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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我常常会问自己,如果我们的相逢能早点,或者晚点,是否我们的人生就会改写?是否世间就会少一份遗憾?即使,我内心深处是那么地不愿把我们的相逢定义为遗憾。
      我出生于新历7月1日,自懂事起,我爱极了这个日期,因为,它是中国共产党诞生日,也是我的生日。在那天,我不仅可以随心所欲地对自己的家人提各种各样的要求,而且还能吃上一顿丰盛可口的饭菜,有时,还会意外地收到隔壁小杰哥哥(李伟杰,我隔壁的邻居,比我大三岁,是哥哥的同学兼死党)的礼物,虽然只是一只用白纸折成的纸飞机,但在那样一个物质匮乏的时代,人们反而能忽略物质的本身,而感动于那份真挚的情意。我常常会让哥哥帮我把我的小愿望写在纸飞机上,然后,爬到龙眼树林里那幢空置的旧楼房屋顶上,用尽全力把它射向天空,让它飞得好远好远,就像放飞自己的梦想。那时,单纯幸福的我,怎会想到,三十五年后,自己会那样地怨恨这个日期。也许,只要自己少贪点安逸,早一天从那温暖的娘胎里出来,我的人生就会改写吧?其实,这怨恨也不应该从三十五年后才开始的,应该是从七岁时就开始的,只是那时并不那么强烈,只是有那么一点小伤悲,就马上被自己懵懂的脑袋和稚嫩的意识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用我单纯如一的天真渡过了七年幸福快乐的孩提时光。第一次知道悲伤这个词是七岁那年的9月1日。那天,我跟同村的几个小孩换上崭新的衣裳,背上崭新的书包,在父亲的带领下,来到了梦寐以求的学校,那时的心情除了激动还有点自豪。儿时的我每天早晨看见哥哥穿上整齐的衣裳,背上墨绿色的书包,回头冲饭桌上的我灿然一笑,告诉我们他要去上学了时,我总会冲他一溜烟跑去的背影发好一会儿呆。我羡慕那份被书香熏染的潜移默化的气质,还有那被校园包围的逐渐成熟开朗的性格。(哥哥比我大四岁,从我开始有记忆时,他就已在上学了,所以,我固执地认为他的成熟与开朗来缘于学校)而小时候的我,只要哥哥去上学,爸妈去上班,我就只能孤独地坐在家门口那条长长地石板凳上,望着天空发呆,小脑袋随着太阳起落的弧线,计算哥哥放学的时间和爸妈下班的时间,那时的玩具除了太阳和天空,就是自己地上的影子。我常常在太阳底下做各种各样的动作,只为了让自己的“玩具”不再显得那么单调乏味,当哥哥放学回家时,总惊讶地瞪着大汗淋漓的我,问我是不是被同村的小虎(同村的小虎是个出了名的捣蛋鬼,年纪不大,却长得虎背熊腰的,经常欺负同村的小孩,不管大小,没有不着过他的“毒手”的)追赶欺负,打算替我教训教训他。那时的我总会一言不发,戚戚悲切地投入哥哥温暖的怀抱,拼命地摇头,又拼命地点头,让憨厚的哥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任凭我在他怀里暗暗偷笑,因那种被关怀和在乎的幸福感。现在,我终于也可以不再孤独了,终于可以投入到校园那宽畅的大怀抱里去了,我心里像落满无数小鸟般欢呼雀跃着。可是,当父亲挤进熙熙攘攘的报名堆里,把一堆该备的材料递给一个前额光秃的男教师时,他随意瞥了一眼资料上的出生日期,就把资料退还给了父亲,“年龄不够,明年再来。”那简单的八个字,像一盆冷水把我从头浇到脚,把我近日来的兴奋和一路上的骄傲和自豪,冲洗殆尽。“就差一天,你就通融一下嘛?我女儿很聪明的,现在一年级的课本她大部分都会背了。”父亲委婉的哀求声让我重新燃起了希望。“不行,这是规定。”那秃头男老师冰冷的毫无转寰余地的回答,让我恨不得天空突落一道闪电,劈开他那光晃晃的榆木脑袋。从此,我恨透了所有秃头的男人。父亲无奈地收回资料,重新拉起我的小手,准备向校门口走去。可是,我的脚就像在地上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眼泪瞬间夺眶而出。父亲只好蹲下身子,柔声地安慰我,“明年再读也是一样的,你还可以多玩一年,其实,读书也挺辛苦的。”父亲的话还没来得及在我的脑海里产生效应,同村的小霞和小萍就兴奋地冲到我身边,叽里呱啦地大叫着,“小冰,我分在一班。”“我也在一班,你在几班?”闻言,我刚收住的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水,奔泻不止。父亲转头怒瞪了她们一眼,一把抱起我,大踏步向校门口走去,留下错愕不已的小霞和小萍。直到三年后,她们双双留级到我班时,她们才悄悄告诉我,她们这几年都不去我家找我玩,完全是因为,那天,父亲的表情太凶恶,就像只被激怒的河马。年少时的委屈跟埋怨总是短暂而清浅的,我因班上多了两个与我同龄的人而备感欣慰。(当时,班上的大部分同学都比自己少一岁,总害怕不知情的人会以为自己留过级。想想,自己一生争强好胜的性格在那时已初见端倪。)
      在与学校打交道的十几年光阴里,我勤奋好学,丝毫不敢懈怠,努力做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除了偶尔沉默得有点冷漠。冷漠是我脆弱内心的保护色,当我受到委屈与伤害时,我用冷漠来掩饰心碎。我用沉默为自己塑造了一个坚强成熟的光辉形象,从七岁开始,童年与青春都尽数离我远去,除了尽力“优秀”,我别无选择。
