅又叹了一口气:“恨呗,不恨还能怎么办?我回去也无路可逃了,大伯三叔都有了,我爹也不会把位置给别人了。如今三国鼎立,我们总有一日兵戎相见,感情再好,终抵不过大势所趋。到时候有取有舍,平白的难受了自己,不如早早的恨之入骨。”
赵云抿了抿唇:“你若肯将这一份心,用在战场上,又何愁大事不成。”
刘禅抿唇一笑:“我试过,可惜那些伤人的计谋,总也用不好啊!我寻摸着,自己可能就是那么个优柔寡断上不得台面的人,不行的话以后我就不出主意了,让我爹和军师还有你给拿主意呗。”
赵云看了刘禅许久,轻轻一笑:“少主说得对,为君者可以不善计谋,也不必冲锋陷阵,只要学会人心所向,知人善用便也就够了。”
刘禅咧嘴笑道:“还是叔父会安慰人,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不是难过了,说不得将来应该还能混个不错的结果。”
赵云坐到了车上:“转了一大圈把人送了回来,若他运气好一些,不出五里便可碰见曹军了,如今可没时间给你沾沾自喜了,咱们还是快些逃命。”
这会,刘禅一颗心出奇的敞亮,大笑一声:“叔父说的极是,风水可是轮流转的,两时辰河东,两时辰河西,咱们要快些,我可不想做个阶下囚!”
月凉如水,杏花悠然,风吹花影,枝桠处散发着淡淡幽香,一辆马车极快速的消失在杏林之中……
公元221年,刘备在曹丕篡汉建魏后,于成都称帝,国号“汉”,年号“章武”。
同年,刘备以为关羽报仇的名义,发兵讨伐东吴,而张飞又被部下所害。
同年冬,刘禅被封为太子,与张星彩大婚。
公元223年三月,刘备托孤诸葛亮,夏四月,刘备病逝,享年63岁,谥号为昭烈帝。庙号烈祖,葬惠陵。
五月,刘禅继承皇位在成都称帝,张飞长女,张氏星彩,立为皇后。
公元249年,司马懿杀曹爽,开始专权国政,司马昭率众保卫二宫,因功增加封邑一千户。
公元251年,大军讨伐王凌时,司马昭都督淮北诸军事,率军会师于项。增加封邑三百户,赐给金印紫绶。不久又晋号都督。同年,司马懿去世,司马昭的兄长司马师抚以军大将军辅政,独揽朝廷大权。
公元255年,司马师病逝,司马昭晋位为大将军,加侍中,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辅助朝政,带剑穿履上殿,司马昭辞让不受。
公元256年,司马昭加大都督职衔,奏事不提自己的名字。六月,晋封为高都公,封地方七百里,加九锡,假斧钺,晋号为大都督,带剑穿履上殿。又辞让不受。八月十六日,加赐黄钺,增加封邑三县。
公元258年,天子增加司马昭封邑一万户,食三县租税。儿子中没有爵位的都封为列侯。
公元263年夏,司马昭准备伐蜀,与众人商量说:“自在寿春平定叛乱以来,士兵已经六年没有战事,制造兵器,修缮盔甲,准备对付吴蜀二虏。”
公元263年魏将钟会、邓艾等大举伐蜀,刘禅派诸葛瞻领兵迎战,诸葛瞻战死沙场。刘禅接受谯周的建议,向曹魏投降,钟会、姜维殉国。
公元265年冬,蜀汉亡。
蜀汉亡后,刘禅移居魏国都城洛阳,封为安乐县公。
十:
人说,这世上除了生和死,都是小事。但是作为一国之君,亡国,这种载入史册的事,不知要算成多大的事。
满园的春色,繁花似锦,仿佛要开尽这一年的风光,挡不住的璀璨。四月的洛阳,还有些冷。这样的宴会,刘禅这一生也曾参加过无数次,每一次都高高在上的俯览众人,如今骤然坐到下首,当真再也看不尽所有的人了。
周围有曹魏的显贵,有蜀地的旧臣,只可惜最熟悉最能依靠的那些人,都已不在了。想到此时,刘禅反而不觉悲伤了,他们奋斗了一生的大业,稳妥的交给了自己,这样没有了,若他们都还活着的话,想来只怕比死了更难受。若父亲泉下有知,不知会不会后悔,当初没有选那些兄弟。
直至天色黑透,司马昭身着黑色镶嵌红边的广袖长袍,腰佩宝剑踏着烈阳一步步的走进了宴会。众人忙起身给司马昭行礼,刘禅抬了抬眼皮,站起身来,拱了拱手,毫不客气的再次坐了下来。
司马昭坐到了最上首,侧目打量着并不抬眸的刘禅一眼,不知过了多久,司马昭大笑了一声,压了压手,众人才敢坐下身来,侍女鱼贯而入,端来了美酒和菜肴。
筵席过了大半,宾主尽欢。
刘禅抿着美酒,看着中间的歌姬,手指跟着音律轻敲着桌面,旁若无人的摇头晃脑,全没有亡国君主的沮丧与畏缩。司马昭端着酒樽,一步步的走下高台,坐在刘禅所在的角落。不知是不是为了和刘禅撇清关系,还是不愿沾染亡国君的晦气,刘禅的座位,被置放在孤单的角落里,离最近的一个人,也有些距离的,倒是方便了两人说话。
司马昭与刘禅面对面坐着,两人对视了许久,众人齐齐望向此处,司马昭只是微微一撇,众人恍然大悟,忙装作若无其事的看起歌舞来。
刘禅有些微醺,端起酒樽笑了一声:“大都督,有何指教?”
