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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要挟 ...

  •   她的眉眼,依然那样妩媚灵动,时不时偷眼瞧他,抿着唇一脸的沾沾自喜。他装作没看见,与她手牵手漫步在灿烂夜空下,一句话也不说。

      “你什么时候对我动心的?”走了许久,他平缓地开口问道,随意的语气好像只是在与她闲聊。

      她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立刻甩开他的手要跑。他早有准备,挡住了她的逃路。

      “我说不准。”她搪塞了一句,目光搜寻着合适的退路。他扳过她肩膀,把她牢牢禁锢在怀中,让她根本逃不掉。

      “我真的说不准!”她有点急了,眼中闪烁着无辜。“小时候第一次见你,我就忘不了你啦……”

      “那夜在南城与你相遇,更觉得你很特别,说不出是怎样……”她生涩地表达着自己的感觉,蓦了,忽地一笑:“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喜欢!”

      他叹了口气,不知说什么好。感情,是那样地单纯而美好,却总是被深埋在阴暗中,他太轻视感情,所以不配得到。

      她见他沉默不语,愣生生地发问:“那你,什么时候对我动心呢?”他的确在扪心自问,他想告诉她早已对她动心,可又如何解释对她不停地伤害?

      他终于下定决心,告诉她实话:“一开始的时候。”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真的?”她的脸侧过去,声音有些怪异,是难过?还是喜悦?

      “嗯。”他不想再多说一个字。她低着头转过来,好像十分的害羞,默默地伏在他肩上。

      突然,她抬起头,眼中燃烧着火焰,咄咄逼人地盯着他。他低下头,胸口上插着一根明晃晃的金簪,才感到丝丝疼痛。

      她好像变了一个人,面色苍白,不复方才的明媚。她语声悲切地说:“我一想起你,浑身就痛得难以忍受,好像被刀子割一样!”

      “你一定要受到惩罚!”她握住金簪的另一头,向他心口深深地扎进去……

      钻心的刺痛迅速扩散到了全身,她惨然而美丽的面庞瞬间消失。景暄一下在黑暗中醒来,冷汗浸透了全身,一个人默默承受着越来越剧烈的心痛。

      驿站的窗户被风吹得噼啪作响,他这一夜又将辗转到天亮。许久没有梦到的人,就这样不期闯入梦中。其实,他已很久没有梦见过什么,总在麻木中痛醒,又在麻木中睡去。

      李娇儿没有骗他,情咒无药可解,他每一天都在缓慢地走向死亡。他嗅得出死亡的气味,冰冷而绝望,留恋又无助。

      他没有消沉气馁,他憎恶一生平庸,情愿用短暂的生命交换刹那的光华。就像与他暗自相惜的陶槿,深深铭刻在她心头,一辈子去怀念。可惜,他只能让她怨恨一辈子,还不如忘记。

      距东夷故地只剩不到一日行程,明天就能见到六弟景晔,不知他伤势是否好转。

      听到景晔负伤的消息,他立即动身出发,只带了袁晨一人。一路低调走来,既不想引起敌人注意,又留意收集了许多信息。他无数次听沿途百姓提起慕容豫的名字,此人趁弘殷实力空虚之际在东夷故地扩张势力。他若不能尽快掌握局势,恐怕会失去这块护卫中原的宝地。

      他很想知道,她日思夜想的慕容哥哥,究竟有着怎样的风华,让她情之所钟、缠绵不绝。

      ———————————————————

      慕容哥哥这几日周旋于鲜卑各部之间,已经获得东夷故地大多数鲜卑人的支持,积累了雄厚的实力。

      她觉得自己渐渐被孤立起来,人人都敬仰她的身份,对她十分尊重。可所有人都听从他的号令,她不由自主变成了他的傀儡,束手束脚什么都不能做。他才华出众、能力超群,倘若他纯是一片赤诚,她可以对他言听计从,把一切都交给他,可她做不到。

      她和他之间依然客气而冷淡。但到了夜晚,他便卸下伪装与她私会,与她重回夫妻间的温存。他怕她夜里冷,喜欢搂着她低声倾诉,一遍一遍讲述着多年的思念,费尽心机向她解释他所作所为的缘由。