      离开学校后,我又花了十年的时间完成了做为人,一生的使命——结婚.生子.奠定事业基础。我以为我的人生会按着这样的步伐孤独而坚定地走下去。我用“成熟”抹杀内心的渴求,用“优秀”安慰自我的迷茫。直到遇见你,我才知道自己一生错失的童年与青春是如此的光彩炫目,就像一句歌词说的,“人不疯狂枉少年”。——“疯狂”是我穷其一生都学不来的境界,即使,只是简单的“心跳”都是等到遇见你才学会的。
      被挖到新公司工作已快一年了,工作顺手,生活安定。我还是原来的我,专业知识丰富,作战经验老练,部门里的下属,虽对我冷漠的高傲颇有微词,但内心深处还是满尊敬与佩服的。其实,我应该满足的,不是说知足常乐吗?也许,正因为我的不知足,所以,我才一直闷闷不乐。
      公司的年会是最近最热门的话题,公司里的人都在绞尽脑汁,想在那时一展风采,特别是未婚人士,更是不惜血本,狂购名牌,期望在年会上偶遇钻石王老五或黄金剩女。(本公司是世界五百强企业,每年的年会都是本市最奢华最隆重的,本市的一些大小企业负责人或别地的一些有生意往来的企业负责人均会参加,总公司也会特意安排人从国外回来主持。)对于首次参加此等盛会的我,却丝毫找不到该有的激动心绪,也许,激动这个词不知何时,已被我不慎遗落在了人生某个落满尘埃的角落了。有时,在夜阑人静时,我也会轻轻按住自己的胸口,想体会一下心跳的感觉,但沉寂如我的胸口,一直不曾给我回应。
      全市最豪华的酒店,装修得金碧辉煌,那些特意包装的人流,却比它更加耀眼夺目。我一如既往的严肃端庄的工作服与这个氛围是多么的格格不入啊。(一直以来,我除了工作,从不应酬,家里除了工作服就是家居服。也懒得为年会特意准备衣服,所以,只好穿工作服上阵。心想,反正自己不是主角,没人会注意的。)我从侍者托盘上自取了一杯酒水,就偷偷溜到最边缘的一个角落里,冷眼观视全场的喧嚣与繁华。我一直认为热闹与兴奋是属于年少的,虽然,年少时的我一直尽力抑制自己的情绪,不让它融入热闹,不让它陷足兴奋,可我就是这样一个矛盾重重的人,一生自以为是地操控着自己,压抑着自己,沿着那条别人眼中的完美大道,铿锵、泣血地一往无前。仿佛一切都很完美,完美得遗失了自我,丢失了微笑。
      你手举一杯酒,缓缓地向我走来。我有一阵恍惚,你暖暖的微笑是冲我身后的墙壁发出的。因为,那时的我并不认识你,虽然在同一家公司供职,但不同部门,我又不是个喜欢八卦的人,所以,那时的我,对你在公司的大名和口碑一无所知。“韩经理,你好!我是销售部的沈严华。”你低沉浑厚的声音在我面前响起。我惊愕地瞪着你,像在欣赏一个怪物。一向敏捷的头脑瞬间卡壳,像心一样笨拙,找寻不到我们曾经相识的画面。我怪异的表情触动了你爽朗笑声的笑点,你哈哈大笑后,压抑着解释,“不好意思,你真的不认识我吗?我们是同一公司的,我是销售部经理沈严华。......”但,当你解释到最后,语气里却流露出了淡淡的失落声。我当时以为,你是那种喜欢被万众簇拥的人物,突遇如此不解风情的我,难免失落。因为,在我走过的人生中,我看过太多那样骄傲的眼神,后来,在我面前展露的一览无遗的挫败神情。我用我的冷漠毫不留情地击溃了他们原有的骄傲。那么地冷酷,不逊寒冬里的冰箭。(直到后来,我才感觉到,以前的自己冷酷到连自己都会不寒而栗。)所以,我依然面无表情,冷冷地对你微微颔了一下首,连一句话都吝啬给予。你尴尬愣住的表情落入我眼中,是一个我见怪不怪的场景。为了给你台阶,我默默地走开了。只是仍旧不曾记忆你的脸。这是在后来的相处中,你一直不停抱怨的“不公”。
      那天中午快下班时,我的办公室门轻叩了几下,“请进”,我平淡的声音带来了你挺拔的身影,可我埋首文件的眼神没有抬起欣赏你潇洒的英姿。我迅速览阅了一下你摊开在我桌案上的文件,在你龙飞凤舞的签名旁签下了我坚毅冰冷的名字。一向伸手接走的双手没有出现,我不禁疑惑地抬头。你似笑非笑的眼神饶有介味地回望着我,“我终于相信我助理小邱的话了。”一句无厘头的话从你口中蹦出,我并不惊慌,也不好奇,只是礼貌地等待着你接下去的解释。那份淡定让你焦躁,你紧蹙着眉,突然转换话题,“你真的不记得我吗?”我继续冷冷地凝望着你,开始学你蹙眉,想在耐性磨尽前结束这无聊的对视。“好吧,我投降。”你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地继续解释,“我是销售部经理沈严华”,你仿佛怕我听不懂你的话,又用手指戳了戳文件下你的签名。我依旧瞪视着你,等待你的下文。如果不是因为周遭的气候太寒冷,你应该会气得火冒三丈吧?我过后常常思考着这个问题,却不敢直接问你,怕失落也会缠绕到我的心里。“我助理说,他这一年里,到你办公室让你签署文件,没有十次至少也有八次,但你仍然不记得他。我本以为是他太夸大其词,现在,我开始深信他的话了。”你这些话,我听不出是恭维或是责备,但因为不是什么重要的信息,所以,我选择让它从左耳进右耳出,拒绝让它进入我的内心,甚至脑海过滤。你继续絮絮叨叨,“今天早上和小邱在停车场遇见你,本想跟你打声招呼的,可是,你目不斜视地从我们身边走过,我一直怀疑是不是我或者小邱在哪不经意得罪了你?”你的眼神比你的话语还迷惑。“怎么会。我习惯走路只看路的。”我用简单滑稽的言辞,阐述一个应该却怪异的事实。是我的话太别扭还是你的表情别扭,我不得而知,我看到了你脸上挫败的神情。这一刻我应该记住你的,可是,对不起,这些记忆都是在以后的相处中,你一再的重申,我才勉强记住的。所以,我也不无怀疑有你添油加醋的描述成份存在。
