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青花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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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
已经不知道等了多久，日升日落，春去秋来，眼前永远是那被烟雨迷蒙了的竹林，永远是被霰雪淡掩住的柴扉。
轻叹一口气，我拾起被风吹落地上的笔，在砚台上蘸了一下，略略凝神，下了今天的第一笔。
我是这个瓷窑小镇上最好的画匠，镇上多数瓷器的花样都是我做的，今天，该画什么呢。
饱含墨汁的笔在宣纸上淡淡的抹了几笔，由轻转重，自下至上，是我最喜欢的兰。那年的初秋，也是同样的烟雨日，在喜爱的兰坛边，我第一次看见了略显局促的他，显然是为了自己的不请自入而感到羞赧，他一辑到地，
“不请自入实是唐突，只是兄台的兰花实在是惹人喜爱，不知不觉就走了进来”
我有点好笑的看着忙于解释的这个陌生人，但还是好心的请他进来喝杯热茶。不仅仅因为他喜欢我的兰花，还因为他站在兰坛边的时候，让人感觉他也是一株兰草，淡而卓雅，惹人好感，自然不希望他在外面被这蒙蒙的细雨沁湿衣裳而惹风寒。
一番寒喧，知道他家是京里世代经营瓷器的老铺少东，此次随舅父一起来镇上收购瓷器。
“这些画都是兄台画的？”他的眼睛不住瞟向我挂在墙上的画，可以看出惊讶的神色。
“只是闲来无事，随手乱涂的，有时镇上的作坊来求，就任他们拿去，换点画纸钱罢了。”我满意于他赞赏的目光，也就笑着答了句。看着他站起身去仔细观摩我的画，口中不停的说着赞赏的话，我只是笑着听，并没应声。已经有很多人说我的画好，听得多了，自然再不会像开始一样沾沾自喜。
“只是”他突然转身，眼神也骤然转深“兄台为什么喜欢兰花呢，照我看，兄台倒是像那牡丹多一些。”
我一个大男人被人说像牡丹，还是头一遭，心下不喜，面上自然也就显露了出来，他显是看出来了，连忙说了些其他的话把话题差了开去，正巧雨也停了，他很识度的便告辞离去了，第一次见面，可以说是不欢而散吧。
想起往事，不觉又叹了一口气，笔锋转重，浓浓的勾勒出了与兰花的柔美截然相反的线条，磐石和兰草在一起，总是让我有一种相得益彰的感觉，如他说的，这兰草本来就该遗世独立，如若一大丛种在一起，反而没了那种风骨。宣德以前还只是鱼鸟花虫为主，正德以来，渐渐的瓷器上也有了山水的痕迹，庭园婴戏、树石栏杆，我却独喜深山远水，所幸我的画笔还算好，那些作坊便也不苛求市风。
他成亲那天，我也去道了贺。生平第一次来京城，竟然是因为他要娶那个温婉的人儿为妻。礼物是自做的一幅画，贵重的东西我自然拿不出来，不过心意还是要有的。本来是要画个花好月圆或者百年好合，却不知道为什么画了花开富贵，大红的朱砂，翠绿的水染石青，两只牡丹，一对蝴蝶，他的父亲自然是对我的画大家赞赏，在众人面前卖弄，景德镇第一画师的画，也许真的有卖弄的本钱，他却是盯盯得看了半天，没有说一句话。
我本不擅杯中物，那晚也就只是少喝了几口，便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周围的喧嚣好像离我很遥远，忽然开始想念我那小茅屋雨打芭蕉的声音，还有看月高影疏的寂寞，果然，我不是能让众人欣赏的牡丹，遗世的旷谷幽兰才像我。
坐了一会实在无趣，起身打算悄悄离开，谁知道他竟然摇摇晃晃的朝我走来，无奈之下只好扶住他，忍耐他一身的酒气。
“靖然兄，多谢你来贺我大婚，我还没敬你一杯，你怎么能走，来，咱们喝一杯”说着转身从陪伴的小厮那拿过斟满了酒的杯子，好像还要说什么，却被一个酒嗝打断，人也往前一个踉跄，还好被我及时拉了回来，他的头有点无力的靠在我的肩膀上，我和他的小厮只能手忙脚乱的想要把他扶起来，他却突然在我耳边喃喃了一句话，随后被小厮扶往后堂，他的一堆堂表兄弟和亲朋好友哄着要闹洞房，也跟着拥了进去，剩下的只是一群叔伯长辈，我起身向他的父亲告辞，他父亲挽留了两句，便遣人送我回客栈了。
“你送我这画，莫不是要我天天看着心疼，天天看着内疚。”整夜思索着他说的话，也揣测了一夜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下画的那画，不到清晨我就启程往回走了，到底在躲避些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总之我一心想着我那间被山水掩着的小屋，想要马上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地方。