      “芳儿,我不想你受累,所有事情都有我呢。”他抓起她发梢轻吻着:“你多陪陪我就好了……”

      她常常默不作声,心中还是有许多疑问,可见他如此操劳,终不忍打断他。有时他累得先她睡去,她端详着枕在她臂弯中的他,低下头紧贴着他的脸,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与那十几岁的少年两小无猜……

      可是,他们已经回不到小时候,一道清晰的裂痕,在两人之间慢慢地扩大。她不可能再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

      “慕容哥哥,我们会走到哪里?”她在静夜中独自低语着,主动吻上他的脸。历尽艰辛才走到一起,她太害怕失去。

      她不放心景晔的安全,每天都抱佗佗去照料。元昂寸步不离跟着她,名为保护实为监视,她只装做不懂。

      他仍然意识不清,整日昏睡着,有时迷迷糊糊哼几句。沁儿憔悴得没了颜色,对他不离不弃。她很怜惜沁儿,盼他醒来后能接受沁儿的心意。

      佗佗叫“娘”和“爹爹”已经很流利。慕容豫喜欢逗宝宝说话,宝宝会说的无非是这两个词,听到的人无不暗笑,郡主是“娘”,慕容公子是“爹爹”,两个人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每次佗佗一叫“爹爹”他就偷偷冲她坏笑,她心里很恼火,把孩子亲爹害得那样惨,好意思做人家的爹爹么?

      这日她一进门就感到安静得不寻常,屋中空空如也,景晔不见了,沁儿和小苍也不知去向。怀着一线希望,在府中绕了一圈,她的心凉了半截。

      她猛然扭头看元昂:“你们?……”她没有说下去,又问道:“慕容公子在哪里?”

      西域的增援还有几日才能赶到,东夷故地刚集结起来的鲜卑人还不堪大用。慕容豫不由得苦笑,他看似占尽先机,却一无可用,只能焦虑地等待时机。

      他沿着城墙巡视一圈,又去鲜卑百姓家中略坐片刻,俨然已是东夷故地的半个主人。他独自慢慢往回走着,踌躇满志,待驱走弘殷的势力,一定要妥善经营,以此地为图谋天下的基础。

      正思考着,他与她不期而遇。她在元昂伴随下漫步而来,小脸上盈着笑意,宛若冬日里一抹阳光,暖上他心头。他差点忘记伪装,兴冲冲迎了上去,丝毫没注意到元昂面上的紧张不安。

      “元昂,我有话要问慕容公子,你先下去。”她看向元昂的目光有点冷。“下去吧……”他眼里只有她,看也不看元昂命令道。

      放眼四周,城郊荒原上此时恰好没有别人,他终于可以与她单独在一起:“想我了么?”他握住她的小手,轻轻揉搓着,一刻也不愿她冻着。

      她歪头打量着他,笑容缓缓地凝固。“慕容哥哥,我问你,你把景晔怎样了?”她有点哽住,是不愿打破这短暂的温馨:“他…还活着吗?”

      他脸上划过一丝阴云,忍而又忍,终克制不住:“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早就杀了他!”他低沉着声音质问她:“弘殷害得我们那么惨,你为何总怪我狠毒!”

      “我们身上的伤,心里的痛,都是拜他们所赐!你怎能忘掉呢?”她注视着他俊美失落的面孔,无言以对。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变得颓然无力:“我现在才明白,你我十年的情分根本比不上他!”小心翼翼规避的人,依然阻挡在他们之间,令他们不得不面对。他之前太过自信,从没过多在乎那个人,却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不……那不一样!”她冷静地说,不想他误会自己的感情。感情与是非,根本是不一样的,可在她和他之间,感情与是非,必不可免纠结在一起。

      他似不想听她说下去,转身叫道:“元昂!”元昂小跑过来,大气也不敢出。

      “护卫好郡主!”他从她身旁走开,再没回头看她。景晔失踪,在他意料之外,他实在后悔一时心软没有杀他,难道对她的溺爱,竟成为自己的束缚?