      当再次在停车场遇见你,我终于因为一个车位而记住了你。说来你就懊恼,常常大呼挫败,自己如此英俊倜傥的外表竟不及一个空洞死板的停车位让我印象深刻。你横斜的银灰小车占据了两个车位,我探头瞭望座无虚席的停车场,正不知所措,你突然启动车辆,自动让出了一个车位,我停好车,正欲向你道谢。你先我一步,熟络地跟我打着招呼,“韩经理,早。我刚刚在路上看到你的车,怕你没停车位,特意替你占了一位,还好我身手敏捷,要不然我们都得停到外面去了。”我惊诧地望着你,第一次把你的名字输入脑部系统。“谢谢!”你竟因我这简短的两个字兴奋得找不着北,开始有点得寸进尺,“如果你真心感谢我,中午就请我吃饭吧。”你怎么突然笨得算不清帐了呢?亏你还是销售部经理,请一顿饭的钱是停一次车的多少倍啊,我婉言拒绝了你的讨要,“对不起,我中午得回家煮饭给老公和儿子吃。”“哦”你有点悻悻然,“你老公真幸福!”你又补了一句,语气酸溜得好像自己是个被人遗弃的小孩。我仍然漠视你的失落,“那我先走了,再见!”我抛下你大踏步向远处走去。你后来告诉我,你那时好想抡把锤子,敲一下,看看我的心是不是像我的外表那么冰冷坚硬。
      公司为了让员工劳逸结合 ,有健壮的体魄冲锋陷阵,经常举行活动。那一次网球比赛,奖品丰富得让人眼馋。因它是我唯一喜欢而擅长的一项运动,所以,我竟神使鬼差地报名参加了。先声明,并不是冲着丰厚的奖品而去的,只单纯地想要活动一下筋骨。意外的是你也报名参加了,而且在初赛对付那些孱弱的对手时,你虽然表现得那么心不在焉,老把眼光瞟向我这边的战场,但你还是赢得了复赛资格。等待期间,你更是开始肆无忌惮地紧盯着球场上的我,看得我有点心慌。还好我的技艺也不懒,也取得了复赛资格。你拿着两瓶矿泉水,向我走来,递了一瓶给我,“没想到你网球打得那么好!”“彼此彼此!”我不愿接触你灼热的目光,因为,整场我都能清晰地感觉得到它的热度,我生平第一次心慌。常常越不愿面对的越要面对,复赛结果下来,就剩你我二人决一雌雄。想起这个词我就想笑,我后来还耍懒地惊呼,原来错在这词上,我才会痛失冠军头衔——因为,你注定是雄,而我只能是雌。
      是在你经常偶遇一个人后,才慢慢变得熟悉的?还是,当你渐渐熟悉一个人后,才发觉经常偶遇他的?我到现在还搞不清楚这个逻辑。反正,自那以后,我们常常“偶遇”。即使不说话,你那火辣辣的眼神依旧让我不安。拿文件让我签署的事更是变成了你的工作,我都有点怀疑你是不是因为小邱的“失职”,你就把他给开了?还是因为你们销售部最近压力太大,你必须找点简单的事来降降压。其实,我依旧不曾给你好脸色,但你却似乎乐此不疲,甚至还有点甘之如饴。
      那次公司组织的郊游活动,当老颜在山脚下安排人登山比赛时,我本不想参加的。可是,你隔空高喊的那句“我跟韩经理一组”,把我拖入了赛事。我怨怒地瞪了你一眼,却碰上你笑意盈盈的眼眸,那么的晶亮、温柔又满含深情,直击我心。我慌乱地逃避,你执着地紧追不舍,仿佛不把我点燃你誓不罢休。我们的追逐竟是从眼神开始的。
      其实,登山的台阶光滑平整,但你说,要夺冠必须抄近路,因为是同条绳上的蚂蚱,所以,我只好跟在你身后,在那条蜿蜒的山路上艰难地攀爬着,坡上的荆棘划伤了我的手臂,我并不在意,只是,上坡后,那明晃晃的伤口,让你比我还焦虑。你的眼神里交织着淡淡的责备、浓浓的怜惜和深深的心疼,你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认真地擦拭着血迹,然后,又从另一口袋里掏出一块淡绿色的手帕,对角折叠,轻轻地覆在伤口上,绑在我的手臂,那么地小心翼翼,仿佛在雕琢一个稀世瓷器。我不讶异你的细心,而是讶异在现在这个速食时代,竟还有人会随身携带手帕出门。如果,不是以后经常发现你口袋里有一方手帕,我一定怀疑你当日所谓的抄近道是蓄谋已久的图谋不轨。
      我们理所当然在那场比赛中夺冠,当你拔下插在山顶土坡上的那面小红旗递给我时,我竟开心得有点激动,一面毫不值钱的小锦旗竟能让我沉寂了快三十年的心激动,我百思不得其解。我站在悬崖边,让清冷的山风给我答案,它们欢快地轻呼着,诡异地向我微笑。
      其它队员还都没到达,幽静的山顶就只有我们俩。你悄悄来到我身边,望着空旷的山谷,轻声问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如果不是我天生不苟言笑,我早就笑得下巴脱臼了,因为,你那句话是多么老掉牙的电视台词啊!但你却突然转过头来,无比认真地审视着我,深沉地思考着,“你中学读哪个学校?”你突然发问。我错愕得没回过神来,呆了好一会儿,才呐呐地说,“初中树人,高中一中。”闻言,你兴奋地大叫,“我就说嘛,我们以前一定认识,我高中也是读一中。你是哪一届的?”“91届”我说。“我是90届的。咦,我们明明同岁,怎会不同届?”你有点迷惑。那眼神深深刺痛了我,我慌忙解释,“因为我是6月30号后出生的,所以晚一年读。”“哦,原来如此。”你释然的表情,让我如释重负。“太可惜了,如果你跟我一样年龄读,那我们就是同学了,说不定还能同班呢。”你叹惋的话语,瞬间把我七岁时的那个小伤悲撑得无比巨大,我心里落满伤心的雨。
      后面的队友终于上来了,我收起恍惚,换上冰冷的表情,冷眼旁观你热情地招呼着他们,调侃着自己的聪明才智 。后来,你把冠军的奖品硬塞给了我,那是一对精致的水晶花瓶,直到现在,我还舍不得用,总觉世上没有哪种花能匹配它的高雅。
      不知从何时起,你的眼神开始变得痴缠而多情,那样的沉甸甸,有时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人的心是先窒息后才重生的吗?我开始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