司马昭笑道:“这段时日,朝中事务繁忙,无意冷待安乐公,还望县公莫要见怪才是。”
刘禅道:“洛阳四季分明,景色宜人,华宅华服,美酒美人。大都督不曾亏待于我,又有什么可见怪的?”
“某至今对县公少年时的理想,依然记忆犹新,这些来年,一直想帮安乐公实现当年的夙愿,不敢怠慢一日。如今还好,在你我有生之年,你到底算是过上了想过的日子。”司马昭笑了笑,顿了片刻,又道,“不知,安乐公是否还思念蜀地?”
刘禅将茶盏的美酒一饮而尽,笑道:“此间乐,不思蜀也。”
司马昭抿唇一笑,颇有几分自得:“县公看我今日如何?比县公如何?”
刘禅道:“大都督想听实话,还是奉承呢?”
司马昭笑得十分温和:“县公随意。”
刘禅轻笑了一声:“实话是,大都督如何能与我相比?奉承是:我如何能与大都督相比?”
司马昭挑眉:“县公可将此话,细细说明。”
刘禅压低声音道:“蜀汉虽灭,但从上到下,有多少臣子为我蜀地殉国?大都督位高权重,不过是别人家的臣子,如何能与我相比?”
“如今我身为阶下囚,偷生一日算一日,朝不保夕的,没有前途也无子孙大计可言。可如今大都督封妻荫子,权势遮天,贵不可言,儿子个个都位列侯位,曹魏当今的小皇帝,也不过是大都督手中的提线木偶,我又如何能与大都督相比?”
司马昭眯眼冷哼:“刘阿斗啊刘阿斗,死到临头,还如此巧言令色。你的那些叔伯们,已死绝了,如今还有谁会保你……”
刘禅不以为然,笑了笑:“怎么,恼羞成怒了吗?你也不要想太多了,我已至此,再不用别人来保。诚然,自叔父与星彩姐去世后,我过的浑浑噩噩的,有时候真不知该听哪个臣子才好。他们总是吵个不听,如今你来当家做主也挺好的。”
司马昭真心的笑了起来:“一别经年,刘阿斗还是一如既往的识相啊。”
刘禅十分正经道:“当年军师也曾如是的夸奖过我。”
司马昭的笑容凝固在嘴角里,不管承不承认,当年刘禅说得的话也算是应验了大半,诸葛孔明辅佐刘禅,当真是比辅佐刘备时尽心尽力的多,以至于落了累死的下场。
司马昭不禁想起,蜀地城破那日,多少大臣以身殉国,远的不说,那姜维被雪藏多年,最后依然为了刘禅拼死一搏。这人便是如此,明明就是个草包,却让那些人前仆后继的为他肝脑涂地。
刘禅与司马昭对视了片刻,笑了一声:“大都督一定又在心里骂我。”
司马昭笑:“何以见得?”
刘禅指了指司马昭的眉头:“你每次心里骂人,这只眉会比这边的高那么一点点,以前如此,一别经年,似乎也没有改过来。”
司马昭冷笑一声:“县公这是要和我叙旧吗?怎么?县公这些年就没有后悔过吗?”
刘禅看了司马昭一眼,片刻后,撇开脸,点头:“自然后悔过……”
司马昭嘴角溢出一抹笑意:“县公此时求饶吗?忏悔吗?”
刘禅想了片刻:“我都已到了这个年纪,有什么可求饶和忏悔的?只是早知今日,当初便不该成亲生子,现在想想亡国之君,倒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但亡国之君的子孙后代,大多都会落个惨死的下场,总感觉有些对不起星彩姐妹……”
司马昭哼了一声道:“当初不知是谁,为了不回去娶妻,不择手段……”
刘禅侧了侧眼眸,莞尔一笑:“当初事实如何,难道大都督一点都没察觉吗?不该啊,大都督胸有丘壑,那么点小计谋都识不破吗……”
司马昭顿时有种被人说破了心思的窘迫,咬牙道:“若不是后来,想到你是故意放我走,蜀汉亡后你和你的儿子们焉有命在!”
刘禅抿了一口酒:“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以子上的性格,以后定会保住他们的性命。”
司马昭道:“那么放心我吗?”
刘禅抿唇而笑:“最近我在魏国听过一句话谚语,想来子上该是没听过才是。”
司马昭挑眉:“什么?”
刘禅笑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路人都皆知了,以我和子上的交情,如何会看不出你的心思呢?”
司马昭咬牙:“刘阿斗!莫以为我不敢杀你!”
“呵呵,不是不敢,是不会了。”刘禅叹息,“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之日,定没有想过自己的子孙后代,赴了汉献帝后尘。如今大都督权大势大,不过就是差一个名分罢了,这世上的事,本就有因有果,还望子上好自为之才是。”
司马昭冷笑:“你这是在羡慕妒忌恨吗?”
刘禅笑了一声:“我家军师就是累死的,我是怕你赴了我家军师后尘。”
司马昭冷笑连连:“刘阿斗!你若不咒我,能憋死吗?”
刘禅侧目:“我是不是真心,你看不出来吗?这一辈子,太多人走在了我前面,你以为被留下的那个,很好受吗?”
司马昭沉默不语,与刘禅对视着,许久,轻声喝道:“你不必如此示弱,你的儿孙我必能给你保个齐全!若我真比你……我的儿子也不会动他们一分一毫,且放心便是。”
刘禅抿唇一笑:“我自是相信子上的。”
春风乍起,落了一地的繁花。刘禅望着司马昭离去的背影,举了举杯子……
公元265年,司马昭病死,死后葬在崇阳陵,数月后司马昭被谥为文王。他的儿子司马炎代魏称帝,国号晋,史称西晋。西晋建立后他被追封为文帝,庙号太祖。
公元271年(泰始七年),刘禅去世,晋朝廷谥刘禅为思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