      手心还残存着他的温度,她忽然觉得和他在一起很累。她不怕苦累,夫妻之情,不就在于彼此的付出么?因为爱他,所以才想改变他,她要阻止他在弯路上越走越远。

      景晔身负重伤,却踪迹全无,实在是很蹊跷。慕容豫立即增强防备,避开弘殷守兵在城中严加搜捕。

      晚上,他没有返回城郊的贺兰部驻地,而是留在城中段家府第,连佗佗都被他抱走。他怕被她扰乱心智,又不放心城中局势。毕竟,只有一直跟随身边的素柰等人才是他的亲信。

      “慕容!我也陪你出去好么?今晚月亮很圆呢!”素柰心情很好,兴致勃勃要跟着他。

      慕容豫叹气道:“大小姐,我不是去赏月,外面可不安全。”城中守备他一刻不能放松。

      “跟着你不就安全了么?”素柰天真地笑着。段毅援兵将至,他需要好好考虑同她的关系。西域段氏的权势财富,与鲜卑人百姓的民心,哪一个对他更有利?

      芳紫久等他不回,心头阴影越发浓重。他避着她,又在做什么?为何佗佗也不让她见?她按捺不住,硬逼元昂与她策马赶向城中。

      城门紧闭,芳紫发现守城之人全是弘殷士兵,慕容豫安插的鲜卑人不见了踪影。“干什么的?!”弘殷士兵冷脸大喝。

      “我们进城见慕容公子。”元昂回答道。“慕容公子?时局不稳,没有命令今晚不能放人进城!”弘殷士兵生硬地拒绝道。

      芳紫皱起眉,自言自语了一句:“他们是听谁的命令?”恰在这时,她听见城内传来嘈杂的声音,似乎是刀剑撞击的响声。而那些弘殷守兵充满戒备地将兵器对准了他们。

      她不假思索,对元昂吩咐道:“你设法进城,有什么事情协助慕容公子。我回去让贺兰部防备起来!”仓促间,她顾不得多想慕容哥哥,心中最重要的,还是鲜卑父老的安全。

      慕容豫肩头血流如注,在素柰搀扶下沿着一条小路吃力地狂奔着,身后是一片追逐喊杀声。

      他们在城中巡视时,落入了弘殷军队的埋伏,原本与他友善的弘殷军队突然发难,比他预想的还要快。他与亲信们护着素柰力战,本是不落下风,却没料到一名段毅的旧部下也在此时倒戈,挥刀狠劈向他肩头,他不得不负伤仓皇败退。

      “慕容,我爹的军队很快就赶来了,我们向西与他们会合吧!”素柰又惊又怕,快要哭了出来。

      “不!”他一手捂住伤口,艰难地指着贺兰部方向,他发过誓再不会抛下她,她一个人怎能面对这样的危险?

      眼看追兵不断逼近,素柰急得喊道:“你不是有雄心壮志吗?不能因小失大啊!”她用力拖着他胳膊,拼命拽他向着西边逃去。

      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意识已经有些迟钝,只知挥剑抵挡着袭来的箭簇,渐渐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芳紫气喘嘘嘘赶回贺兰部,指挥众人拿起武器防守。坏消息不停地传到耳中,弘殷军队群龙无首,为抵御柔然与鲜卑联手抗敌,现如今外患未平,怎么竟然这么快对慕容哥哥翻脸呢?

      思来想去,似乎只有一个可能:弘殷主持局势之人已经赶到,不再那样倚赖鲜卑,而是动手抑制鲜卑力量过分膨胀。不过,既然还有柔然这个隐患,相信弘殷不会太过难为鲜卑人,他们需要鲜卑人的支持,而非对抗。

      可是,慕容哥哥此时无疑处于风口浪尖,陷入了最危险的境地。她强迫自己不去想他,眼下要保护贺兰部族人的平安,不能让他们再受伤害!为什么?他们夹在弘殷与柔然之间,总要艰辛地寻觅着生路?