      生活在继续,我的心却开始走上一条不一样的道路,那里没有平静,只有起伏和狂乱。我用冷静的头脑压抑狂乱的心,有时甚至不惜摁住它的律动 ,只留薄弱的喘息。
      你跟我部门里的人混得比我还要熟络,有时,我真怀疑你是来挖墙角的,但你迟迟没有行动。我开始明白,你的魅力不仅仅在外表,内在的智慧更胜一筹。
      那天快下班时,你像阵风旋进我的办公室 ,站在我对面一言不发,脸色凝重,好像我是个欠债多年的逃犯。“晚上一起吃饭?”你终于开口了。看来你的耐性还是拼不过我,我心里在偷笑。
      “不了,谢谢!”我一口回绝。虽然,我们的眼神已是那么的熟悉,有时,还会在梦中出现。但我们的人并没有熟悉到可以单独见面的程度。——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可是,今天是我的生日。这是我昨晚十二点后许的第一个愿望。”你说得好委屈,好像我这个残忍的老巫婆不通情理地变走了你的愿望。
      “生日?生日不是该跟家人过的吗?”我开始推卸责任,更摆明自己的立场。
      “我老婆今晚加班。她让我找些同事跟朋友一起庆祝。”你说得大言不惭,好像已得了圣旨。你继续斜睨着我,突然了然于心地又补了一句,“我也叫了你部门里的同事一起去。”你毕竟还是了解我的,不是吗?我们有种不用言语就能领会彼此的默契。
      “那我先打电话告诉我老公一下。”面对你的时候,我常常突然心软。你心领神会地乖乖退了出去。我并没有骗我老公,我直接告诉他有同事过生日,要一起为他庆祝。其实,我不习惯撒谎,只是知道如何避重就轻。
      在餐厅里,那群小姑娘跟小伙子们把气氛调得异常热闹,年轻真好!这是我这三十几年来最清楚的感悟,为何我年轻时没这么觉得呢?这是由衷的感慨。色味俱全的食物无法堵住年轻人的嘴,照样无法黏住你的眼,你的眼光在我身上逡巡着,像个神探,试图看穿我,寻找我身上的着火点。我的心还没燃烧,不过,已开始发毛。有人说,眼光能杀死人,现在我信了。不仅能杀死人,甚至还能直接将人火化。我害怕那份危险的意味,从小到大我从未悚过,现在却害怕你的目光,这是不是太讽刺了?我把头埋得好低好低,差点埋进桌前的白米饭里。灯光在白米饭上的反光丝毫不能阻挡你炽热的眼光,我的心开始长草。你突然走到我身边,拿起我放在桌旁的手机,“手机借用一下,我的手机没电了。”我惊愕得来不及回答时,你已拿着我的手机走向了门口。几分钟后,你回来了,若无其事地放下我的手机,“谢谢!”客套得让我无措。我抬眼偷瞄了一圈桌上的同事,没人注意这段小插曲,于是,我的心也开始平静下来。——借手机多平常的事啊!是我太大惊小怪了,我安慰自己。如果不是我后来发现了我手机的异样,我以为你将和我一样死扛到底,含蓄终老。
      饭后,你提议去唱KTV,我本想临阵脱逃的。可是,你怂恿几个同事上了我的车,硬要我当司机。——我没喝酒就是最好的理由。早知如此,我就小试一杯,也不让你抓住这把柄支使我的。可是,你身上却还是有一条无形的线,牵着我懵懵懂懂地往前走,即使前面是深渊,我好像也来不及回头了。
      KTV的气氛充满着诡秘与暧昧,那种气氛让我不安。如果我告诉你,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去那种地方,你信吗?会不会笑我太老土?可我本来就是个老土的人啊,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像生活在上个世纪的人,为何你却想要改变我呢?你点了一首稍带幽怨的歌,开始轻轻吟唱,你的嗓音低沉淳厚,充满了磁性,好听极了,我竟有点沉醉。你的目光还是不时往我身上瞟,就像那些哀怨是冲我来的。我的心里渐渐充满了罪恶感,对你,更对我老公。——虽然我们什么也没做过,只是目光相遇过而已。但,眼睛离心太近了!
      终于唱完了,我长舒了一口气,明明是一首轻飘飘的歌,却让我倍觉压力山大,我终于见识了壮族人以歌传情的震撼力了。你又点了一首男女对唱的情歌,然后,把目光投向我,我读得懂你的意思。人类是奇怪的动物,我与我老公结婚十年,相处了三十几年,(我老公,李伟杰,就是小时候隔壁的小杰哥哥。他在我“该结婚”时在我身边,所以,嫁给他是自然而然的事,我从不怀疑,只是现在开始有点犹豫。)常常无法理解他说的话,可我们才认识几个月,我却能读懂你的眼神,是像你说的,我们老早就该认识的原因吗?可是,我还是晚上了一年啊,因为那该死的7月1日,我们还是错过了!“这首我会唱,沈经理,我们一起唱吧?”我部门里的小尤兴奋地冲你喊道。你微皱了一下眉头,不过,又迅速换上了温和的脸,“好吧。”情歌总是情意绵绵的,你还唱得挺投入,不知为何,我的心里开始冒出一股酸涩的味道。人的心真是个大染缸,不仅色彩鲜艳,还五味俱全!我别过脸去,假装欣赏墙上的光影,可是,墙上的光影里密布着你的眼睛,你难道有千只眼?我颓废地转过头来,却接触到了你温柔的目光,我的心一热,终于开始燃烧了。我怕连我的人也会燃烧起来,所以,我拼命灌桌上的冷水,但是,我的脸还是那么火辣火辣的,拿张纸放上面,一定也能燃烧起来。我想逃,开始寻找出口,可是,除了卫生间,我无处可去。也好,只要能逃开你的视线就好。我一世的“伟岸”竟败在你的眼光里,太可笑了!韩冰,韩冰,我可是寒冬里的坚冰,怎会害怕你的眼光?难道你的眼光是烈火?
