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难觅江且寒》三千菊杀

7、破裂

　　破碎的瓦罐，横流的米粥，江波躲闪的眼神，滕玉莲咄咄逼人的口气，还有，还有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又一遭的康瑛母女，就像是一根刺刺在何昆的心上，拔不出来，只有任他化脓生蛆，变成一个巨大的空洞。

　　他看着江波在祝福中与滕玉莲携手走进教堂，看着梅果在江波掌上留下齿印，看着江波为滕玉莲的死魂不守舍，看着江波跟罗茂丽纠缠不清，看着江波埋葬为他诞下儿子的妻子，看着江波一次次站到自己的面前，然后又毫不留情的离开。

　　昔日的情谊，早已烟消云散，没有说出口的话深埋在空洞的心里。江波，你永远也不会明白，我为什么死咬着你不放，我只是后悔，没有在最初的时候跟你说清一切。而现在，大概你也不想再听我说话了，或者，恨不得我就此死在你的面前……

　　日本人的牢房，是不是跟你当初在南石头的监狱一样阴森可怖？日本人的皮鞭刑罚是不是跟你承受过的一样凶狠残暴？也许，这就是报应吧……

　　何昆被打得遍体鳞伤，紧紧捆在十字木架上，周围是他一手调教的手下，也被折腾的不似人形。好在多年来的悉心培训并未白费，跟他一起被捕的兄弟无一人叛变。

　　这样的日子，有多少天了？黑暗的监狱里唯一的亮光就是高墙上供人窥视的铁窗。硕大的老鼠在脚边尖叫着跑来跑去，除了皮鞋在走廊上来回走动的声音，便是时时响起的惨叫声。

　　不过何昆的心情还是不错的，虽然被捆着的姿势不怎么舒服，身上的伤口也在灼痛，但趁着日本人没来提审他的空当，还是做了一个梦。有江波，还有，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梅果。就他们仨个，如同家人，没有战争，没有内斗，更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

　　走廊的瓦斯灯轻晃，宪兵走过牢门时何昆醒了过来。还在昏迷时他已经被送回到关押同伴的牢房，听见宪兵走向另一头的囚室，何昆挣扎着想要起来。

　　康英是跟他一起被捕的，就关在那一头。对于这个女人，不管是因为江波的关系，或者是自己亲手带大的梅果的母亲，他总是会投去过多的注视。

　　手下的人很明白何昆心中所想，扶着他走到铁门旁边，等他好不容易被挪到门前，尤加利已经从他的门前走过。

　　康英果然被带了出来，受过酷刑的身子摇摇欲坠，每一步都几乎是走在刀尖之上。可在走到何昆的面前时，忽然停下。她转过头，鄙夷地看着这个要被人扶着才能勉强站立的男人。

　　何昆竟然开始心虚起来，狼狈的低头侧目，躲过康英咄咄逼人的目光。他几乎快要忘记是他的暗杀行动，才令康英被日本人抓获的。恨，那是理所当然的吧。

　　而他不知道的是，康英的恨，除了国min党狗特务对地下党组织的迫害和亲生女儿被掳走之外，更难以忍受的，是看到每每何昆谈及江波时的神情。

　　她不但是个善于伪装的地下党，也是一个感觉敏锐的女人，更重要的是她还是江波的妻子。当年与藤玉莲会面几次，虽然只是一时片刻的谈话，但从她简短的言谈中，便已经听到好几次关于何昆的话题。藤玉莲说的很隐晦，只是含混的讲过一两句意喻不明的暗示。康英还是非常敏感的察觉到了。

　　何昆，你害死我的战友，夺走我的女儿，逼死藤玉莲，派人暗杀我，为的，就是想要独霸江波！。何昆，我康英在此起誓，与你不共戴天，若能活着走离开此地，定要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藤玉莲还活着，谁都不知道，包括江波。她不是被谁救了，她只是被汪匹夫强送至日本，然后作为他手中的棋子，以日本特务的身份又回到了上海，以尤加利的面貌出现在熟悉的人面前。

　　何昆跟康英被日本人抓获，只有她才能不引起任何人的怀疑靠近他们，然后协助江波不露痕迹的将人救出。协助江波，在她还是藤玉莲的时候便是如此，现在成了尤加利，还是如此。

　　站在江波的身边，她清楚的看见江波的苦处，江波的努力，江波的机警，江波的智慧。曾几何时连康英都以为她跟江波的关系不是假扮夫妻的革命友人那么简单，她也以为自己总有一天会爱上这个男人。每至情动，何昆的脸便会浮在眼前。

　　她永远忘不了在岸堤上与江波的争吵。与其说是二人间的争执，倒不如说是她的歇斯底里。

　　“江波，你要我怎么办？”

　　泪眼婆娑的藤玉莲无助的抽动着肩膀，江波面朝宽阔的江面，心中烦躁不已。

　　“玉莲，我不能娶你。你要我如何面对康英？我要如何，跟他交代……”这个他，江波也说不清到底是谁。藤玉莲只是哭泣，来自父母的压力和宣子奇的疑惑，已经让她招架不能，哪里还顾得上分辨这个他，是“她”还是“他”。

　　“可是我呢？我们这个未婚夫妻的身份还能坚持多久？宣师长明里暗里催问过很多次了，我所有的理由都用尽，再拖下去，只会引人怀疑。到那个时候，你我的身份，都是要曝光的。你有没有为我想过？”

　　“我……”

　　“你是怕康英误会？不会的，组织上会跟康英同志说明白的，她会体谅我们的难处。”

　　“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罗茂丽？她一直都缠着你，你总不会是对她动了心吧？”

　　“我怎么会喜欢那个跋扈的小丫头，她是军统的人，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那还有什么原因？你，你是讨厌我？”

　　“玉莲，你一直都是我的好战友，好帮手，好朋友。我怎么会讨厌你。”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究竟在担心些什么？我们只是在做假，抛开知道内情的康英，就没有谁会对我们的结婚有异议了。你为什么总是在逃避？江波，你到底在想什么？”

　　“……”江波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跟玉莲的夫妻身份只是用来迷惑敌人的手段。康英，罗茂丽，宣子奇，还有腾谦，他也曾把这些人细细想过一遍，都不是他避开这个话题的原因。可是，每次一谈及这个事情，他都会不由自主的找出各种理由来搪塞，似乎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阻止他娶藤玉莲，为了某件事，或者……某个人。

　　江波一声不吭，倔强的背影让藤玉莲的心都快碎了。她思来想去，只剩下那个令人厌恶的理由，“难道是因为何昆？他追求过我，可我从来没有接受过他，这么久了他也已经死心了，他不会是我们两之间的阻碍。江波，我实在想不起还有什么，是你拒绝我的理由。”

　　何昆……

　　江波愣在那里，冷冽的河风刮得脸生疼，连眼睛都酸涩得有些发胀。他转过来，将藤玉莲拥入怀中。

　　“好，我娶你……”

　　江波的承诺，藤玉莲终于得到了。她的心却在变冷，她清楚得看见江波脸上绝望的神情，不属于她，不属于康英，不属于任何女人。

　　颤抖地伸出手，缓缓放在江波的背后，抱住了这具坚毅的身体，却永远失去了他的心。

　　是我错……何昆，这都是因为你