      眼前吹起一阵白茫茫的飞絮,她的脸上、脖颈间沾上了凉意。寒冬里的第一场雪,在这夜间悄然飘下。

      “郡主,不管怎样,我们贺兰部都会护卫你!”老婆婆坚定地支持她:“大家说对不对!”“对!”所有人齐声相应。

      她笑着说:“事情还没有这么糟。我是郡主,到时你们都要听我的话!”还是第一次以命令的口吻对众人说话。“我们都听郡主的,郡主要我们与弘殷以死相拼,我们也在所不辞!”有人大声说道,得到了大家的纷纷附和。

      雪下得大了,天上的密云在地面篝火的映射下,呈现出厚重的暗红色。她放眼远望,隐约看见两匹快马一前一后驰来,那是两个陌生人。

      人群中响起了轻微地异动。“大家不必担心!”她抬手说道:“既然他们只有两人,暂时不会对我们有什么威胁。让我出去与他们对峙吧!”

      她不顾婆婆等人阻拦,走出了贺兰部的防御工事,迎向那两匹快马。骑马之人似很熟稔草原的礼节,在距贺兰部驻地一箭之远跃下马背,向她走来。

      雪花轻舞,她模模糊糊瞧见那当先一人,玄色斗篷上覆着浅浅的一层薄雪,不时地随风飘起,乌黑的发髻上束着金色冠子,在雪夜中分外地夺目。她不由自主继续向前走去,那人的面孔在她眼前渐渐清晰起来。

      当他们近得可以完全看清楚对方时,他停下了脚步,她亦止步不前。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静静与他对视着,清丽的眸子里无喜也无悲,多少往事从他们眼前缓缓流淌过,在这漫漫白雪间化作黯然……

      “从此该称呼你慕容夫人了吧?”他浅浅一笑,礼节性地微微低头,目光却异常地凌厉:“我们又见面了!”

      她没有否认,莞尔笑道:“五皇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第一次被称作“慕容夫人”,竟出自他口中,她听得出其中的讽刺与挖苦,心头的苦涩却还是泛起了淡淡甜蜜。

      他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意,心凉到了冰点,既然放她远走,她的“背叛”就已在他意料之中。
      他闲适的笑容却并未散去:“夫人客气了,本皇子拜访贺兰部主要为着两件事。”

      他见她神色变得郑重起来,果真颇有一部之长的首领气质,跟一年前相比显得成熟了不少,便也正色说道:“柔然入侵、六弟负伤,多亏贺兰部仗义相助,东夷故城才得以保全。贺兰部老族长为此力战身亡,景暄一定要亲自祭奠老族长,并谢过贺兰部父老!”

      “这里是我们鲜卑人的故土,保卫家园是我们的职责,五皇子太过多礼了。”她不卑不亢地回答,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敢问五皇子所为的另一桩事,又是什么?”

      他没有立即回答,突然一步跨到她身前,冰凉的手指从她面上划过,戏谑地在她耳边说道:“紫儿真的长大了么?”

      她忙抬手向他挥去,他却已退回到原处,张扬地笑起来:“夫人,这第二件事,还要有劳您大义灭亲了。”

      她晕红的脸颊变得雪白,听他慢条斯理地说:“慕容豫朝廷钦犯,趁东夷故地形势危急谋反作乱。夫人,您是贺兰部族长,在下恳请您协助捉拿要犯,铲除危害此地的谋逆余孽!”

      “你抓不到我夫君的!”她轻蔑说道。既然他为这目的而来,那么慕容哥哥应该没有落入他手中,他一定有办法与他们周旋。

      “还是没长大!”他扬起墨眉,不无得意地说:“你就不能先请我入帐中小坐么?”他大摇大摆从她身边走过,一直在远处等候的袁晨也跟上来,向贺兰部驻地走去。

      “你现在很疼吧……”她回过头,冒失地问。相处那么久,她察觉得到他拼命掩饰的异样,却并不觉得开怀。

      他无意识地捂住胸口,不自觉地把隐痛暴露在她眼中。又到了午夜,情咒的折磨如期而至。“还是多考虑你的族人吧!”他飞快把手放下,对她不屑一顾。

      弘殷五皇子闯入贺兰部驻地,部中上下都紧张地围聚在一起,警惕地盯着这个不速之客,只等郡主一声令下,冲上去把这恶人杀死。

      不过,郡主只是板着脸跟在他身边,而这冷漠俊逸的少年也没有什么狂妄出格的举动,反而恭敬地为先任族长焚香祭拜,他全部遵照鲜卑人的风俗礼仪,甚至还能用鲜卑语吟诵祈祷,连见多识广的老婆婆也不禁佩服。