      回到家,儿子已睡,老公又不知在忙啥,我还是孤独的。我拿起睡衣,进卫生间洗漱。温热的水冲洒在我光滑的肌肤上,像只温柔的手将我轻轻抚摸,一股燥热蓦然升起,我又想起你的眼。我连忙把水温调低,用冷水无情地冲洗你的眼,可是,你的眼光还是那么坚定,我的心又开始发慌。我匆匆洗漱完,逃离那装满你眼光的卫生间。我躲进棉被里,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想看看备忘录里明日的工作安排。可是,备忘录里赫然多出了一份内容,录入时间是今晚,算来该是用餐时你向我借手机的时候,那是一首诗吗?
      当秋风带走了云彩,
      当冬雪掩盖了心海 ,
      你甜美的笑容,划破夜空,扑面而来,
      我激动的心儿啊,汹涌澎湃。
      当晨曦渐渐拉开,
      当夜雨不再徘徊,
      我痴心的魂儿啊,到你窗台,不敢表白。
      前世已掩埋,今生是否还要错开?
      我慌乱得手机差点掉在床上,迅速删除后,仍觉心有余悸。习惯性地打开通讯录,本想打电话把你大骂一顿,才惊觉,我的手机里并没有储存你的电话号码。但,但,......你的名字却赫然出现在我的通讯录里,“真是见鬼了!”我嘀咕着,突然想起你的诗,对,一定是你晚上存进去的,我突然失去了打电话骂你的勇气。
      你突然消失了,几天不见,我竟开始坐立不安。有过种种设想,还开始疯狂想念。......
      是我太会掩饰?当你再度出现在我办公室时,我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你眼里多日来压抑的思念迅速被失望掩盖,我盯着你骤变的脸,其实心痛不已,但我又能怎样?
      “她出国去了。说是培训考察。”你幽幽说道。这就是你这几日忙碌的原因吗?七年的夫妻骤然离开,不舍是应该的吧?我的心突感失落。
      “如果不舍,怎么不一起去,你不是有年假吗?顺便当二度蜜月。”我调侃地打着哈哈,掩饰失落。
      你的眼里竟满是受伤,深深地望着我,仿佛要看进我灵魂的深处。我又开始发慌,回避着你的眼光,怕你看透我。你不是小舟,我也不是你的港湾。你来晚了,我的码头已有船只停泊。所以,除了彼此伤害,我们又能怎样?你落寞地转身向门外走去,背影萧瑟而孤寂。我的心荒凉一片。
      自七岁起,我开始不再在乎我的生日。虽然那么简单的数字,我还是常常忘记。那天上班,老公说早点回家,晚上我们出去吃时,我依旧没有想起。直到老公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对我说生日快乐,我才惊觉那天是我的生日。老公挑了我家附近的一家杭州菜餐厅,是我喜欢的甜腻味道。饭吃一半,老公又偷偷跑到隔壁花店去买了一束红玫瑰送给我。11朵鲜艳火红的玫瑰刺伤了我的心,它开始隐隐作痛,眼泪悄悄滑落。我老公愣了一下,突然说,“就一束花,至于那么感动吗?”听了他的话,我更想哭。这么多年了,他总“善良”得让人不忍责备。有人说,单纯的女人是幸福的,那单纯的男人呢?你突然推开餐厅的门走了进来,眼光把整个餐厅扫射了一遍,终于发现了角落餐桌上的我。你那天穿着一条墨黑色西裤,笔直挺拔,淡蓝色的条格衬衫让你多了份儒雅的气质,那么的显眼,我却假装没看见,继续埋头餐桌。——有时,打招呼也是需要勇气的。
      你直直地向我走来,“韩经理,你也在这吃饭?好巧。”你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我觉得好沉重。
      我尴尬地起身,还是不敢承接你的目光,我紧盯着你的下巴,差点就看出了一个洞,“是啊,好巧。”我发觉我经常重复你的话。
      “你同事吗?要不要一起吃?”我老公客套地询问着。
      我正要开口帮你拒绝。“好啊,谢谢!”你竟厚脸皮地答应了,还径自拉了把我身旁的椅子坐下,我恨得在桌底跺脚。
      你把眼光瞟向桌上的玫瑰,我老公赶紧解释,“今天是小冰的生日。”多讽刺啊!他竟跟你有默契。
      “你真幸福!”说这话时你应该对着我的,可是,你却只盯着我老公。我老公呵呵地笑着,又开始变得善良而单纯。
      你那天一直邀我老公喝酒,好像一口菜都没吃。看着我们“幸福”,你为何伤心?