洗了笔，我拿起了笔锋极细的一致，轻轻几笔描出了一方池塘，几只残藕，蘸蘸水，随意的划出一笔弧线，淡到极致的颜色，不仔细看根本看不，罢罢罢，有了远山，便显的这画没了生气，想了想，转了几点朱砂，用水晕开了，在山下做出了一片杏花林，满意的拿起画，看着那片暖暖的杏林，突然觉得被那杏林衬托着的兰草竟然显的那么孤单。转身把画夹着凉在了画藤上。
这世人只道是兰草好风骨，遗世独立好姿态，却有几个知道，这兰花若不是骄傲至极，又怎么耐得住这深山的寂寞，幽谷的冷清。一丛的兰花固然没了那风骨那姿态，确是实实在在，活灵活现的在世人眼中被欣赏被疼爱。
想着想着，便伏在窗边看着依他的意思改了的庭院。假山，池塘，几株兰草，应着墙边的竹林，倒是人人称道的好景致，可惜却不是自己喜欢的。有意无意的用手指拨弄着一盆牡丹，那殷红的颜色到底和自己哪里像，他还是不明白，天晓得自己为什么会养了它。
一阵倦意涌了上来，我便这么沉沉的睡了过去。他还是没来啊，呵呵，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才会从那袅袅炊烟的杏黄中回到这个千里之外的孤寂石青处，我能做的，也就只能等。
那就慢慢等吧，等那墨色烟雨中，会悠悠的出现一抹青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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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这些画都是靖然世伯画的么？为什么祖父不把这些画都拿回家呢，在这里被风吹日晒得颜色都褪了。”稚童的声音响起在这个空置了很久的庭院里，孩子不解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祖父小心翼翼的挪开桌面上的画纸，然后摆上香烛黄纸，贡品酒水。
“这些画是你世伯的命根子，自然是放在你世伯的房里他才会安心，他一世孤傲，不喜欢自己心爱的东西被别人取走，祖父已经错过一次，又怎么会再错一次”老人慢慢的转身，拿起墙角的扫把，轻轻的把堂前的落叶扫了扫，然后拉着自己的孙子走到桌子前。
“可惜靖然世伯去世的早，不然我定要和世伯学画画的”小孩子走到桌子前恭恭敬敬的跪下磕了个头，便走过去和爷爷一起烧起黄纸来。
“你世伯有惊天的才情，可是却宁愿窝在这个小地方，我以为可以拉着你世伯出世，便留意改变他的性子，谁知道自己竟然……”老人家的眼神开始变得复杂，最终也只是叹了一口气。“靖然，是我对你不起，是我害了你。”
“祖父你不是说靖然世伯是病逝的么，为什么祖父会对不起他？”亮晶晶的眼睛里满载着疑惑的看向自己一直尊重的祖父。自从自己记事起，爷爷就每年都带他来这个院子拜祭朋友，从来没有叫人来打扫过，所以每年来的时候都感觉这个院子越来越破旧。被荒废得久了的屋子都是这样吧。
“是祖父先做了错事，所以你世伯才会郁郁而终，可恨我竟然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又重重的叹口气，他把手里剩下的黄纸都扔进了火盆，转身从包袱里拿出了雪白的宣纸，“靖然，我知道你在下面寂寞，不过我想我也就快要去陪你了，不知道你还会不会怨恨我，唉，也许你早就转世投胎去了，怎么会等我这个背信寡义的人”喃喃着说些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话，他把手里的宣纸一张张投进了火中。
在庭院坐了半天，眼见日落西山，这才颤颤的走到桌前，收拾了香烛贡品，擦净桌子，然后把那张原来放在桌上的宣纸重新铺在了桌上，用纸镇压好，“爷爷，为什么这张纸是空白的呢？”
“你世伯临终的时候可能是想要画些什么吧，终于还是力不从心。”
“又下雨了”老人又看了一眼这个冷冷清清的草庐，不知道是雨蒙了眼还是怎么，眼前的景致开始变得模糊,“明年我再来探你吧”说罢领了孙儿便蹒跚而去。
“祖父，娘说昨天才是拜祭的日子，还说您每年都会晚一天才来，为什么呢？”远远的，传来天真的声音。
“因为祖父愧疚了半辈子，越愧疚就越不敢让你世伯看见我，所以每次都晚一天去探望他，即使知道这样会更加对不起他，却还是年年如此，祖父是不是很奇怪？”
“嗯，孙儿不知道，不过祖父这么做，自然是有祖父的道理”
“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懂我呢”
弯弯的小路尽头是迷蒙了的青山，淡到极致的线条，老人领着孙儿终于在这淡淡的墨色中化为一抹青绿。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青花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