      联想之前六皇子善待鲜卑的举动,贺兰部众人也暗松了口气,看来这次弘殷未必是针对鲜卑人,或许与慕容公子不过是误会,很快双方就能言归于好。

      她不住地冷哼,才发现他比景晔表演得更逼真。她恨不能借此机会把他挟持起来,却深知他这样狡猾的人肯定早有布置,她和族人面临的处境只怕更艰险。

      “夫人,我的军队很快就来保护你们。”她忍了近半个时辰,他才准备离去,临行前意犹未尽地对她说道,不啻于明晃晃地要挟。

      她再不会轻易被他吓倒,冷冷地说:“你威胁不了我们,东夷故地鲜卑人几倍于汉人,柔然又是你们最担心的隐患。你该分得清利害!”

      “我当然明白,所以,我愿意与你谈条件。”他跃上马背,胸有成竹地笑道:“我等你来找我!”

      她走上一步,反唇相讥:“恐怕你更需要我们的支持!鲜卑人不会像从前那样任你们欺凌!”

      他忽然俯下身子,结结实实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她今晚又一次被他轻薄,气得差点跳起来,而他已笑着纵马驰去。

      心口的钻痛,今夜似乎减轻了许多。听说心爱的人可以舒缓情咒之痛,果真有点应验了,可惜她已经不属于他。

      她望着白茫茫大地,被他吻过的地方还在发烧,身上却是冰凉的……

      景暄没有“食言”,弘殷军队随后包围了贺兰部驻地,虽然没有什么扰民举动,可所有人都不免在弘殷军队的监视下,她什么消息也探听不到。

      她看得到,弘殷士兵不知疲倦在草原上搜索着,时不时也会冲进贺兰部,客气而警觉地查探,无论是慕容哥哥、还是柔然人,在这样密集的搜捕下都会无所遁形。

      慕容哥哥连着两日音讯全无,她深信他绝不会弃她而去,恐怕是真的遇到了困境。她竭力安抚着族人,却根本安抚不了自己,之前对慕容哥哥的痛心,还是抵不过对他的担忧和思念。

      她又发现了一个严峻的现实,连年苛捐杂税使这里鲜卑人大多一贫如洗,今年天灾人祸收成本就不好,隆冬严寒更显窘迫难捱。贺兰部算是充裕,许多人也免不了饥一顿饱一顿,更多散居的鲜卑人处境更是艰难,尤其是孤老病弱,只能在漫漫寒冬中苟延残喘,也不知能不能熬到下一个春天。

      受到那么多族人的尊敬和爱戴,她当然不能坐视不理。虽然婆婆一再劝她族人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贫寒,可她还是无法心安。在东夷故地,唯有弘殷人的粮仓是充足的,若要接济族人,她别无选择,只能向景暄借粮。

      她心里明镜一样,景暄决不会轻易答应,他一定趁机漫天要价,提出种种非分要求,威胁她和鲜卑族人们为他效命。

      可是,她不想放过这个机会,既是胸中充溢的责任,还有连她也说不清楚的原因。

      她系好斗篷戴上兜帽,准备着离开。“郡主……”婆婆担心地叫住她,想问却不敢问。她微微笑道:“也许没那么难呢!”
      ————————————————

      “不出我所料,你果然来了。比我想象得还早一点。”景暄和蔼可亲地看着她,声音却掩饰不住的洋洋得意。他松散地束着头发,发间斜插着墨玉簪子,慵懒地倚在榻上批阅文书。

      屋中炉火烧得正旺,他只穿着单衣,外披宽大的青色长袍,一幅随意闲散的派头。而她裹在厚厚的斗篷里,进屋时还瑟瑟发抖,没过一会儿便热得脸颊泛红,浑身冒汗。忍着厌恶与憎恨,她尽量用最客气的语气说:“不出你所料,我有求于你,我要为我的族人向你借粮。”

      “哦!”他点了下头,笑意渐浓,有点幸灾乐祸地说:“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慕容夫人也肯屈相求呢”

      “景暄,你必须答应!”她不想与他虚与委蛇,说些怄气的风凉话。“你和景晔不是很想得到鲜卑民心吗?难道眼看着他们冻死饿死?你们汉人怎么就……”

      “我不想听你的大道理,这些我都懂!”他提高了声音,冷笑着打断她:“不要再总说你们鲜卑人了,你凭什么以鲜卑人自居?”