      “我真羡慕你啊!”当你再次从口里蹦出那些敏感字眼时,我决定把你遣送回去了。
      “沈经理可能喝多了,你带他到门口叫辆的士送他回去吧,我去结账。”我对我老公说道。
      “好的。”我老公扶起你,你用眼角余光斜睨了我一下,也顺势假装醉意跟着离开了。
      你后来告诉我,你那天找遍了我家附近的所有餐厅,才找到了我时,我非常感动,但我的语气依旧生硬。我能怎样呢?有些错误,是你我都背不起的。如果让我年轻二十岁,追到天边我都不会放过你。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你又失踪了好几天,我以为你现在喜欢上了玩失踪的游戏,所以并不在意。那天,刚到公司,才听见小尤她们在讨论你生病住院了,想去探望你。我作为部门经理,又吃过你的生日宴,如果不去探望一下,似乎显得有点不近人情,所以,我也加入了她们的探病队伍。医院的气氛总是让人憋闷的,尤其是当我看到高大魁梧的你病殃殃地躺在那张简易的病床上时,我的胸口闷得差点喘不过气来。我真不明白,一个小小的感冒怎能把健壮如牛的你折腾进医院,而且看起来还相当憔悴。也许,身体的伤不严重,心伤才致命吧?是因为你老婆离开了,你很孤独吗?你见我们来了,连忙撑起,靠坐在那面薄得好像随时都可能塌掉的塑料病床靠背上,原本浑浊无神的眼睛变得那么晶亮有神,像刚被一场雨洗过似的。你与大家不停寒暄着,目光时不时地往我这边瞟,渐渐变得越来越滚烫,是因为你发着高烧的缘故吧?你把身上的热量都集中在了眼睛里,差点灼伤了我,还好我一直站在离你好远的地方,躲在嘈杂的人群后。你该原谅我的,我一直不善言辞,特别是面对你的时候,虽然我好想安慰你一下,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我随着同事们一起离开,不敢多停留片刻,因为现在的你好孤独,孤独得让我心酸。你的眼里瞬间充满了失望,我在临出门不经意回头时瞥见了,那份失望也迅速淹没了我,我的心开始渗血。你住了几天院,发了几天烧,我的心也跟着你发了几天烧,你病的是身体,看得见,我病的是心灵,看不见!
      听说你出院,回来上班了,但你没像以前那样迫不及待地闯进我办公室里来“骚扰”我,我的办公室变得好安静,静得让人发慌。说不定我心里的感冒还没好,我的头还是昏沉沉的,老是提不起精神来。好不容易挨到下班,我吐了一口长气,简单收拾了一下,匆匆离去。回家就好了,我告诉自己,毕竟,家才是温暖的港湾。
      回到家,儿子被保姆带去逛超市了,老公还没回家,整个家里空荡荡的,找寻不到丝毫温暖。我的心又开始发颤,是因为冷吗?可现在才是初秋!
      那一天,屋外阳光明媚,你又带着一份文件来让我签名,我以为你已请辞了“那份工作”,没想到你还在坚持。你的眼里布满血丝,胡渣俏皮地顶破你的下巴,偷偷探出了一点头来。我发觉,几天不见,你竟有了沧桑的味道,那份沧桑荒芜了我的心。我在文件上签了字,递了过去,你伸手接过时,不小心触碰到了我的手,虽然就那样轻轻地碰了一下,我却如触电般,整个人颤了一下,电流在心里穿行。你直直地盯着我,不言语,我克制住想扑进你怀里的冲动,你双手的拳头攥得紧紧的,攥得青筋都快爆裂,那份可怜的文件都快被你捏碎了。我只好别过头去,不再直视你的眼睛,我是个天生的逃兵,总在关键时刻逃离战场。你叹了口气,那声音像从遥远的时空传来,把我的心整个包裹住,差点窒息。
      那天,我的车留在4S店保养。下班后,我向公司大门走去,想打的去取车,却在门口遇见你。你把车靠我身边停了下来,摇下车窗,“你今天没开车?”“我的车在4S店。”我简短地应着,继续向马路走去,想赶紧离开,这里毕竟太显眼。你紧追了上来,“我送你去。”你语气里的坚决让我发慌,我犹豫片刻,迅速拉开副驾驶室的门,坐了上去。你把车驶上了马路,专注地盯着路面,车箱内沉闷得让我紧张。我的手心开始冒汗,手里的空气被我捏得生疼,我的身躯僵硬,像个千年的木乃伊。你转过头来,瞥了我一眼,我更紧张了,额头开始冒汗,我觉得我紧攥的手也开始在发抖,我赶紧把头转向窗外,夜幕已渐渐降临,隔着车窗玻璃,外面模糊一片,冬天的夜,总是来得特别早!你好像低声说着什么,我慌乱的心竟一句没听清。等到后来的相处中,我再问你,你却不愿再说了,你说:好话从不重复第二遍。
      你后来迷上了发短信,发来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写诗,也许,每个在恋爱中的人都是诗人吧!即使是文字上的热度都能燃烧我的心,我又开始心慌了。我把通讯录上你的名字删了,以后的短信都是“无名氏”发来的。可是,我却从此在心里记住了那一大串的数字,事隔经年,依旧无法忘却。
      那年元旦,我老公硬拉着我去外面吃,每个餐厅里都是人山人海,我们在商场五楼的美食城里,一个餐厅挨一个餐厅地寻找座位,正累得想放弃时,我老公在一家餐厅里看到了你们,就不由分说,拉着我向你们走去。“沈经理,你好!没想到在这碰见你,太巧了。”我老公径自向你打着招呼,语气里竟有些兴奋。“你好!你们也是来吃饭的吗?”你回过神来,连忙热情地应着,脸上有点紧张。“是啊,可你看,那么多人,连个位子也找不到。”我老公瞥向拥挤的人潮,叹了口气。“是你朋友吗?要不一起坐吧?”你身旁的那位女士开了口。她面容姣好,身材丰满,眼光深沉,看起来是个典型的职业女性。有点深奥,深得让人看不清底细,我竟有点慌,我一直害怕与“有心计”的人打交道,别看我外表冰冷坚硬,那是我特意伪装的外壳,其实,我的心脆弱得不堪一击。“哦”,你迅速回过神来,“这是韩经理,我的同事,这是她老公。”你连忙做着介绍,“这是我妻子,陶慧。”你又指了指那位女士。“一起坐吧,现在这个时间,要找位子估计很难。”你又补了一句。“好啊”我老公兴奋地应着,也老实不客气地拉椅子坐了下来。一顿饭,我好像一句话都没说过,只听我老公和你,还有你老婆,三个人在那里热烈地谈论着,好像是久别重逢的挚友。
      人总是这样,一旦熟络了就喜欢经常往来,毕竟,现在的生活太安逸,人又太无聊。接下去的周末,我们两家人就经常相邀一起出游,或爬山,或郊游,或打球......。在一起打球时,我才发觉,你老婆低矮的身材跟你站在一起显得那么不协调,连打球都不在同一高度,你们打得辛苦,我看得别扭。在中场休息时,我们四人喜欢边喝着手上的矿泉水,边天南地北地闲聊着。那天,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聊到了你的初恋,只听你老婆酸溜溜地说道,“你们知道吗?我老公的初恋可是他们大学里的校花。"她话刚落地,你在旁边就生气地制止了她继续讲述的欲望。看着你微愠阴沉的脸庞,你老婆只好悻悻地住了嘴。其实,我对你的过去也充满了好奇心,但那毕竟是你的过去,不是谁都喜欢“脱光衣服”,让人一览无遗的。
      我们还经常一起吃饭,有时去餐厅,有时到你家或是我家,我惊奇地发现,你烧得一手好菜。不止我们,连我们的家人也都熟络得像一家人,我欣慰于这样的结果,更安于这样的生活。其实,我的心很小很小,只要一点点就能感觉幸福。我是那么地渴望这种简单的幸福。但,幸福的日子总是短暂的,还不到一年,命运就收回了我们的幸福。是你痴迷的眼神泄了底?还是我忐忑的心事闯了祸?你老婆开始想尽一切办法,取消我们的周末聚会。其实,你应该认命的,但你却还是那么倔强。你老婆经常打电话过来,哭诉你的无情、冷漠......,我想全世界男人该有的缺点,你应该都有吧!但,我除了尽力安慰她,我无能为力。只是后来,我发现我还能为她做一件事,那就是,除了周末,在其它时间我也可以不见你,比如上班时。我吩咐助理,只要你找我,就说我在忙,不方便见你。如果是签署文件,就让你把文件留下,等签好后,让我的助理拿过去给你。这样的生活或许让你郁闷,听说你们开始更凶猛地吵架。
      一天下午,天气阴沉沉的,似乎快要下雨了。我接到了你老婆的电话,说想约我喝咖啡。其实在那时,我突然发觉我跟她并不熟,至少没有熟到能单独一起喝咖啡的地步,但我还是应约了。我在路上想了很多话,客气的、寒暄的、恭维的......,还想了一大堆如果她质问我们的关系时,我该怎么回答,但想到最后,我发觉,其实,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这么多年来,甚至连手都没拉过。这太可笑了,她如果要质问我,是以怎样的身份?而我又该以怎样的立场回答她的质问?
      下午的咖啡厅,低调宁静,是我喜欢的氛围。你老婆那天穿着一身灰色套装,胸部饱满欲破衣而出,跟底下的肚子交相辉映。我在她对面拉椅坐下,点了一杯卡布其诺,我不敢要黑咖啡,因为怕等下你老婆的话比它还苦。
      “没打扰你工作吧?”她比我还客气地开始寒暄。
      “没有”我一贯的简洁明了。如果让外人看到这个场景,应该会觉得是我在欺负她吧?第一,我比她高出一个头;第二,她语气温柔,我语气生硬;第三,她能把脸调得楚楚可怜,而我习惯面无表情。
      “其实,我找你也没什么事。只是最近比较少见你,想约你聊聊。”她又开口说道。可我跟你并不熟,我们能聊点什么?我差点脱口而出。
      她看我沉默着,只好先呵呵地笑了一下,她的笑容好假,假得让人能一眼看穿。“你知道吗?你长得跟我老公的初恋情人很像。一样的高挑,一样的漂亮。你都不知道,听说,当年我老公跟他的那个初恋爱得死去活来的。我们虽结婚了这么多年,他心里还是一直放不下她,整个心里只有她。”
      我依旧沉默着,虽然心有点痛。
      她继续说道,“我常常跟我老公开玩笑,说天天看见你,是不是在重温初恋?因为你就像是他初恋情人的影子。......”
      她后面的话我一句也没听进去,脑子里乱得像二战的战场。“影子?”我什么时候成了影子?就像我小时候在太阳底下比划的影子吗?主体怎么比划,她就只能乖乖地做出什么动作,不可以有自己的意见和思想,甚至没有生命力。这太讽刺了,一向自负如我的人,什么时候沦为别人的影子?谁有资格成为我的主体?我的脸一定比外面的天还要阴沉,因为她终于满意地住了嘴。
      如果我不是生在该死的7月1日,如果我不是晚一年上学,那我们就会早一点认识,那么你就不会有什么难忘的初恋,我也不会莫名其妙地成了什么别人的影子,对吗?对吗?......我在心里不停地呐喊着,恨不得将那个日期碎尸万段。
      “哦,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要办,那我先走了。”她像个胜利者,得意洋洋地先撤离了战场。留我孤独地面对凄凉的战场,独自舔伤。
      我竟大病了两天。第三天,一到办公室,我就从办公桌的抽屉底下翻出一份任职书,又打了电话通知人事部,告诉他们,我接受升迁调职总部的决定。一切安排就绪,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开始忙碌着交接手头的工作跟安抚家人。忙碌得忘了你跟那个所谓的影子。
      你还是听到了消息,你连门都没敲,直接闯进我的办公室,我的助理紧跟在后面,无奈而歉疚地望着我,我用眼神安抚她,示意她先离开。你站在我对面,狠狠地瞪着我,目光炯烁而痛楚,那目光差点把我撕碎。我默默迎着你的眼光,心里开始汩汩地淌血。我的手在颤抖,我不敢抬手触摸你的眼,我们之间只隔一张办公桌,却像隔着一个浩瀚的海。
      “为什么要离开?”你的声音比目光还要凄楚、沙哑。
      我更深地看着你,不知如何作答。
      “为什么?”你的话瞬间变成心底的嘶吼。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怎么那么多为什么?我自己也已经问过自己无数遍了。但我能告诉你,因为你老婆?因为你?因为道德?因为命运?但我一向不是个喜欢搬弄口舌和推卸责任的人。
      “因为那里有更好的发展空间。”多新鲜啊!当这句话说出口,我才发现去总部发展的确会有更好的发展空间。但,再光明的大道,如果没有你的陪伴,又有什么意义呢?只是当时我没勇气说出这后半句话。
      你的目光迅速变得锐利无比,就像一片片锋利的刀片,正一刀一刀地切割我的心。我又开始沉默,一遇到委屈跟伤害,我习惯沉默。
      你凄然一笑,那种仿佛世界末日的表情,深深撼动了我。我却只能无声地看着你沉沦、淹没。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心里有一千一万个对不起,但就是无法说出口。
      “那我是不是该祝福你?”你自嘲地笑着,那笑比哭还让我难过。
      “谢谢!”我全盘接收,不管是你的痛苦还是你的绝望。
      你开始笑得更凄惨,凄惨得天地都要动容。
      我默默地凝望着你,心已死过千百次。
      你突然转身离开,仿佛带着深仇大恨。
      我克制住想飞奔过去抱住你背影的冲动,颓废地跌坐在椅子上。......