      “你们宇文氏虽然是东夷鲜卑皇族,却是彻头彻尾的匈奴后裔。你母亲又出自汉人高门,你身上的鲜卑血统又有多纯正?何必将鲜卑与汉人分得那么清呢?”他目光一敛,收回了高傲的神气,深沉地说:“所谓恩怨仇恨,不过是权谋之争而已,与普通百姓有什么关系呢?”

      她愣愣地听他说完,竟觉得他这番胡搅蛮缠似有点道理,以前从没有想到过。“你真的这么想?是不是答应借我们粮食?”她试探地问,打量着他的神色。

      他忍俊不禁,迷人的眼睛含着笑意,极和气地对她说:“我当然会接济鲜卑人粮食,不过也要看你慕容夫人了。”他果然要开口出价。

      “其实,也不是很为难。”他见她严阵以待的神情,笑得更加莫名地暧昧,目光中弥漫着一团雾气,她什么都看不清。

      “我的要求,其实你也不陌生了……”他从榻上轻轻跃下,一步一步向她踱近,她本能地后退着,一不留神踩到斗篷垂到地面的边角,向后仰倒过去。

      他迅捷地揽住她,把她拖入怀中,霎那间变得情意绵绵。可惜,这似曾相识的柔情,总是幻觉罢了。

      “今晚,跟我上床!”他坦然而强硬地对她说。她早猜到他不怀好意,却没想到会这么直白,用力地抗争起来。

      他没有强制地抱着她,而是松开了手。她深色的斗篷滑落下来,露出了镶滚着雪白毛边的绿色棉袍,穿在她身上并不臃肿,却是恰到好处的合体。“你们兄弟,都是一样无耻。”她苦笑着斥道,他总是这样恶毒,倒从没有错怪他。

      他的目光从她身上飘过,阴森森地笑道:“这也是权谋!我怎么可能白送个人情呢?”她当初为了救他肯一口答应陪景晔,为什么就不能答应他?

      “你我私人恩怨,何必与家国之事牵连在一起呢?”她忍不住反诘。他这样冷静精明,怎么会斤斤计较于与她的纠葛呢?他们现在不是反目的情人,而是分立两边的对手,他怎么就放不下呢?

      “不要再找借口了。你我欢好有多少次了?这一次和从前又有什么分别?”他冷嘲热讽着,脸上笼罩着淡淡的伤感,违心地说出刻毒的话:“既然我抓不到慕容豫,我也决不能让他好过!我就要他的妻子补偿我!”

      她的脸上找不到一丁点儿愤怒,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听他吐出内心深处的挣扎。他曾狠心给了她自由,任她远走高飞再不相见。可当他们不可避免地再度相遇时,他还是不能释然地泯灭过去,不由自主陷入了无用的执著中……

      “你若是不肯答应,我断不会借粮了。你就算不来,我也会有手段逼你来!”他似没有一点回旋余地,决绝地要用伤害夺回她。

      她歪过头,目光闪烁,慕容哥哥深情的样子,剜得她心痛。他冷笑不止,转过了身子,暗叹自己又在枉费心机。

      “你说的话可当真?”她低声唤住他,红润的柔唇微微张开,眉眼间隐隐涌动着一股妩媚,原来她也懂得勾引。

      “我不喜欢答应什么,但我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兑现!”他自负地宣告了他的真心,不容她再犹豫,宽大的袍袖拂起,他抓住了她。

      燥热的屋中弥漫着醉人的暖气,他们紧密地相拥在一起。又回到熟悉的冰冷的怀抱中,她禁不住悸动起来,心头狂跳不止。慕容哥哥的怀抱让她心定,而他的怀抱,却总是令她眩晕迷惑,分不清方向。

      原来,她也一直都放不下,对他许许多多的恨中,早就烙上了一点点别样的情绪。

      “噼啪”一声,炉中火苗蹭地窜起,晃到她的眼睛,照亮了她心底,她一把推开了他。紧接着,密闭的房门被“砰砰”拍响,“殿下,有要事!”他也从情动中醒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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