      刚到国外就忙得不可开交。我蹩脚的英语让我倍感无助,望着那一群群不同肤色的同事,孤独感渐渐袭来。我无法爱上这座城市,因为,这座城市里没有你。
      那天,走在茫茫的人流里,我在寻找熟悉的身影。明知不可能,我却一直固执地走着,就像走向苍茫的未来。身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我取出接听。你的话隔着千山万水,却穿越时空,带着你的眼漂洋过海来看我。我突然不再孤单,寂寞瞬间被你赶跑,那一刻,我竟幸福得流泪。(我曾以为幸福已弃我而去,我是个孤独的弃婴。)你轻轻诉说着你的心事,就像在吟唱一首华美的诗篇,我还是默默地倾听着,眼泪疯狂地掉落。有时,幸福也会让我沉默。
      那年春节的雨夜,老公与儿子的行装都已收拾好。明天,他们就要跟着我一起到国外定居。我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仿佛这座城市不再有牵挂。
      你的信息突然传来,“你好吗?在哪?”
      “你在哪?”我又开始重复你的话,这个习惯多年未改。
      “只要你大喊一声,我马上出现在你面前。”你的信息又传来。
      我突然心慌,望着窗外苍茫瓢泼的雨夜,始终不敢喊出口。后来才知,你那晚在我家楼下淋了一夜的雨,只为等待我的呼喊。
      有老公跟儿子陪伴的生活应该不再孤独。但你在7月1日发来的生日祝福,依旧让我崩溃。我独自一人走在苍茫的街道上,寂寞又开始在心里攀爬。我开始更加憎恨这个日子。
      工作、生活都像流水,平淡无味,却一往无前。你的信息开始变成无数奇怪的符号。有时是一连串的问号?有时是一连串的感叹号!还有一连串的逗号,......。但,奇怪的是我都能读懂,读懂你那一连串的关心,一连串的思念跟一连串的渴望......谁说情深需要言语?有时,语言比现实还要苍白!
      快十年了,十年长吗?我问自己。有时仿佛漫长,有时只是一瞬。听说你已辞职两年了,最近的你还好吗?
      时光总是不遗余力地苍老容颜,那些天涯咫尺的故事只能温暖易感的心。已好久没有收到你的信息,是厌倦了吧?那种隔空取物、望梅止渴的爱情总是会让人疲惫的。我开始变得“成熟”而认命,仿佛心灵也逐渐走向衰老。
      那天,我接到了以前部门小尤的电话,那种莫名的心慌又卷土重来。
      “韩经理,你听说沈经理的事了吗?”小尤的话有点突兀,似乎又有点哽咽。
      我的整个脑袋蒙蒙的,说不出话。
      “他快死了。癌症。”小尤开始泣不成声。
      我像听到个天大的笑话,差点疯掉,眼泪流进心里都是冰冷的血。我以为我会哭,但眼睛干涩,只有心里的血。
      “你要回来看他最后一眼吗?”小尤的话阴森恐怖得似冥界传来,我不禁打了个冷战,竟感觉不到疼痛,是痛到麻木了吗?
      “要”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虽然不知魂儿在哪。
      “如果要回来,就要快,他可能快撑不住了。”小尤开始恢复理智。
      “你能不能帮我个忙?趁别人不注意时,在他耳边悄悄告诉他我会回去看他。”我突然心慌得可怕,怕你不等我,怕你绝望,怕你遗憾,怕......
      没订到当天的机票,我急得比热锅上的蚂蚁还焦灼。那晚在梦里,我看见你来看我了,还是那么英俊挺拔,只是有点轻飘飘。你微笑着向我走来,我第一次鼓起勇气想扑进你的怀里,但你却一直退缩,退啊退,退到了地上,我在屋顶上看着你,你向我张开怀抱,还是那么的苍茫。我用力一跳,终于落在了你的面前,但你却不敢拥我入怀,只是仍旧用你炙热的目光紧紧地包围着我,温柔地叮嘱: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然后,你消失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只剩一大堆人,都是不认识的,我拨开人流,四处寻找,就是没有你的踪影,我脑子乱的很,感觉不到心跳,那种死亡的恐怖深深地笼罩着我。我在梦里挣扎、辗转......终于醒来。
      我踉跄地冲进你家祠堂,你枯瘦的身子在冰冷的木床上孤寂地直挺着,那么的荒凉,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韩冰来了?”你老婆轻声打着招呼。我明明看见你的眼皮动了动,又动了动,就是没有力气睁开双眼,再看我一眼,我的泪又开始往心里流。
      只是片刻,你老婆就拉着我的手向门口走去,“出去喝口水,休息一下吧。”我不想离开,但是,我的脚不听使唤。刚走出门口,就听里面的人说,你“走了”,你走得那么轻悄,却仿佛每一步都重重地踩在我的心上。你老婆返身回去,我支撑着走到外面的椅子上坐下,茫然得找不到自己的灵魂。
      身旁的人冷漠地窃窃私语着,也许,看惯了生死;也许,不是切肤,怎知疼痛?
      “听说前两天就已昏死过去了,不知为何又缓了过来,多撑了这两天。还有,还有,听说在化疗治疗的这两年里,医生怕有辐射,建议他不能带手机,但他坚持天天把手机捏在手上,一刻都不放,好像在等什么重要的电话。......”
      我的心突然痛得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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